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明还想再说什么,却见齐苇已经有些不耐。

    “总归你这般行事大为不妥,定要寻个机会向凌女郎和林弦道歉,最好将两人请过府来,真诚地设宴致歉。”

    唯有此方是有礼有度的做法。

    闻言,齐明下意识地想要拒绝。

    可是他却也知晓自己没有什么拒绝的理由。

    这件事本就是他言行失妥在先。

    兄长说得是,从自己知晓婚约的那时候起,做的事就没有一件妥当的。

    不说今日的事情,单是为了此前自己不当的举动,也该是向凌宁赔礼道歉的。

    且兄长已经发话了,他岂有不从的道理。

    齐苇摆摆手,不欲再看齐明那一副茫然的样子。

    他无奈地摇头,自己已经点得如此明显,对方仍还看不出自己的心意。

    那或许也只能怪两人果真是没有缘分吧。

    齐苇转身朝着自己来路走去。

    他身量高大,跨步的步子要较一般的女子要大一些,行进的速度就要更为快一些。

    周霓方才见对方往自己的方向走,下意识之下便想躲避往后撤。

    怎知她身量小,跨步也小,不多时候就让齐苇瞧见了她的身影。

    见着前方匆匆行进的身影,齐苇不由停下了脚步,唇边无意识地勾起一抹笑,

    “三公主?”

    周霓步子一僵,僵硬着身体转了身来。

    她双颊飞红,显然是因为这件事燥的。

    偷听旁人家事,还被当事人当场捉住,这可真够……

    周霓瞧着齐苇的鞋尖,忽地有些担心对方会不会像责齐明那样责自己不懂礼数。

    她硬着头皮向对方匆匆见了个平礼,

    “齐先生。”声音微涩。

    齐苇缓慢地走近她,却也不过分靠近,在安全的距离上停下。

    走得近了,便能看清楚她紧张的样子,齐苇轻轻笑了,嗓音温润悦耳,

    “如此,你我二人是不是抵消了。”

    抵消?

    周霓抬眸,诧异地看着他,“什么抵消?”

    齐苇拱手到身前,微微偏头,动作端的风流,

    “此前无意间听说了你与寄云的谈话,想来你方才也是因为意外,是以,我才斗胆提出抵消的说法。”

    周霓这才反应过来,她脸上燥热更甚,“我与先生的谈话谈不上私密,也无不可对人言,无不可令人知,齐先生听了便听了,但是那件事与此刻的这件事,显然并非是一样的性质……”

    她越说声音越小,头也垂得越低,显然是不敢看齐苇。

    “一样的,我与齐明说的事也无不可对人言,无不可令人知。”

    周霓握紧自己的裙摆,提醒齐苇,“可你不是将凌家女郎和那位林将军支开了……”

    显然,这就不是无不可对人说的啊。

    齐苇轻声细语地和她解释,“我那是要顾及齐明的脸面,公主难道看不出,他心中对凌宁有意,却始终未曾明了自己的心意。”

    两人之间一团乱麻,还扯上了一位无关紧要的林将军。

    这事该怎么说呢,既都已经如此乱了,就不要再令它更复杂了。

    周霓倒隐约看出来齐明心思别扭,但因为对这几人都不了解,这才没有齐苇看得如此清楚。

    现下一听,当即恍然,“那想来那位凌女郎也是对齐小先生有意?”

    齐苇“唔”了一声。

    原来如此。

    这样也就能解释对方为何会如此地别扭了。

    仔细地思来,周霓倒觉得齐明率真,真挚得有些令人动容。

    “既两人心里都对彼此有意,为何还会闹得如此别扭呢?该让齐小先生尽快明了自己的心意才是,否则一场好姻缘岂不是就要就此化为遗憾。”

    齐苇倒没有什么好着急的。

    “最终的结果如何也看两人的造化和缘分了。”

    他说着低头看周霓,

    “公主身边的娘子呢?夜已尽冥,公主自己摸黑回去难免不妥,可否需要齐某送一程。”

    说着,齐苇轻咳一声,“自然,一切以公主的意愿为主,公主若是不愿,倒可在此等候,齐某为公主将娘子寻来也不失为一个法子。”

    对方的提议,周霓本下意识是想拒绝的。

    可或许是和对方的谈话说得上愉快。

    齐先生为人细致有礼,世家大族里光风霁月的公子,无端让人很是信服。

    芩娘子不在,周霓要自己摸黑回去的确是有些麻烦。

    而让对方去找芩娘子未免是麻烦之上再添麻烦。

    思及此,她迟疑了下,微微颔首。

    齐苇便让周霓稍作等候,他三两步回到主路上去,寻到侍从要了一支灯笼。

    打着灯笼进来,齐苇刻意隔开了些许距离,以让周霓感到安全舒适。

    “齐某对王府不甚熟悉,只能靠公主指路了。”

    周霓抿了抿唇,迟疑着道,“其实我对王府也不是很熟悉。”

    但大致的方向她还是知道的,走走总能走回自己的院子去。

    两人果真是用了很长的时间才将周霓送回芳菲园。

    齐苇站在园子门口,将灯笼递给周霓,“公主当心脚下黑。”

    昏黄的灯火将脚下映照出一片明亮。

    周霓看了一眼那灯笼又看了看齐苇,推手拒绝道,

    “齐先生还要回程,这灯笼便给齐先生用吧。”

    齐苇却是摇头,将灯笼又往前伸过去些许,

    “不用,齐某夜视能力向来绝佳,不必用灯笼也能看清脚下的路。”

    周霓想起来齐明说的对方文武兼修,又思及自己从进门的这一截距离的确是有些摸黑。

    便不再推拒,将灯笼接过来。

    她刻意隔开对方的手些许距离,将灯笼握在手中。

    齐苇见她拿稳了才放开手。

    他拱手作辞礼,“公主告辞。”

    周霓微微颔首,“齐先生回程路上也请小心。”

    而后才握着灯笼转身朝芳菲园走去。

    这一次宴会便这么结束。

    宴会后的第二天,周宸就进了宫。

    当日,景帝便在朝堂上宣布令周宸入朝听事。

    就这样,周宸以最小年纪的皇子进入朝堂。

    三老刚被解决,朝堂上各怀心思。

    但大都不曾将眼前这个才九岁的皇子放在眼中。

    在进入朝堂之前,周蕴曾与周宸彻夜长谈。

    从前是不需要,而如今是不得不让周宸看清。

    周蕴将朝堂上那些腌臜的事掰开来,令周宸知悉。

    无论私底下各自是怎样的身份,到了那盘棋局上,无不要遵守棋盘的规则。

    这是周蕴告诉周宸的第一句话。

    而后便将诏狱司和处理乱臣贼子周麟等人的差事全权交由周宸去处理。

    周宸显然没有想到周蕴会如此爽快。

    诏狱司这短短的三个月,其主人一变再变。

    但内里知晓详情的人都知晓,未来是不会再有变化了。

    “殿下,我甘做你的刀,诏狱司也甘做你的刀。”

    周蕴停顿了下,抬眸之间,意味深长的眸光落在周晨的身上。

    “不论你是想要做什么。”

    满朝堂本还忌惮周蕴如何如何,不料对方直接将诏狱司交给周宸。

    这下众人终于放心。

    然而事实上,周宸并不比周蕴就好应付得多。

    于权谋这一项,齐苇也曾教过他。

    小小年纪的殿下,板着脸,穿着小许多的赶制出来的朝服,开始了他在朝堂上的第一场战。

    完美地将周麟等事解决。

    周宸先拟定了折子,引经据典,从古论今,举出来的皇子谋逆的例子数不胜数。

    又旁征博引,参考大周先行的律法,终于将初步处置的规程拿出来了。

    这一手露出来,大臣们倒是想要反驳,无奈人小小年纪已经心思慎密,将大臣们所有可能的路都给堵死了。

    当真是憋屈得很。

    他行事如此理智,你就是传对方不尊爱兄长都没法去传。

    这件事,周宸主要要过的是大臣们的那一关。

    景帝那里倒是什么都可。

    自从周宸入了朝堂,不管对方什么折子递进来,他统统都是不看直接盖上一个批准的戳。

    于是,周麟等人的处置就出来了。

    周麟与周藉踢出皇室,废除身上武功,削去三千青丝,令二人侍奉古佛下,为自己的罪行忏悔一生。

    周厘虽也被牵连,但是念在对方未曾参与到这件事中来,周宸便只定对方私自逃出大牢的罪。

    只将对方关一月紧闭。

    同理,那周铭也是如此。

    而永乐候和容太师就没有那么好的运气了。

    容家一大世家在顷刻间化为飞灰。

    直系及关系较近,未出三代的旁系尽皆斩首。

    其余的人则是被贬为庶民,三代以内都不得与世族通姻。

    永乐候的情况的倒是好一些,但也仅仅在最后一条上有差别。

    周宸并未限制对方与世家通姻与否。

    行刑的那天也正是周麟和周藉落发的那一天。

    周宸带着陈宁和周二去看了。

    镇国寺的雄浑宝殿之中,诸位菩萨活佛慈悲眼的注视下,周宸和陈宁缓缓走进寺中。

    周麟和周藉本是微微阖着眼,听见动静,纷纷睁开了眼睛,看向站在眼前的小殿下。

    和自己想象中的不太一样。

    周藉率先出声,“七弟变了许多,长大了。”

    周麟冷淡的目光扫落在周宸身上,声线微凉,“或许是六弟?”

    此刻这屋子里也没有旁人。

    为他们削发的是圣僧见尘。

    这是真正的世外之人,倒是不必担心他传出什么话去。

    再说了,传出不传出的,也不在周麟的考虑范围。

    他直截了当地说,

    “什么周瑾,此人根本就不存在吧。”

    那一夜,周瑾死得太过顺利。

    既然周蕴未曾死,既然这一切都是一个局,那又何必让一个适龄的优秀的皇子在这场局中舍去自己的性命?

    或许,这个什么四皇子周瑾根本就是不存在的人物呢?

    或许,他根本就是戮王妃苏乔所假扮的呢?

    周麟看出其中端倪,周藉何尝没有?

    只是,他虽怀疑却并不如周麟这般笃定。

    既对方都已经猜出来了,周宸便自认没有什么好瞒着的必要了。

    他微微颔首,“是。”

    得到了确切的答案,周麟忍不住笑了,“一切都是在为你铺路。周宸,你……”

    他的神情陡然落寞下去,“你当真是命好啊。”

    说罢,周麟阖上双眼,任由一滴清泪从眼角滚出,顺着脸部线条滑落。

    周宸静静地看着二人,待他们发丝尽褪,换上一身素色青衣这才打着佛礼,从宝殿中退出。

    倒是两人离去之时,蒲团上跪着的周麟忽然转头看向跟在周宸身边的陈宁。

    那一眼,恰如烂柯一局,往事深沉入底,却又忍不住翻涌上来。

    绝望和仇恨交织,间杂遗憾与无奈。

    陈宁说不清自己被那一眼震得心神剧动,久久不曾回神。

    两人才从宝殿中出来,就碰上了在外面等着的见尘。

    “阿弥陀佛。”

    见了两人,他主动上前。

    年轻的圣僧进退有礼,“小僧留在此处是冒昧询问殿下一件事。”

    周宸正色,“圣僧请说。”

    见尘便道,“小僧冒昧想问戮王戮王妃是否有前往冥夜的打算?若是有,小僧冒昧想同行,不知殿下可否将这话代为专告戮王妃?”

    周宸若有所思地盯着见尘看了会儿。

    面对自己审视的目光,对方淡然处之,神色不变,连嘴角的弧度都不曾有过一丝一毫的变化。

    周宸收回目光,“圣僧的话本宫会代为转达给王婶的。”

    见尘将人拦住也仅有这个原因,得对方承诺,知晓对方不是轻易毁诺之人,便合手道谢。

    而后侧身让开位置,“既如此,殿下身上事忙,小僧便不叨扰殿下了。”

    目的明明白白。

    半点拖泥带水的寒暄也没有。

    周宸嗯了一声,绕过对方朝外走去。

    路上,他询问陈宁,“这镇国寺的见尘圣僧,刻意提及王婶,以你看来对方是否有什么企图?”

    这个问题陈宁也思索过。

    但也不得其中诀窍。

    她推测道,“见尘圣僧惯会打机锋,这件事内里详情或许也只有他和戮王妃两人才明白了,这事,不若直接拿去问戮王妃,或者是戮王。”

    两人心中装着这件事,陈宁回了诏狱司,而周宸则是直接去了戮王府。

    进了府才听说,周蕴和苏乔此刻也不在府中。

    周宸便先去看了周霓。

    在芳菲园坐了会儿,估摸着时间要离开的时候忽被周霓叫停。

    “七弟,你且等一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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