果然是主席台的信息出了错。
广播台的同学道歉再道歉,把成绩改了回来。
小何老师赞赏地拍拍姗姗的肩:“不错,有先见之明。”
姗姗向她眨眨眼:“那……下午的比赛也让我拍吧。”心里想,拍照比写通讯稿好玩多了呀。
“可以啊。”小何老师换了只手拎相机,“我中午把它放在办公室里,你要拍的时候直接过来拿。”
姗姗欣喜地点点头,侧头向着陶佳露出一个笑容:“放心,我一定把你拍得‘美美’的!”
“不要拍我!”陶佳反射性地捂住脸,“我拒绝。”
“陶佳下午也加油啊!”小何老师转过头,“我先回去了,你们中午都好好休息一下吧。”
“嗯,老师再见。”
“老师再见。”
“完了,现在几点?”姗姗忽然想到什么,拽过林轶恒戴着手表的手,“十一点四十!完了完了!我爸说要来接我的,估计等很久了……”
“我爸也是!”陶佳一跳脚,急急地就要往校门口冲去,无视了拿着扫把下楼,刚想叫住她的曹健。
“再见再见下午见!”姗姗赶紧跟住她,不忘回头向三个男生挥挥手。
陈屿目送两人跑远,瞄了眼曹健手上的扫把。
林轶恒顺着他的视线看过来,半是同情地对曹健摇了摇头。
“你还是……自己做值日吧。”
曹健扁扁嘴,一声哀嚎。
那是2005年的10月。
林轶恒在运动会后婉拒了体训队的邀请,陈屿却在再三思考之后留了下来。他的训练常常结束得比奥数班还晚,陶佳有时会在教室门口托着腮,看他一圈圈地跑步,无比懊悔那个运动会比赛前丢了号码布的自己。曹健有时会跑下楼,悄悄跟在陈屿身后一起跑,被体育老师发现之后再偷偷躲开,假装只是伸伸腿拉拉筋。
姗姗的摄影工作贯穿了一整个十月。她拍摄的运动会照片竟然很不错,连同老师拍的一些一起挂在了校门口的照片墙上。她几乎快要爱上这台小小的机器,小何老师也乐意把相机借她,让她拍遍学校的每一处风景。
姗姗有个表姐参加了那一年的超级女声,虽然早早地就被淘汰,姗姗还是从各种渠道耳闻了这场她离儿时的梦想最近的比赛。她第一次感受到,除了学习,还有别的东西,能在自己的生活中无处不在,成为街头巷尾所有人茶余饭后的话题。
转眼便又是白茫茫的冬季,城东小学又迎来了新一批的少先队员。姗姗作为五(2)班的中队长,大队部的学习委员,奉命在元旦联欢会上给学弟妹佩戴红领巾。
大队长是比姗姗高一届的学长,叫程嘉桥。姗姗和陶佳跟在他身后,慢慢挪到她们负责的一年级孩子面前。
趁着仪式还没有正式开始,姗姗和陶佳躲在主持人身后悄悄耳语。
“怎么我们当初没有这种待遇……”陶佳环视了一遍座无虚席的礼堂,凑过来挨着姗姗。
“红领巾的材质也比我们的好多了呢。”姗姗攥紧了手上崭新的红领巾,“我还记得有一次曹健忘了戴红领巾被罚站,下课偷溜出去买,回来系好后才发现就在书包里……”
“当时他被扣分撤职,导致我们班丢了流动红旗,我还难过了好久呢……”陶佳捋了捋自己胸前的红领巾,“不过我这条,还是一年级最早发的那条呢,戴久了现在摸新的,反倒不太习惯。”
姗姗点头:“我也是……”
程嘉桥突然侧身看向她们,挠了挠头,涨红了脸。
“那个……”他把红领巾从自己的脖子上解下来,“你们会反着系吗……我发现我只会自己给自己系……”
唔……果然是领导能力出众,动手能力欠缺。
姗姗拿陶佳做模特给他反复演示了几遍,程嘉桥才算是能磕磕绊绊地把整个过程做下来。已经快要上场,姗姗觉得那位安排给程嘉桥的小妹妹,只能自求多福了。
《运动员进行曲》响起。
三十个一年级的第一批少先队员紧张地踩着节奏上场。
姗姗倒是不紧张,不过手心还是起了一层细汗。她跟在一年级小朋友的队伍后面上场,尽量带着学姐般温暖的笑容。
转身看到大眼睛扑闪扑闪的小学妹,她才忽然意识到,那个曾经很想快点长大的自己,真的已经变成了心心念念的“高年级的学姐”。
系完红领巾,她站到学妹身后,和大家一起唱队歌,敬队礼。
已经没有了自己刚入队时心情的汹涌澎湃,然而看着小学弟小学妹一个个认真的模样,姗姗还是忍不住扬起了嘴角。
还有……
程嘉桥果然给红领巾打了个死结。
姗姗下台的时候看到了林轶恒和曹健。曹健一改往日的模样,化了淡妆,将作为民乐队的新晋鼓手压轴出场。林轶恒站在一旁,帮他和几个二班有节目的同学拎着厚重的外套。
后台里挤满了不同年级的学生,姗姗作为舞蹈队的前任队长,看到熟悉的面孔不禁上前鼓励了一番,然后才和陶佳一起走到同班的两个男生面前,笑意盎然地扬了扬眉。
“一会儿可别打错节奏啊。”姗姗和陶佳对视一眼,齐声说,“我们会在台下好好看你表演的。”
陶佳又眨了眨眼。
“风水轮流转。”
曹健一愣,想了想便心领神会,不好意思地抹了抹嘴唇,拒绝了化妆技术有限条件下的大红色产物。
林轶恒突然出声喊姗姗:“那个……林姗姗……”
“嗯?”姗姗抬头看他,他两只手抱着五件厚外套,还挂了两条围巾,虽然不显吃力,姗姗还是伸出手来,“我帮你拿。”
“没事。”他把手上的衣服向上托了托,“就是夏瑶她们的节目快结束了,刚才主持人说不在这边下场,我觉得叫她们再绕过来又冷又麻烦,就想到另一边等。我不熟悉这边的路,你带我过去吧。”
“……”
“陶佳你帮忙管一下曹健的衣服吧,谢谢。”
走在从舞台一侧绕向另一侧的路上,姗姗还是抢走了林轶恒手里的一件衣服,忍不住问他:“真的不认路?”
他摇头:“我是仗义的朋友。”
“嗯,理由编得很充分。”姗姗回头看他,“难得听你说那么长一段话,一点都不符合你的性格特点。陶佳不怀疑,我可不信。”
“什么性格特点?”
姗姗想了想:“……话少,抓重点,言简意赅。”
他抱着衣服径直向前走:“你的概括中语义重复,这才是重点。”
转眼他已经走到那一侧的后台门口,姗姗还没想清楚那句“仗义的朋友”是什么意思,他就接过了她手中的衣服,推开了门。
要关上门的时候姗姗还站在那里,一脸迷茫的表情。
林轶恒一手拉着门一边看着她,不知道想起了什么。然后他对姗姗说:“谢谢,早点回家……新年快乐。”
五年级下半学期的时候,城东小学迎来了大家很期待又很惧怕的军训。
虽然说是军训,但城东小学一贯本着兼顾锻炼和爱护孩子的宗旨,倒是把它变得更像是一趟为期一周远离父母去郊区的旅行。
军训的时间定在了四月下旬,期中考之后。然而甫开学,整个五年级段就已经为此蠢蠢欲动起来。
姗姗刚和陶佳一起交完全班的数学作业回到教室,就被同班的女生们围住,一起分享不知从哪儿听来的小道消息。
“据说,女生宿舍是八个人一间,四张床,两个人一起睡。被子和床单都要自己带……”晓悦有些忧心忡忡,“我还从来没有自己铺过床呢。”
“这又不是什么大事,有人会铺就行啦。”楚楚拍拍她的肩膀,“你到时候跟我睡,这些都包在我身上。”
“好啊好啊。”晓悦瞬间喜笑颜开,“我带被子,你到时候也教教我吧。”
楚楚点头,欣然应允。
夏瑶皱了皱眉,想到一个严肃的问题。
“我们班有二十五个女生,除以二余一,除以八还是余一,这样的话,多出来的一个人要怎么办啊……”
晓悦解决了自己的问题,继续给大家普及小道。
“这个不用担心,听说是只安排了两个女生宿舍给我们班,剩下的九个人和一班、三班的女生一起住在大房间里,要打地铺的那种,我觉得也挺好玩的。只是……多出来的那个女生,大概会和小何老师一起睡吧。”
潇潇摇头:“我才不要多出来……感觉好尴尬……”
夏瑶也扁了扁嘴:“我也不想被多出来……”
姗姗倒是无所谓。不管是和同学一起住宿舍,还是住大通铺,对她来说都是全新的体验。每个女生都那么美好善良,和谁睡都没有关系。
唔……好吧……还是有点区别的。如果能分到和陶佳一起睡,当然是最好的选择。
陶佳也正侧头看她,两人相视一笑,踏着上课铃声走进教室。
小何老师的课。快要下课的时候她开始拿着会议记录,一脸认真地念起军训须知。宿舍分配果然和余晓悦的小道一字不差,她骄傲地向周围的女生扬扬下巴,比了一个“耶”的手势。
姗姗静静地听着,然后忽然听到小何老师喊她的名字。
“姗姗,你下课以后统计一下女生这边的意愿吧,先自由组合,有什么问题的话我们再一起解决。”
“嗯,好。”姗姗一手托腮,一手拿笔在备忘录上记下了一笔。
“轶恒,男生这边就拜托你了。”小何老师说得理所当然,“男生这边人少,如果姗姗那边统计不过来的话,你也帮帮她。”
本来沉默着的班级突然爆发出一阵意味深长的“哦”。小何老师放下会议记录,一脸茫然。“嗯,发生什么了?”
曹健举手。
“老师,你最近真的好喜欢让他们两个一起做事情啊……”
小何老师微笑:“等你学会写全班同学的名字,我就可以让你和姗姗一起做事情,怎么样?”
“还是算了吧。”曹健挫败地放下手,“我不是这个意思……我觉得他们俩一起……就挺好的。”
林轶恒的同桌赵哲洲也插话:“我也觉得。”
周围的同学一起点头。
小何老师看看林姗姗,又看看林轶恒,还是没明白这群半大的孩子脑子里想得都是什么鬼。
姗姗侧头瞪了一起起哄的同桌一眼,心想,还好林轶恒坐得离自己远,还是怎么换都始终隔着四列的距离,否则……真是招架不住这突如其来的尴尬。
小何老师也真是……
因为两人的作业正确率高,她总喜欢放在一起先批改,然后作为范本批改剩下的同学,于是作业发下来的时候也常常挨在一起;因为成绩不相上下,小何老师报分数的时候也喜欢把两个人放在一起念,有时还狡黠地让大家猜谁又拿了满分;因为做事靠谱,姗姗作为班长一个人忙不过来的时候,小何老师就会“顺便”叫上林轶恒,帮忙担待以前属于曹健的任务;因为姓氏相同,打疫苗的时候被排在前后,姗姗只好装得无所畏惧,而偷偷眯起眼睛的模样还是被他尽收眼底……
把它们都堆在一起想,明明不应该有那么多交集的两个人,竟也平白生出了越来越多的熟稔。
还有那个都快要被姗姗忘记的两年前的下午,仓皇逃跑的自己;那个考差后,愿意和他一起做题追上来的自己;那个运动会时,满心紧张又满心欢喜的自己……
姗姗想,我什么都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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