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烈大手拎着校尉径直进了北执的屋舍。
一路过去,士兵没有胆敢拦着他的。
他本就是北执的心腹,官职也高,因此自然是没有人敢拦着他。
进了屋舍,绕过屏风,于烈没看见北执,皱了皱眉。
将校尉扔在地上,他走向屋舍内间,一边走一边高声道,
“殿下,贸然来访,臣下有要事相商,殿下可否见臣下一面呢?”
到了内间与外间的隔门处,于烈不再往里走,而是站定了,仔细听屋舍里的动静。
他话音落下了后,内间里静悄悄的,没有人回话。
于烈试探性地升高音调,“殿下,殿下?”
他的音调已经很高了,按着他对殿下的认识,对方不会失去敏锐到这种地步。
身在军营中,对方就算是歇下也不会睡得很沉。
通常是一丁点儿声音就能扫对方醒来的。
现在这情况不对劲。
于烈的心沉了沉。
他不由朝校尉看去,对方就瘫在地上,浑身上下都笼罩了绝望的气息。
于烈盯着对方看了会儿,粗浓的眉毛几乎已经连接在了一处。
他收回目光,重新顶着眼前的门看。
在思索究竟要不要进去。
于烈并未思索多久,他本也不是犹豫不定的人。
他和北执殿下一路走来,对方定是不会在意他突闯内间的。
再说了,他是因为担心着对方,这才决定了要闯进去看上一看。
却并没有旁的意图。
定下了主意便不再犹豫,于烈推开门进去,进了内间,一阵冷风吹来。
于烈侧头一看,看见内间的窗户大开着,冷风灌进来,这整间屋舍因而变得很冷。
站在于烈的位置上,其实可以将整间屋舍都一览无余。
他径直看向床榻,床榻上空空如也。
别说是有人了,就是被子都叠放得整整齐齐的。
于烈的心,几乎就在这一瞬间,跌落下去!
他快速扫过整间屋子,没有北执的身影。
殿下竟然不在屋舍内?
可殿下若是要出门,也必然不可能不知会他!
在脑海里想清楚这一切都是因为什么之前,于烈已经快步走到了屋舍的窗旁。
而后,看见了窗户上留下有人攀爬过的痕迹。
殿下人在县衙,没有必要爬窗户!
于烈猛地转身,阔步走到外间校尉的身边。
他将校尉拎起来,神色凶狠,额头处青筋毕露,
“带路!”
话音落下,他将校尉一把扔到地上,任由对方像是一滩烂泥一般跌落在地上。
校尉低笑一声,夹杂着讽刺与绝望,他狼狈地从地上起来,手上好似没有力气一般将身上的灰尘拂开。
而后对于烈躬身道,“属下这就为将军带路。”
于烈看不惯他这个自暴自弃的模样。
大好的男儿,竟然这般要死不活的模样,简直就是妄为男儿!
然于烈想了想,对方似乎是因为北执殿下……
若是北执殿下当真是出了事,那他……
于烈猛然回神,身体出了一身的冷汗,他到底在想什么!
北执殿下定然是不曾出事!
他现下跟着对方去只不过是想彻底拆穿对方的谎言罢了。
定然是这样的。
于烈兀自在心里安慰着自己。
不说是校尉,他其实比校尉更难以接受这件事情。
两人出了县衙,于烈跟着校尉径直出了城门。
到了农家小院,校尉没有进门的意思,只指着小院对于烈说,
“将军,尸骸就在里面,属下心下难抑,就不进去了,将军自请。”
于烈狠狠瞪了他一眼,推门进去,似乎仍不相信他说的话。
到了此刻,于烈还认为自己过来只是为了拆穿对方的谎言的。
尽管,敏锐的他早就发现了很多不寻常的蛛丝马迹。
可正如校尉一样,于烈比校尉更难以接受这个答案。
他也不愿意接受这个答案。
走进院子,靠近屋舍,于烈便也看见了屋舍里仰面躺着的尸骸。
他目呲裂开,猛然加快了速度,朝里冲去。
近了,也看得清楚了。
案卓上的人,穿着殿下的盔甲,长着殿下的模样。
他是谁?
于烈冲到对方身边,悲愤与震憾在瞬间如同排山倒海一般朝他压来。
五大三粗的男人怒吼一声,“殿下!究竟是谁杀了你!”
尸骸没办法回话,而周边的士兵们更是什么都不知晓。
于烈发怒,气势如雷霆,他们瑟瑟发抖着不敢说话,只恨不得将自己塞进角落里谁也不要看见才好。
发泄了一通,于烈弯腰下去,面皮颤抖着,手也跟着颤抖着,似想落下去,却始终落不下去。
“殿下!”
“校尉,滚进来!”
目光触及北执的沾染了血迹的面容,于烈忽然声音洪亮地道。
校尉进了屋舍,自觉跪在于烈的脚下。
“依你看来,殿下应是被何人所杀?”
说话期间,于烈的眼睛却不曾从北执的身上移开过。
校尉想了想,认真地回答道,“属下粗略看过,殿下眼耳口鼻皆流出血迹,而殿下的口唇只苍白无血色,却不曾发黑发紫,想来殿下并不是因中毒而殁,属下斗胆猜测,殿下是因严重的内伤而殁。”
这一点于烈自然也发现了,与此同时,他心里也有了一个猜测的人选。
于烈一口气哽在喉头,呛得喉头难受。
他继续问,“那你以为这位内力高深将殿下暗杀于此处的人可能会是谁?”
校尉抬头,笃定地道,“大周戮王,周蕴!”
在听到对方声音的瞬间,于烈的身形摇晃了下。
他紧紧握着拳头,死死地盯着校尉和在场的这几位士兵。
“今天的事,你们没有看见也没有听见,在周蕴被抓之前,这件事当做不曾发生过,你们明白吗?”
触及于烈凶狠的包含了杀意的目光,士兵们再是怎么不明白,现在也必须明白了。
他们忙不迭地点头,音调又急又乱,“知道,我们知道。”
见这几人应该不会将这件事泄露,于烈又看向校尉。
两人目光相对,校尉很是平静地道,
“将军放心,属下明白其中利害。”
他如果不是因为明白其中利害,就不会悄悄地将这件事禀报给他了。
于烈收回目光,而后吩咐几个士兵给北执换衣裳。
于烈定然不能让对方穿着这身衣服就这么被自己带回去。
北执去世的消息要死死地瞒住。
在将周蕴抓住之前都不能泄露。
于烈脸色阴沉,他最后暼了一眼被换下了衣裳,遮掩了颜容的北执,浑身上下都弥漫了杀意。
“加大追缴的人手,再派遣兵马堵在各条北原前往流夜的路途上,大周逃逸出去的散兵,一个也不哟啊放过!”
于烈吩咐着校尉,命令对方回去之后即刻将军令写好,送出去。
北执之死,被于烈以强力的手段瞒得死死的。
北耀大军除了知情的这几人,竟然是没有一人知道这件事。
而那十位士兵也被于烈调到了自己的身边,就近看着。
至于校尉,自也是跟在于烈身边。
虽是受着重用,但未尝也不是没有因为对方知晓真相的缘故在。
而随着北执死带来的,则是追击围堵大周撤退兵马的兵马的一再增派。
于烈坐镇中军,以北执生病,他代为执掌兵权的借口,堂而皇之地处理军务。
因为对方乃是北执的心腹,是以一时间也没有人怀疑过这件事。
事实上,从北原去流夜,可走的路主要有五条。
除开主干官道,剩下的都是小路。
而当初周蕴选择的便都是小路。
这是因为小路要经过很长的一截山路。
而,那几天北原的雪都很大。
周蕴查探过北原县往年的县志,又将北地物候志看过了很多遍,因此对北原的气候情况大致也有了推断。
那一天,他就推测北原通往流夜的小路可能会发生大雪封山的情况。
而后的情况果然就真的如同周蕴所想的那样。
大雪封山,武功高强的个体想要进出没问题,或许也只是麻烦一些。
但是军队想要穿过,就不太可能了。
以天时阻击北耀的追兵。
周蕴想得是很好的。
只是这样同样能带来一个致命的问题。
因为大周的兵马都上了山,在上下下山的山隘之处,反而可以形成一个天然的阻击大周兵马的绝佳场所。
于烈便是利用了这一点。
大周的逃兵四散上了雪山,他北耀的兵马的确是不好追上去。
可是对方却也不能一直都停留在那山中。
他们定然是要下山的。
而出山通往流夜的山隘处,得了于烈的军令后,围守了一层又一层的北耀的士兵。
周蕴和苏乔还不知晓现在这个情况。
两人刚追上了周宸和林弦的队伍。
此时距离北执被杀已经过去了三天。三天的时间,他们终于再一次地赶上了林弦和周宸。
彼时,林弦和周宸带着的兵马正在休整。
正是午夜时分,周宸和林弦对坐着,围拢在一处火堆旁。
经过了这几天学上上的赶路,诸位士兵们士气都很低迷。
每一天醒来来就是朝着雪地与山的深处行走,不知晓方向在哪里,也不知晓未来在哪里。
如果说,北耀突袭,边军被冲得支离破碎是摧毁他们士气的第一步的话。
那么之后的北原城破就是摧毁他们士气的至关重要的带着转折性质的一步。
而随后的,戮王从带队队列中离去则彻底地将他们的士气给摧毁了。
周蕴去暗杀北执这件事,并不曾和这些士兵们仔细地说清楚。
因而,在他们眼里,自己就仿佛是被将领抛弃了的士兵。
将不在,何以为兵?
因此这几天,到了白天他们就赶路,到了夜晚他们就休息,多余的话不说多余的事不去想。
活得像是一个又一个的行尸走肉。
因而,此刻休整的营地里静悄悄的,只有火焰燃烧发出的噼啪声。
忽然,雪地被踩陷落的簌簌声落在林弦的耳中。
他猛地抽出腰间的刀,雪白的刀身映照了此刻他紧张的脸。
“谁?”
林弦警惕地看向声音发出的地方。
周蕴和苏乔从黑暗中现身,两人身穿着朴素利落的衣衫,黑色的衣衫更能使两人融在黑暗之中。
林弦先是一愣,继而狂喜,
“王爷!”他激动地道,“您终于回来了。”
随着林弦的声音落下,他身边的周宸已经窜了出来,径直撞进了周蕴的怀中。
周宸的小手将周蕴的腰抱住,脸埋在对方的腹部。
“你终于平安回来了。”他闷闷的声音响起。
周蕴轻笑一声,声音里藏着喜悦之意,
“是啊,我终于回来了。”
刚才林弦的声音并不小,这一声直接将所有的士兵都给惊醒了。
大家惊讶地看着离去了又突然出现的戮王,眸间闪过喜悦与不解。
林弦问出了自己最想问,也很可能能扭转此刻士气的问题,
“王爷此去,一切可还顺利?”
周蕴闻言,视线一时间扫落在那些睁开了眼睛,却从未从自己的位置上起身的士兵们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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