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石弥希仔细地注视着东方仗助:他的神色坦荡而率直,或许有一点自己的话语不被相信的为难,但没有哪怕一点心虚。
他是认真的。
他只是一个平凡而普通的高中生,充其量只是长得高、身材健壮。难不成是做不良混街头时撞上了真的□□吗?但他都路见不平,见义勇为了,应该不是这种人才对。校园霸凌?但他这个样子,真的有人敢霸凌他、而不是他霸凌别人吗?
“是警察没办法解决的事吗?”白石弥希绞尽脑汁地思考:“欠债?”
东方仗助好声好气地解释道:“喂喂!再怎么缺钱,我也只会去打工,从来都不借高利贷,也没有□□偷偷跟踪我想剁掉我的手指啦。”
他们前几天才协商的上课时间,东方仗助也是知情的。当时他没有反对,现在却临时反悔——
“是因为刚刚那个抢劫犯?”
“勉强算是他的同伙吧……”
警察先生虽然看不惯东方仗助的行为,但他批评的言下之意也是“这件事已经解决”,也并没有想要进一步追捕同伙的意思。众目睽睽之下,东方仗助是怎么知道他有同伙,又是怎么知道自己被盯上、会有危险的?
“不要用那样的眼神看我!我现在神智非常清醒!我就说很难解释清楚,你要是不信我也没办法。总之最近最好不要接近我就是了。”
满心迷惑的白石弥希又一次地仔细看着他,尽管话语颠三倒四的,但苦恼地揉着鼻子的少年脸上却只有坦然和真诚。
如果他没有撒谎的话,白石弥希想,在刚刚的街道上,他所注视着的“看不见的那个东西”,或许就是对他发出威胁的人,那个“同伙”。
看不见的东西……
思绪惶惶地闪过时,吹拂过背后的微风似乎也暗含深意了。她打了个寒颤,用力握紧了手心已经渐渐变凉的咖啡:“那是鬼吗?”
东方仗助吓了一跳:“诶?你也能——”
似乎是自知失言,他犹疑地把后半句咽下,但那样的反应无异于直接的肯定,如同一记重锤,砸在了白石弥希的心头。
她的手指颤抖着打开咖啡。混着工业糖精的苦涩滚入喉舌,在脑后激起一阵颤栗。
过去二十年以来,白石弥希对灵异志怪的认知仅限于小说电影里虚构的故事。东方仗助的反应一下子让她想起了去年刚上映就大火的恐怖片。当初哆哆嗦嗦地看完午夜凶铃的时候,她可没想到现实世界里真的可能会有贞子从电视里爬出来!
早已习以为常的这个世界,似乎在那一瞬间都变得陌生而遥远了起来:她的所见所闻到底是虚假还是真实?
如此质问的时候,劣质咖啡的余韵还在舌根残留着,清晰地宣告着此时此感的真实性。于是这个在眨眼间因未知而变得疯狂而极度不稳定的世界,便恍如悬崖边的石头般,在将要坠落之时堪堪停住。
“所以我猜的没错,那个地方真的有什么东西在?”
东方仗助有些懊恼:她用的字眼是“猜”。也就是说她并没有真正看到什么,反而是他自己反应太大、说错了话。
他略有不甘地小声嘟哝了一声:“什么啊,原来你不是……”
“不是什么?”
临时上岗的补习老师脸色苍白地问他。
“不、没什么。我刚刚什么也没说,只是错觉而已,错觉!再怎么说,生活又不是恐怖电影,鬼啦,幽灵啦,我从来都没见过哦!这个世界上不存在这种超自然的东西!没必要那么疑神疑鬼啦。”
他哈哈笑着,摸了摸鼻子。
“所以说,不会有什么问题,我都能解决的。”
但他身上还有刚刚被按在地上时蹭上的尘土,唇角有个伤口,不知是否是与抢劫犯对峙时打出来的。配上他那堪称莽撞的自信,白石弥希忽然懂得了方才警察先生的感受了。
白石弥希深吸了一口气,移开了视线:“如果你坚持这么说的话。”
东方仗助反而更加强烈地心虚了起来。
这种口吻听起来一点也不像是被说服了,反而像是外公狡辩自己没有喝酒时的老妈,抱着双臂冷眼瞧过来,总有一种“我看你还能整出什么幺蛾子”的意味在。
他小心地看了一眼白石弥希。
她的面庞和双唇都没什么血色,眉头紧蹙着,注视着夕阳的灰色双瞳泛出淡淡的蓝色辉光,倒不像老妈的眼神那样尖锐凌厉,反而平静得有点吓人。
反正东方仗助有点被吓到了:搞什么,这种态度,到底是信了还是没信啊?他心里一点底都没有!
“威胁者的身份暂且不论,你认为自己有可能有危险,那你能保证自己的安全吗?”
“我能——”
好吧,因为“某种原因”,东方仗助如此自信,那么她呢?
刚刚还是她把东方仗助带出来的,如果那个威胁者在场,很有可能听见了她自称东方仗助的老师。她独自一人居住,就算平时尽量避免走夜路回家,打工上学的日程凑在一起难免有晚归的时候。遇上危险时,她可没办法像东方仗助那样直直地冲上去挥拳,就连逃跑都不一定有足够的体力。东方仗助不想把她牵扯进来,但如果那个人来威胁她,她又该怎么办?
白石弥希默默咽下仿佛自我意识过剩的质问,转而问道:“那你的家人、同学呢?你不想把我牵扯进来,那你会因为同样的理由而不回家、不去上学吗?”
相较于接连不断的问句,她的语气倒轻缓得像是在吟唱和歌,但东方仗助还是被问得一时说不出话。
“那是只有你能处理的事——你是这么想的吧。你的外公在警局工作,但你既不想向警方寻求帮助,也不愿意相信你的家人。”
她平静地将手里的咖啡一饮而尽:“这又不是少年热血漫画,你一个高中生,抢劫犯无论如何都不是你该操心的事。是什么让你觉得自己如此特殊?”
东方仗助只觉得老底都快要被扒出来了,一头冷汗:“呃,我……”
她将咖啡罐扔进垃圾箱,“哐啷”一声,仿佛也敲击在他的心底。
话都已经说到这个份上,再嘴硬隐瞒下去也没什么意义。东方仗助沉默了一会儿,恹恹地迈开了脚步:“抱歉。我不是故意的。只是一般人都看不见的东西,我也不知道该从哪里开始讲起。就算说了也没有人会相信。像老师你这样明明看不见替身、却能发现替身的人真的很少……你也太敏锐了!”
“而且你也不用那么害怕。替身跟鬼还是有一点区别的,硬要说的话……”他想了想,举了个例子:“有点像被选中的孩子和数码宝贝,是心意相通的伙伴。而且被选中的人非常少,至今为止我只见过两个,承太郎先生——他是我的亲戚,还有今天的抢劫犯。这是我第一次见到有人用替身做坏事。”
东方仗助小心地替自己辩解:“而且我也没想自己一个人解决。承太郎先生他负责处理替身相关的事务,我原本打算打电话给他,问问该怎么办来着。”
“至于我一个人冲上去……我也知道这样不好,但我看见了他嘴巴里流体的替身,他明显只是被操纵了。那些警察不是替身使者,很难找到真凶,再加上他居然说我头发的坏话……”
他赫然地理了理鬓角:“我只是太生气了。”
原来事情的源头只是说了你的头发而已!
白石弥希强忍吐槽的欲望,分析道:“你只看到了替身,而没有看到替身使者?”
东方仗助点点头:“我的替身无法离我太远,所以我觉得那个替身使者很有可能就躲在附近的人群里。”
白石弥希感到方才咽下的咖啡在空荡荡的胃里搅起一阵反胃感。
操控他人实施抢劫的人拥有无法被察觉的超能力,于是随意栽赃嫁祸他人,甚至在被阻止时毫不在意地放言不会放过对方。这个人恐怕对自己的所作所为毫无愧疚之心,也一定会随心所欲地以最恶劣的手段报复东方仗助,拿他认识的人下手吧。
而这样的人很有可能就在她浑然不知的时候与她擦肩而过!
她又想起那个没有知觉地躺在地上,嘴巴被无情掰开的受害者。对替身一无所知,连最基本的存在都无法感知的普通人在面对这样的力量时,简直如同待宰的羔羊一般,毫无还手之力。
杜王町似乎在突然间变得可怖起来。暮色已然降临,昏暗的街道上只有他们两人的脚步声,一下,两下——是否重叠了第三个人的足音?
白石弥希不免回头看向身后,空荡荡的街道尚未亮起灯光,于是远处的影子似乎也绰绰得看不清楚。那是某户人家门口摆放着的自行车吗?还是……
白石弥希努力使自己保持镇定,快步走至东方仗助身边,少年才打完架,身上还散发着蓬勃的热气,似乎将那股透过衣物渗入皮肤的寒意驱散了些许。
察觉到她的动作,东方仗助侧目望过来,沉默了一瞬,突然说起了另外的话题:“啊,对了!今天为了庆祝我开学,老妈难得答应了会做我喜欢的菜!老妈做的汉堡肉超——好吃的!反正你也要来拿教材,不如留下来吃晚饭吧?”
白石弥希一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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