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边翻看折子,一边问今安,“四殿下瞧着可还行?”
苏乔的样子看着可是真的不行。
但想来她面上表现得如此不济,也有一部分原因是要迷惑满朝文武。
所以单纯地这么看,当真说不好是还行还是不行。
今安这么想着,便犹豫了会儿。
景帝见他未回话,不由从折子中抬起头,
“看着不太好?”
今安点点头,“殿下裹了厚厚的衣衫,面色苍白,身上隐约能嗅到一股血腥味。”
景帝虽说不曾见过,但从今安的这句话倒是能想象出那该是一个什么样子。
他晃了晃手中的折子,脸上溢出一抹笑来,
“这个四殿下,好一出苦肉计。”
至少在面上是挺苦的。
瞧着,景帝的心情似乎不错。
今安思索着,想来苏乔呈上的折子里也没什么令人头疼的内容。
景帝没多久就看完了。
他将折子放回桌面上,唇间溢出一声长长地叹息声。
“这上京的天是变得真快啊。”
苏乔完整的计划不会瞒着景帝,这三本折子里,有正经奏上的,也有夹杂于期间,陈述整个计划的书信。
“今安,拟旨。”
景帝大手一挥,从椅子上起身。
景帝一共拟定了三份旨意。
其一是给平西侯降下忤逆犯上的惩罚。
这一罚,直接将平西侯手中的兵权给夺了,而兵符自然是交到了四殿下周瑾的手中。
其二是委派四殿下周瑾暂代监国之职。
其三是派遣羽林卫护送戮王妃北出上京,迎回戮王英灵。
这三份圣旨在苏乔回王府没有多久之后就紧接着到了。
一时间,满上京哗然。
平西侯和四殿下周瑾的恩怨走到尘埃落定。
景帝的惩罚虽迟来了些,力度却不小。
平西侯府里,平西侯平静地接下了圣旨。
他不是不能认输的人。
早在那一日他和苏乔的战斗中,他险些命丧对方手下,平西侯就已经认输了。
及传旨的内侍带着兵符离去,管家走到平西侯身边,一时有些着急。
“侯爷,我们就这样拱手将兵符送出去了?”
平西侯手中捏着圣旨,侧目看管家,反问道,“不然你想如何?”
这声反问问得管家一怔。
他再看平西侯平静的面容,深邃的眸间古井无波,忽觉得心头像是被什么紧紧地攥住了一般难受。
“侯爷,您的意思是,我们就此认输?”
平西侯唇边扯出一抹讽刺的笑,“本侯不早就输了吗?”
与其再难堪地挣扎,不如给自己留一个体面。
他是平西侯。
到此刻,就算是打了四殿下,他也仍旧是大周的肱骨之臣。
是大周的平西侯!
平西侯拍拍管家的肩膀,语重心长地吩咐道,“倒春寒要开始了,把府门关好点。”
管家对上平西侯的目光,听出他话里的意思。
他恭敬地垂下头,拱手应是。
从传旨的内侍进入平西侯府,上京中不知有多少耳目在关注着这件事。
到内侍双手之间捧着兵符从平西侯府出来,向着戮王府而去,上京又有多少人在暗地里发出了牙咬碎的声音。
“没想到陛下属意的储君果真是周瑾,戮王刚殁,就已经在想办法给周瑾铺路了。”
永乐候府内,四处垂着纱帐的湖心亭中,永乐候和自家侄子谢云对坐着。
他落下一颗圆润的白子,继而声音悠悠响起。
春风咚咚,谢云的声音继而响起,“这也不叫人奇怪,咱们陛下的心思早就已经十分明显了。”
永乐候抬眸瞥一眼谢云,“做了周瑾的踏板,不知平西侯会如何反应?”
俨然一副看好戏的语调。
“他反抗最好,鹬蚌相争,正好让我等渔翁得利。”
谢云手中的棋子落下,音调随风而起,又随着风而落。
如此熟悉的场景不仅仅只发生在永乐候府,也发生在太师府。
景帝为苏乔铺路,一点也不让容太师觉得意外。
他慢悠悠地打理着手边的新香,动作矜贵,恍若是一副上好的画作一般。
屋子里,染着融融的暖香,滋味清雅,极是配春日风光。
而在屋中,还跪坐着一个男人。
此人生得壮硕,衣衫宽大,更显得他身形魁梧。
生得是一副饿狼面,暗棕色的眸子锐利幽冷,恍若黑夜里独行的猛豹。
隔了许久,容太师的声音才响起,“我们不必着急,按着此前的计划走便是。”
男人嗯了一声,声音低沉,“主君放心。”
坐了一会儿,男人起身,高大的身形几乎将门口的光都遮掩住了。
他转身朝外走去,及他离开,屋子里的光才随着他的离去重新回到这间屋子里。
内侍将圣旨送到了戮王府。
苏乔扮作周瑾将圣旨接了下来,跟着一同接下的还有那份兵符。
起身,苏乔让管家周全给内侍送上金果子。
送走了内侍,苏乔立马开始了动作。
他先下令,将调羽林卫护送戮王妃的命令传达出去。
而后让周二去联络最近她在朝堂上笼络好的大臣们。
在等待着和大臣们见面的间隙里,苏乔则是和周蕴易容悄悄去了一趟西楼。
最近这段时间,仍旧是西楼热闹的时候。
随着气候的变暖,春日的到来,来往西楼的人越发地多了起来。
苏乔和周蕴到对方时候,楼上楼下都坐满了人。
两人上楼看了一圈,才找到在角落里坐着的温然。
他面前的桌上摆着瓜果糕点,和一盏温好的酒。
远远地,两人便看见,温然在自斟自饮。
不知是不是楼里气氛热烈,他脸颊微红。
苏乔和周蕴走过去,微微弯腰,曲手在他桌面敲了敲,“这位郎君,不知能否拼桌?”
听见声音,温然抬头,在看清了眼前两人的瞬间,眼神清明。
他急忙要起身,被周蕴眼明手快地按住了肩膀。
苏乔还笑着问他,“郎君,可否愿意拼桌?”
触及到对方的目光,温然点点头,“两位自便。”
于是苏乔和周蕴便在温然的对面坐下。
“东西整理出来了?”
一坐下苏乔就单刀直入。
温然点点头,“大致是整理出来了。”
他伸出手,手指沾了点酒液,就着在桌面上写出两个数字。
九十。
苏乔和周蕴对视一眼,而后便见温然在这两个数字的后面再添上了一个单位。
万。
九十万两白银。
一个书院,一年竟就能在遮掩中九十万银两的账目?
苏乔很难想象这是如何做到的。
她看向周蕴,以目光询问对方这九十万的银两究竟能供养多少兵马。
不过此刻人多眼杂,苏乔便只看了对方一眼便收回了目光。
桌面上,字迹已经干涸隐没。
温然扫量了下两人的反应,他并没有多问。
而是收回了手,端正地坐在原地。
苏乔和周蕴敷衍着吃了点酒水,然后就起身离去了。
直到离去,温然也不清楚这一回是为着什么。
事实上,算出来这账册中的漏洞的时候,温然也吓了一跳。
怎么也想不到居然会有这么大一个亏空。
灵玉书院这等地方,居然也会有人贪污?
而且一年就贪污了如此多?
要知道,这可是所有学子心中的圣地啊!
温然心中还是有些不好受的。
见苏乔和周蕴离去,他又在西楼里坐了会儿,而后才离去。
苏乔和周蕴悄悄回了戮王府。
一进戮王府,苏乔就忍不住问,
“这九十万银两……”
周蕴思索了下,回道,“若是按照最近两年的物价,九十万银两大致可以供养一批五万的兵马。”
五万兵马。
苏乔神色震惊,“容太师好手笔啊。”
这个答案周蕴倒是不太意外。
“三老中,平西侯拥兵自重,三人相互对戏多年,容太师和永乐候不会眼睁睁地看着平西侯拥兵自重,自己只能吃暗亏,所以我猜想,永乐候那里定也是有兵马的。”
苏乔皱着眉,“这大周还真是千疮百孔。”
周蕴不置可否,“所以想破局,唯有破。”
不破不立,必须从内里将三老的集团连根拔起。
不然,大周永远不可能好了。
苏乔回到屋子,换回周瑾的装束和颜容。
现在他要去吏部尚书陈之的府上一趟。
周二通知的人基本也是去的吏部尚书家。
苏乔穿了一身常服,浅青蓝色的衣衫更衬得他气色虚弱。
在外,苏乔裹了一间斗篷便坐上了马车。
离去之前,她对周蕴道,“永乐候藏匿兵马的位置,便交给你了。”
她现在在明处,轻易不能让自己的动作显示,以免打草惊蛇。
周蕴目视着她苍白的脸色,虽知道这是假的,仍旧有些心中不舒,
“你也保重好自己的身体。”
闻言,苏乔不免一笑,眸间光华婉转,“你又不是不知晓,我这脸色是什么情况?”
她捏了捏周蕴的手,“你说的话我都听在心里,我去去就回了,倒是你,不必太过勉强自己。”
说罢,她松开周蕴的手,冲对方摆摆手。
而后才放下帘子,吩咐车夫启程。
苏乔是从陈府侧门进去的。
陈之和周二特意地等在门口迎接他。
马车停下,周二连忙上前,扶着苏乔下车。
陈之则是脸上带笑地上前来向苏乔行礼,
“见殿下安,殿下一路过来奔波,倒要殿下登门拜访,是下官的不是了。”
苏乔抬头,脸色苍白,她目光随意地扫了陈之一眼,
“这样客套的话陈大人就不必再多说了。”
陈之之所以在她和平西侯闹翻了以后还以这样的态度面对她,不就是因为如今监国的人是她吗?
陈之此人没什么忠诚可言。
但也不是不可用。
只是不能信任罢了。
苏乔任由周二将自己扶着往里走,“人都来齐了吗?”
周二回,“回禀殿下,人都齐了。”
一段时间后,苏乔在陈之的正厅见到了自己手下的几位大臣。
他们之中,有忠诚于景帝的,有忠诚于周蕴的,也有和陈之类似的墙头草。
谈不上对谁有忠诚,他们只忠于权利和势力。
苏乔在主位上坐下。
她咳了几声,声音并不洪亮,总给人一种气不续的感觉。
而后,她的声音才响起,“诸位,你们都是本殿下信任的人。”
坐下众人都静静地看着苏乔,等待她的下文。
“陛下自登位以来,从未将监国的权利给过谁,这两天,想来你们也对陛下的身子产生过猜测。。”
苏乔话音落下,在场的人们顿时心下一凛。
这两句话分开来说其实并没有什么。
但若是放在一起,就很有让人联想的意味了。
苏乔没有继续说下去,她面有难色。
正是她如此半遮半掩,才让众人越发肯定自己心中的答案。
苏乔叹息了一声。
“王叔突然丧命,外邦虎视眈眈,而内里三老又把持前朝,大周值此内忧外患之际,正该是我辈为国家,为江山社稷出力的时候了。”
苏乔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
“殿下的意思是?”陈之斟酌着语气询问苏乔道。
苏乔看向陈之,“本殿下以为,正该是快刀斩乱麻的时候。”
陈之站起身拱手,“下官心中不明,还请殿下说清楚些。”
苏乔垂眸,唇角勾起一抹浅淡的笑,“不瞒着大家,父皇拟定我为储君的旨意已经拟好了,如今只差一个合适的时间将之公布天下。”
闻言,陈之忍不住心头一跳。
储君啊!
果真是选定了周瑾吗?
“下官斗胆,询问殿下,这合适的时间是?”
苏乔沉吟着,“自然是没有内忧的时候。”
她的暗示意味很明显。
内忧是什么?
刚才不是说得很清楚了吗?
内忧是三老!
而如今三老里,已经解决了平西侯一个。
剩下的就只有容太师和永乐候了。
“不知殿下有没有什么好的方法?”陈之转动了下眸子道。
他自然不会自己主动给苏乔出主意。
他甚至还在思量,四殿下周瑾和容太师永乐候之争,到底谁能最终胜利?
陈之的心,只在胜利者的那方。
苏乔不拆穿他暗里的意思,只自己回答道,
“本殿手中有兵符,首要紧要的事当然是调兵马回上京。”
如今这风雨飘摇的时候,有什么能比有兵马在身边更让人觉得有安全感的吗?
那当然是没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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