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韩信自见张良后,此心倦倦不能忘,先将家僮打发回淮阴去,是夜到都尉陈平家拜访。韩信知道陈平有意降汉,因而以言挑之曰:“霸王迁都,汉王决出汉中,咸阳非国家所有也。”陈平曰:“霸王近日杀义帝,迁彭城,烹韩生,自以为是,决不足以久安。汉王长者,他日终成大事。贤公在此碌碌,不若背而去之,得以展大才也。”韩信曰:“我亦有此心久矣,恐沿路关津难过。”陈平曰:“此亦不难,我衙门有印信文书,与贤公一纸随身,所过关口径自长行,只说入汉中探听消息。”信拜谢曰:“若得此文书,诚千金之赐也:他日若得寸进,决不敢忘盛德。”陈平曰:“贤公保重。我不久也欲投汉,仍望贤公提拔。”韩信得了批文拜辞陈平,预备行李拴束停当,分付门吏道:“我出城访友明日归来,汝可用心看守。”匹马径出咸阳。行至安平关口,把关军士拦住问道:“将军往何处去?”韩信随将批文与众人验看,且到关上见守关总管,各施礼毕,总管问韩信:“足下何处去?”韩信曰:“霸王差往三秦,会同整饬兵马关防汉兵,着星夜传报。”即辞众人出关,策马西行不题。

    却说把门二吏等了两日,不见韩信回来,急忙报知亚父说:“韩信一月前与人相会,说了一夜话,那人就在韩信家宿歇,其后将家僮行李打发回籍,今假说访友次日就回,不意前后过了四日不见归来,想是逃走不敢不报。”范增听了这话便跌脚道:“此人我终日悬念在心,前曾叮嘱项王说:若用此人,须当重用;若不用此人,须当除之,不意今日走了,他肯定是投汉中去,我心上又生一大病矣!若不追来,我晓夜不得安然。”于是入内奏知霸王:霸王怒道:“胯夫安敢背我归汉!”增曰:“韩信极有见识,臣屡次举荐,陛下只是不用,今被他走了,决归汉中,他日为陛下一大患也!”霸王曰:“彼无文凭,关上必然拦阻,如何得脱?”急差钟离昧:“领二百轻骑与我捉来,碎尸万段以警其众!”钟离昧依命追赶,来到安平关,责怪关上官兵道:“如何轻放韩信过去,有失关防?”把关总管道:“韩信有随身印信批文,说是有约会三秦紧急公事,某等安敢阻挡?今已过关三日矣!将入汉境,明公恐不能追及,不若飞报三秦遣兵追赶,况栈道烧绝决难经过,庶可赶上。”钟离昧即作飞檄传报三秦,着兵追赶。钟离昧回咸阳,将前事奏知霸王。霸王曰:“即使逃去,料韩信胯夫成何大事?不足挂念!”于是传令文武大小官员,随车驾赴彭城建都,却留吕臣、机公守咸阳。

    且说韩信离安平关,一路直抵散关,照前验批过关,来到三岔路口,自思此处正是紧要去处,将张良地图取出,观看入汉中去路。看毕方欲策马,只见东方一骑马飞奔前来,手执大牌分付路口兵:“尔等如遇匹马过来,当追看批文中姓名,如不是韩信,方许放过去。”众军士便道:“方才过去一人匹马独行,不曾追问来历,何不赶上问他一声?”那执牌军官急忙赶上韩信问道:“将军姓甚名谁?有何公干?”韩信曰:“我姓李,前往汉中探亲。”那人问:“有批文否?”信曰:“有批文在此。”那人务要取看,韩信取公文打开,正欲递与观看,却于背上拔剑将其人杀死。那关中五人向韩信奔来,韩信匹马近前,举剑将五个军士尽行杀死,策马急向西行。

    韩信杀了报事官并军士五人,寻思:“倘地方知道杀死官军,决然跟从此路而来,被他捉往,却不误了大事?”急转过山口,从僻小夹路向西南而行。两边都是山,中间止有一小路,又涧水潺潺波流有声,断岸千尺十分险峻,韩信到此不得驰骤,只得勒着马一步步缓行,又不知何处往陈仓渡口?正在犹豫,只见山坡边转过一个樵夫来,韩信便道:“樵夫,那条路往陈仓去?”那樵夫放下柴担,用手指着那山路道:“此去绕过山岗就是小松林;过了这林子下边便是乱石滩,过一石桥却是峨嵋岭,上了岭,甚难走,须下马牵着,行过此,方是太白岭,岭下有人家,吃了饭过孤云山、雨脚山,渡了黑水,过了寒溪,便是南郑。将军不可夜行,恐有大虫。”樵夫说了山径,韩信将地图一对,分毫不差,拜谢樵夫策马而行。樵夫便挑柴担下山。韩信暗思:”楚兵知我杀军士,决从这条路赶来,倘遇樵夫说与他这条小路,我肯定被他捉住。不若杀了樵夫,若军马只从栈路上赶,决不知有此路也。”韩信勒回马来叫住樵夫。樵夫只道再问路径,回头正待相问,被韩信揪住头发一剑杀了,拖到山凹之下用土埋了。韩信乃下马纳头拜道:“非韩信绝情,实出不得已也!他日得地之时再来与君厚葬,以报其德。”随即洒泪上马西行。

    韩信杀了樵夫,径过山岗,出了小松林,渡乱石滩,一日下了太白岭来,近山有个酒馆,下马入到酒馆来,方饮数杯,不觉想起樵夫来:“我因恐楚兵追及,不得已而杀之,非薄情也。”遂作歌一首,借笔砚在白壁粉墙上题歌曰:

    迷黯竟何往?无由问乡识。

    忽见采樵人,问君将安适?

    勒马立山前,乃云西川国。

    樵人指要路,按图无差忒,

    追兵恐忽至,斩汝绝踪迹,

    无罪遭霜锋,我心为君恻。

    韩信题歌毕。只见后边走出一位壮士,看着韩信道:“你背楚归汉杀了樵夫,却来我家题诗,我若拿住你,却待重赏。”韩信起身道:“壮士你既居汉土,为汉中百姓,为何却说这话?”那壮士大笑,拜伏在地道:“我祖父乃周臣,姓辛名雷,世居扶风,传至父辛金,因始皇残暴,遂移家于太白岭,以卖酒为生。某名辛奇,不事家产,专好采猎,娴熟武艺,一向未遇明主,遂栖迹于此。昨夜梦飞虎自东北高山而来,卧在草蓬之上,醒来知道今日必有贵客经过,因此不曾出外采猎,等了半日,却见贤公策马下山光临草店,我在壁里窥见,知公为非常人也,因出拜见。适来言语冒渎,望乞恕罪。”韩信扶起后便问辛奇道:“据你一表堂堂素怀忠烈,今汉王宽仁大度,招纳天下豪杰,何不倾心投之,以图封侯建节,不失家谱也?”辛奇曰:“某怀此心久矣,待公投见汉王,决然贵显,那时统兵破楚,可暗从此地而来,路僻且近,使三秦不知汉兵从何而下也。”韩信大喜,握辛奇手曰:“此言不可轻泄于人,待我伐楚之时,子可随我建功不可失也。”辛奇遂留韩信在家住宿。当日母妻俱出草堂拜见。韩信见辛奇如此忠诚,亦将自己心事一一告知,遂与之结拜为兄弟。

    次日韩信拜辞便要起身,辛奇曰:“前边是孤三、雨脚山,路径甚险,极有大虫,恐尊兄孤身难行,小弟预备器械,送尊兄过了寒溪便是南郑地方,小弟才好回来。”韩信拜谢:”不劳远送。”辛奇再三不肯,遂吩咐母妻看守店房,自己收拾行李,拿了一条长枪,带了弓箭腰刀,随同韩信直望孤云而来。一路与韩信说些兵法,一二日来到寒溪,远远的望见南郑,辛奇用手指道:“尊兄可从此处往南郑去,不远矣。”韩信曰:”贤弟回家,早晚打听我出汉中,可急来相见。”辛奇曰:“小弟到家专望麾盖,如有消息星夜前来迎接。”韩信不忍分手,各各洒泪相别,辛奇仍回太白岭去,韩信便望南郑来。

    韩信策马进入南郑,风俗自是不同:老者安闲,少者负劳,行人让畔,道不拾遗,家家快乐,处处笙歌,田野开辟,桑麻盛茂,韩信甚喜。寻个店房歇下,将行李收拾停当,分付店家仔细看守。那店家道:“官人放心!我这店中不比别处,若路上失了物件,亦无人敢拾,况店中行李岂有差失?”

    韩信出得店来,徐步看那汉中:南有剑门之险,东有栈道之阻,前控六路,后据大江,为荆襄之襟喉,实秦陇之要害。韩信来到衙门前,有匾云:“招贤馆”,两边具有榜文,上写若干事宜,晓谕军民人等知悉:

    一件熟晓兵法,深知韬略,可为元戎;二件骁勇过人,斩将搴旗,可为先锋:三件武艺出众,才堪驱使,可为散骑。。。。。。

    韩信看罢榜文,便问居民:“掌管招贤者何人?”居民曰:”招贤者乃滕公夏侯婴也。汉王封其人为汝阴侯,为人好贤下士,不拘小节。”韩信大喜,遂写了籍贯姓名来见滕公。滕公看韩信一表非俗,暗思:“此人亦曾闻其名,原是楚臣,如何不辞千里而来,必有缘故。”便问道:“贤士从何而来?亦曾出仕否?”韩信曰:“某楚臣也,项王不能用,于是弃暗投明,从咸阳而来。”滕公曰:“栈道烧绝,山路甚险,贤士如何便得到此?”信曰:“志图报效,不惜路远,攀藤附葛,缘山而来,所期有在,遂忘劳苦。”滕公曰:“壮哉志也!贤士曾看榜文,果通何科?愿求一言,以观其蕴。”信曰“各科皆通,但此外一科未曾开出。”滕公曰:“哪一科未曾开出?”韩信曰:“一件才兼文武,学贯天人,出将入相,坐镇中原。莫安华夏,百战百胜,取天下犹如反掌,堪为破楚元帅,所以说此内少一科也。”滕公听罢大惊,纳头便拜曰:“素闻贤士之名,未曾识面,今幸千里而来,非独一人之幸,实天下社稷之幸也。愿闻良策毋吝珠玉。”韩信曰:“若汉王用我,统倾国之师,倡有名之举,东向伐楚,先取三秦,次收六国,使项王去其羽翼,范增困手束策,不数月收复咸阳,易如反掌耳!但恐明公不能举,汉王不能用也。”滕公曰:“贤士口出大言恐无实学!项王三年之间纵横天下,贤士却说胜他易如反掌,不也失于夸张么?”韩信曰:“不然!某冒险而来,跋涉千里倘无实见,徒费口舌以大言而欺人,是狂妄而取咎也!由汉人观之,以项王为不可敌;在某观之,如婴孩之不若也,何言武勇之贯于古今乎?”滕公大喜曰:“我明日早朝奏知汉王,决重用贤士。”韩信曰:“明公未可奏知汉王,乞引见萧相国,二公会约,相同共力推荐,庶汉王知重韩信,得以大用也。”滕公曰:“贤士所见甚明,今晚就与相国会约,请贤士相见,料相国必不敢轻也。”韩信便辞滕公回店不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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