调兵?
这可是要有大动作啊!
众人一愣,陈之忍不住问道,“调兵?调何处的兵?”
苏乔看向陈之,“王叔的兵马远在北耀,本殿要调兵也只能调伏安平西侯的兵马。”
伏安?那地方距离上京可是不远。
众人面上的神情都称不上好看。
但有也总比没有好。
只是……
“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伏安的兵马一直为平西侯所经营,带兵的黄录光只怕不会听令带兵回上京。”
陈之有些怀疑起来座上的殿下是不是晕了头了。
他才刚同平西侯反目,拿走了平西侯的兵符,平西侯最忠诚的部下怎么可能会听从她的命令乖乖回上京?
定然是接了命令却又推三阻四,拖延着时间不肯上京。
如此一来,调兵就完全没有意义了。
“给黄录光发紧急调令,他的确是有理由可以推三阻四不回上京,只要他不在意他在上京的亲眷。”
这竟是要拿黄录光亲眷身家性命作要挟?
陈之闻言,背脊处陡然一凉。
他仰目看着座上的四殿下,对方苍白的面皮紧绷着,眸间冷厉的光闪烁。
少年郎君透露出不符合这个狠辣。
陈之往常是很少与皇子们打交道的。
是以他并不知晓,皇子们于权利博弈算计这上头,会出手出得这么狠。
虽知权利乃是销魂蚀骨,会将人腐蚀得面目全非。
但他也没想到,周瑾会做到如此狠绝的地步。
他难道就不怕逼急了兔子咬人?
更别说,黄录光此等血性中人,惯是受不得威胁。
一怒之下,直接反了也不是没有可能。
陈之并不准备将自己的推测说出来。
他还未真的站到四殿下的这一边。
如今这个光景,他更应该要好好地看看。
陈之不说话,却有旁人提起这事。
苏乔闻言,冷声道,“黄录光是血性男儿不畏一死,他的亲眷将门出生不畏一死,可诏狱司……”
她停顿了下,微微眯起眸子,将剩下的半句话补全了,
“是个活着比死还要痛苦的地方。”
诏狱司这个地方,和它的创立者一样,让人望之生畏。
从它被创立以来,便成为了许多人的噩梦。
是让人谈之色变的地方。
死在诏狱司的人不多,可在诏狱司接受非人折磨的人却数不胜数。
座下众人不免沉默下来。
尽管他们也知晓非常时期就要行非常之事。
可是将诏狱司中那等骇人的刑罚放到无辜的黄录光亲眷身上,他们心中难免有些难受。
这些大臣们,都是秉承着君子遗风,从各家书院出来的。
他们信奉仁礼,对苏乔这种殃及无辜的做法,心中是不大赞同的。
可面对苏乔,他们又不敢多说什么。
瞧着对方的模样,诏狱司在她手中,竟是光耀之势。
也不知,诏狱司在对方手中到底是好还是不好。
众人此刻就不得不想到诏狱司的前任主人戮王。
想戮王虽也是凶厉,却很少如这般牵连无辜。
至少,他手底下死去的那些人,倒真的是因为触犯了大周的律法。
直到这个时候,众人才隐隐约约地感受到了戮王的好。
苏乔见所有人都不说话,从他们的面上,大致也能猜到他们的想法。
她沉着脸,同众人道,“诸位,此事非同小可,万不能透露出去叫旁人知晓。”
苏乔话音落下,厅堂中当即响起附和的声音。
众人虽然觉得她的做法过于狠厉,但也并非是不能理解。
要从权利场中厮杀出来走到那个位置上的人,心软不仅仅会害了他,也会害了这些跟随在他身后的人。
世事就是这样,不能两全。
大致的方向定下了之后,众人又就细节处商讨了会儿。
一直到了申时,苏乔才和周二从陈府出来。
众人站在陈府侧门处送苏乔。
抬头看去,对方站立在门下,衣衫被风卷起,显得他身姿如一杆细笔纤瘦。
商讨了这一会儿,似乎叫她的脸色更见苍白。
众人这才恍惚,对方还在病中,那副孱弱的模样让人于心不忍。
似乎就连方才对她的态度有些冷待都是不应该的。
众人沉默地看着她,看她立在风中,一杆清瘦骨却挺得笔直,其间风骨,让人不禁动容。
陈之凝着她,不由哽咽了下,“殿下,春日风寒,殿下既还在病中,当快些回府。”
苏乔目光从众人身上一一转过,而后才点点头。
苏乔被周二扶着上了马车。
在众人眼前,她要刻意营造出一副脆弱却又不屈的模样来。
拿捏住这些文人们的心。
但到了马车里,她便不用再装。
苏乔呼出一口气,将身上裹着的袍子解开。
她倒在柔软的铺垫上,直觉这一场交锋下来,当真是耗费心力。
马车摇摇晃晃地起身。
有心人的耳目也随着马车的起身而散布开去。
或许陈之不会将他们谈论的内容泄露出去。
或许,在场的大人们也不会将他们谈论的内容泄露出去。
但是,陈府算不上一个多么固若金汤的地方。
像是容太师之流的耳目,要抵达陈府正厅,也并不是多么困难的事。
苏乔知道,他们今日谈论的内容瞒不住人。
至少容太师与永乐候。
但那又如何呢?
苏乔不在乎。
她想要的,就是容太师和永乐候知道这件事啊。
苏乔就是要他们误以为自己调了兵马,就是要他们误以为自己要先下手。
然后再以此诱他们在这一场博弈之中先动手。
有些时候,先下手未必就是好的。
耳听六路,眼观八方,稳坐钓鱼台方能游刃有余。
不至于让自己陷入被动之中。
申时末,苏乔的紧急调令就发出去了。
酉时初,黄录光的亲眷就被偷偷地请到了诏狱司中了。
这个消息平西侯府反而是第一个知晓的。
管家愤愤不平地将这件事陈述开来。
“诏狱司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黄将军的亲眷落入此地,焉能有好啊?”
说罢了,他忽瞥见平西侯平静的神色,要说的话顿时卡在了喉咙之间。
“侯爷?”
管家愣了愣后,才迟疑地开口。
平西侯看他,“嗯?”
听了这事,他竟没什么反应,平静到管家面露惶恐。
“黄录光老老实实地带兵回上京,他的亲眷就不会有一点事,周瑾要仰仗他,不敢对他的亲眷如何。”
说到此处,平西侯停顿了下。
他也有些看不懂苏乔如此做的意图。
他真的需要仰仗黄录光吗?
看他这番行为却也不尽然。
若说他是无奈之举,破釜沉舟,破罐子破摔。
可平西侯想起来对方和自己对峙的模样。
那看着可不像是走投无路的样子。
眼前迷雾重重。
平西侯看不透,索性他也不想看透了。
他重新阖上了双眸,“不是和你说了吗?近日关闭府门。”
迟暮的狮子对家犬发出敲打的声音。
管家心下一凛,忙跪地认错,
“奴才僭越,请侯爷责罚。”
平西侯却摆摆手,“没什么好责罚的,下去吧。”
他音调本是略轻,到了此刻,忽然重起来,双眸睁开,锐利的光攥住了管家的整个心神。
“谨记什么是自己该做的,什么是自己不该做的!”
被训斥了一通,管家心下慌慌。
他勉强稳住了心神,恭敬地对着平西侯应了声是。
“小的先下去了。”
平西侯仍旧阖着双眼,摆摆手。
这一日在暗潮涌动着过去了。
第二日一早,护送“戮王妃”前往北地的羽林卫队伍并上“戮王妃”已装备完备,亟待出发了。
苏乔拥着厚厚的狐裘,站在城墙下。
此刻曦光微薄,四周笼罩了一层薄薄的雾。
她伫立在雾气中,显得眉目并不那么清晰。
全丰与她对视着。
他扮作苏乔的模样,今晨起来,特意将脸弄得白一些,神色弄得憔悴些,穿着一身的素衫。
一眼看过去,果真像是“戮王妃”
苏乔咳嗽两声,朝他拱手,“王婶,遥祝此去一路安顺,将王叔带回来。”
苏乔言语之中多有哽咽,眼眶鼻尖泛红。
她情绪如此饱满,倒显得全丰情绪来得有些呆板。
不过此刻,也没多少人在意他的情绪如何。
他呆愣了片刻,才后知后觉地重重点头。
苏乔才又看向此次带队羽林卫的领队。
“罗统领,戮王妃本殿便托付给大人了。”
苏乔侧目看向周二。
周二立即端着托盘上前,托盘中摆着酒液。
他端起酒液,双手捧着向前伸,“罗大人,本殿洒酒践行,望大人此去青鸟为音,平安归来。”
话音落下,苏乔手腕翻转,将酒液倒入泥土中。
罗易凝着苏乔的神色,点点头,拱手道,
“殿下放心,下官和戮王妃定顺利将戮王带回。”
送君千里,终须一别。
全丰翻身上马,在羽林卫的簇拥之下,北出城门。
苏乔一直凝望着他们的背影,直到山峦叠嶂,极目远眺,再看不清为止。
他转身在周二的搀扶下上马车。
北去扶灵的队伍离开之后的几天里,苏乔没有对容太师永乐候做什么。
她的重心仍旧只放在平西侯的身上。
去岁,盘剥赈灾灾银案因北地的事而不了了之。
如今,“戮王妃”又北去,这件事彻底落在了“四殿下”周瑾的手上。
似乎没有人对于戮王夫妇手上的一切资源就这样由他来支配有什么不对。
众人已经见怪不怪。
于是,在隔了两月之久后,盘剥赈灾银两案的收尾终于开始了。
景帝仍旧对外宣称身体不好,朝堂上由苏乔监国,由他提出来的折子,就是有反驳的声音,最终也是不了了之。
更何况,她全力在围杀捕绞平西侯的人。
容太师和永乐候隔岸观火,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压根就没有为平西侯的人说话的意思。
此等行为,即便是称不上是墙倒众人推,却也是冷眼旁观了。
这两位堪称是定海神针的人都没有动,就更加不会有人为平西侯的人说点什么了。
间或也有一些是和平西侯不对付的人,抓住了机会大肆落井下石。
大幕拉开,诏狱司的人整天从街边走过,配着肃杀之气。
纹绣着飞鸟的玄色衣衫上沾染了层层血迹。
一时间,上京城内,鹤唳风声,上街的人似乎都少了许多。
这一日,左狱司令押人带队回来,正好在诏狱司门前碰上了苏乔。
她穿着暗丁香色的长衫缓缓走来,暗纹随走动之间在裙摆显现,更显矜贵,众人见得她的身影,忙停下行礼。
“见四殿下安。”
行礼声刚落,人群里忽传来一声,
“凶戾残暴,忘恩负义,你配做什么皇子!”
说话的人不是旁人,正是那被押过来的平西侯一脉的官员。
苏乔站定了,侧目望来,她将这一份轻慢不屑的眼神拿捏得非常好。
其中又淬着丝丝冷意。
“本殿按律抓你,你是有何处不服?”
狱司卫们听见他斥骂苏乔的声音,吓得魂都飞了,连忙抽出刀来,格在他脖子上,以此警告他莫要发出不该发出的声音。
文人自有一番傲骨。
又或者说,文人都有一把执拗的骨头。
此人虽是平西侯一脉,却意外地是个文臣。
文人的血可作他们无形的刀,此刻见狱司卫们抽出刀来,他神情癫狂中带着痴奋,叫嚣着,
“杀了我啊,便以小臣的血,让这天下人都看看,你诏狱司是如何地残暴,如何地罔顾人性!”
他说得振振有词,整个身体都舒展开来,像是随风招展的树木。
周围的狱司卫们摁都摁不住。
苏乔听他吼完,忽然就笑了,她现在台阶上,居高临下地俯视这位极度不服的男人。
“怎么?你的意思是你并未触犯律法,乃是本殿冤枉了你?”
男人赤红的眼睛像是要吃人一样,恨恨出声,
“下官现在斥责的是你诏狱司滥用酷刑其一,牵连无辜在其二!周瑾,你认是不认?”
说这么多冠冕堂皇的东西还不是因为他自己心虚,不敢说一句自己没罪,自己乃是被冤枉的?
苏乔嘴边噙着笑,“你不用说这么多名目,只需说一句你是不是真的无罪,倘若你真的无罪,本殿即刻便放你归家,你敢说一句你无罪吗?”
男人沉了脸,“殿下始终不肯回答我的问题,难道不也是因为心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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