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宸停下动作,返身来看她。
周霓的神情前所未有地认真。
“我有件事一直想要找机会问你,四弟……”
就算是生活在宁静的戮王府,也保不齐会听到一些声音。
周瑾的事,在外面闹得如此大,如此沸沸扬扬。
周霓能直到这个时候才听到这件事,已经是戮王府管教下人极为严密了。
迎着周霓的目光,周宸也知道对对方来说周瑾此人究竟是有多么重要。
周宸重新坐回椅子上,“此事牵涉颇多,我要说的答案皇姐不一定想听,可事件的事实却又不是我要说的那样。”
这句话很绕了。
周霓看着眼前这个自己根本谈不上熟悉的皇弟,沉默了许久,这才抿着唇问,
“此人当真是已经殒命了吗?”
周霓不再问周瑾。
聪明如她从周霓的话语中窥见了另外一种可能性。
和聪明人说过总是十分舒心的。
周宸轻轻地笑了,指尖在石桌桌面上点了两下,而后道,
“皇姐若是要问四哥,那四哥的确是殒命了,但皇姐若是要问那个救皇姐出来的人,那她的确是还活着。”
周霓想要的也仅有这个答案。
听到周宸的话,她便也放下心了。
至于那人究竟是谁。
仅是从周宸的三两句话里,周霓便明白了此间定是讳莫如深。
那她又何必去触这个霉头呢?
她只需要知道对方并未失去性命,此刻也活得很好。
这样也就足够了。
周霓微微颔首,“既如此,那我没什么好问的了。”
她抬头,笑着对周宸说,“皇弟身上事务繁忙,我就不叨扰你了。”
周宸见她没有什么想要再问的,周宸自然也不会上赶着去告诉对方什么。
他起身离去,径直去了松涛院。
然而,即便是已经算计了时辰,又被周霓耽搁了些许时间,周宸到松涛院的时候,周蕴和苏乔仍是不在。
周宸不由看向跟在自己身后的周二,
“王婶与王叔究竟是去了何处,你可有消息?”
周二微微摇头,“从殿下接手朝堂上的事之后,属下便一直跟在殿下的身边,王爷和王妃的情况便不太清楚,但属下倒可以猜一猜。”
周宸眼睛一亮,“你说。”
周二便道,“殿下可否记得此前北耀大军攻打北原的事?”
这件事周宸当然不会忘记。
周二继续道,“这一场战争事实上和尔玺有着很密切的关系,王爷和尔玺之间的恩怨由来已久,此前王爷是腾不出手来管,现下有了空闲,属下便认为王爷和王妃极有可能是去处理这件事了。”
说起尔玺,周宸自然也是恨的。
不论是谁,都不能对想要自己性命的人以好颜色。
“王叔那里似已经掌握了许多关于尔玺的消息?”
这件事周宸知晓一点却不是很知道。
周蕴也并非是特意瞒着他,但也存了不想他参与进来的心思。
到底,现在,周宸最为主要的事不是在尔玺上。
周二点头,“是,王爷已经知晓尔玺的老巢所在何处。”
周宸顺口表问,“在何处?”
“在冥夜。”
闻言,周宸猛然停下脚步。
他转身,神情古怪地看着周二,“你可知道我特意来此的缘由?”
周二摇了摇头,他的确是不知晓。
周宸和陈宁碰上见尘的时候,周二外出准备马车,并没有在。
周宸也没有故作神秘的意思,便直接回道,
“从镇国寺宝殿离开的时候,我和陈女郎碰上了见尘,他让我们替他向王婶带一句话。”
听见此事是和见尘有关,周二的脸色不由跟着凝重下来。
“什么话?”
“他说王婶若要前往冥夜,还请与他同行。”
说完,周宸瞧着周二的脸色不好,略皱眉问道,
“见尘和王婶,到底有什么联系?”
周宸的声音里不由带上了些许担忧和警惕。
虽然见尘声名在外,可这样神秘的人物,周宸也忍不住会担心王婶会在对方的身上吃亏。
对于两者之间的关系,周二倒听周一说过些许。
他思忖了下,“大概对方曾是王妃的阶下囚?”
周宸挑眉,“阶下囚?”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然而知道并非是苏乔吃亏,他倒放心不小。
“此人神秘非常,王妃看不透他,也不愿多与对方打交道,此前周一就曾奉王妃的命令监视此人,不过却并没有得到什么有用的信息。”
周二这么一提醒,倒是让周宸也想到了这件事。
他对周二道,“他若是心怀不轨,总会露出马脚,监视之事绝不能停。”
“是,属下明白,这就去增派人手。”
既然苏乔和周蕴都不在,周宸也不可能一直待在这里。
他的确有很多事务要忙碌。
周宸最终还是决定先行离开戮王府。
回宫的路上经过午门,这个时辰,容家和永乐候府被处决的人已尽数斩首。
午门外虽已经用水冲刷了一遍了,可因为牵涉人物众多,血腥味之浓烈。
并未完全祛除。
周宸经过的时候,鼻端萦绕着浓烈的血腥味。
在这样的场景中,若是普通小孩,回去之后晚上定要做梦。
此刻,也定会因为害怕而露怯。
但是周宸并不是普通人。
他面色如常地经过此地,并未因此而被吓到。
暗地里那些和容家和永乐候府有关系的人们看着他的马车则是指指点点。
这些声音,周宸是听不见的,或许,听见了他也不会理会。
马车车轮碾过血水,驶进皇城。
也许是有一些不巧,周宸没有等到苏乔和戮王。
但是另一个人,平西侯倒是等到了。
从认输之后上京发生的事当真让他吃了一惊。
他虽比不上容谢之流,智多近妖。
然而他在冷静下来后仔细地思考了下,终于发现了其中的端倪。
在这一日,容谢二家被处决的人行刑的时候,平西侯也来现场看了。
刑场上,跪着两个他熟悉的,互相斗了几十年的同僚。
然而此刻,两方的处境是多么地不同。
容谢二人即将殒命,而他则是作为看客看两人的下场。
不得不说,有着唏嘘。
平西侯看完了全场,甚至看见标着周宸标志的马车行进皇城。
而后,他才转身离去。
街头人仍旧熙熙攘攘,就算是午门处处决了那么多的人,也不曾给这些人的人生带来什么不同。
就像是此前因着兵变,死去了多少人。
第二日旭日升起,上京长街仍旧热闹。
从不曾因为这个而有什么旁的变化。
没有人在意,和自己无关紧要的事。
平西侯慢悠悠走回府,进府门前的第一件事便是吩咐那个出门来迎接自己的管家下请帖,请戮王妃过门一叙。
当然了,戮王若是来,就最好不过了。
这请帖来得很是时候,苏乔和周蕴才刚抵达戮王府门前就碰上了来送请帖的侍从。
接过请帖,苏乔周蕴对视一眼,略一挑眉,
“老将不老,眼睛仍旧毒辣。”
苏乔评价着,将手里的拜帖扔到周蕴怀中。
“左右现在也无事,不如走上一趟?”
苏乔对垂头翻看请帖的周蕴说道。
周蕴闻言,视线专注地移到她脸上,“王妃说什么就是什么。”
他声线柔和,像是一阵温风拂过,将自己的纵容也表现得明明白白。
去见平西侯倒不用讲究什么,苏乔和周蕴也就没有回府,而是直接拎着帖子就这样去了平西侯府。
平西侯没想到自己不过才刚坐躺在躺椅上,侍从就传来了戮王戮王妃上门的消息。
他微微一愣,这也来得太快了些了。
着人将苏乔和周蕴带到偏厅,平西侯起身,甩甩衣衫,也向着偏厅走去。
平西侯安坐好,下人上了茶水,他端起茶水浅浅一缀,才将茶杯放下,就听见了外头传来脚步声。
一重二轻。
一重想来是领人的侍从。
这二轻,定然就是苏乔和周蕴了。
平西侯抬头并未起身,看向走进来的周蕴和苏乔。
算算时间,双方未曾见面的时间,再怎么也不能超过两月。
但此刻见面却给了平西侯一种隔世经年的意味。
“苏乔,周蕴。”
他唤出二人的名字,语气却有着古怪。
苏乔和周蕴走进厅中来,一时间难免遮挡了门口的光。
这也显得那坐在厅中深处的平西侯,面目有着晦暗。
苏乔率先开口,“平西侯所请,不知有何要紧事?难道是还想要取我性命?”
这话说得,可真是句句都在往平西侯的软肉上扎刀子。
平西侯脸上顿时阴沉下来。
“苏乔,你假扮皇子身份,制造宫闱,朝堂纷争,你就不怕我向天下揭穿你的罪行!叫你身败名裂!”
苏乔当然是不怕的,她慢悠悠地踱步走到平西侯的下首坐下,
“侯爷如果想要天下皆知此事,就不会下请帖请我二人前来了。”
直指问题核心。
平西侯确实没有揭穿对方的意思。
一来,这件事对方定然不能仅仅凭着自己的能力就能做到。
后面定是景帝授意。
既是景帝授意,那揭穿不揭穿真的很有意义吗?
有景帝兜底,苏乔和周蕴大可以打死不认,而平西侯又有什么证据呢?
他只是觉得这件事荒唐可笑。
他从前以为自己输在周瑾比周厘优秀。
现在才知晓,周瑾其人都根本是不存在的。
那他究竟是输在了何处?
而周厘在知晓这件事后又要如何自处?
“苏乔啊苏乔,可惜你不是皇室中人,可惜你不是男儿身。”
他说着,忽然停顿,冷笑一声,“但也幸好,你不是。”
苏乔好笑地看着他,手指扣着桌面,“诶诶,说得好像周蕴并不比周厘优秀一样,这有什么好庆幸,又有什么好可惜的,且不用周蕴来降维打击,便是周宸都比周厘要优秀多得多。”
听了苏乔这话,平西侯才算真切地明白她从一开始打的主意。
平西侯沉思下去,若是周瑾,不一定会信守诺言,让周厘做一个闲散的富贵王爷。
但如果是周宸的话,观对方在处理容谢二家这件事上的举措,那倒真的很有可能。
平西侯长长呼出一口气,事到如今,又还能如何呢?
不是平西侯没有雄心壮志,他倒愿意去赌呢。
可,周厘志不在此。
而他又不愿意辅佐周宸,如此是最好的结果了。
“老夫自请辞官的折子已经送到皇城了。”
也许,此刻已经到了周宸的案头。
平西侯的决定,苏乔并不觉得意外。
而从说出这句话后,这个老人身上关于平西侯,关于武将的光环似在这一瞬间褪去。
他忽然变得那样普通。
再没有苏乔口中说的老将不老,眼光仍旧毒辣。
他眉目之间再没有野心和光芒,变得和长街上随意拉出来的一个老人也没有什么不同。
也许,顶多是,他身上留下的战时的伤比他们要多许多。
亲眼见到一个曾经壮志勃勃,老骥也志在千里的人,不过顷刻间就沦为平庸。
苏乔心下,诸多感慨。
“侯爷成全周宸之举,周宸定会十分感铭于心。”
苏乔怅然的声音响起。
然而,听见她的声音,平西侯却皱紧眉头,“老夫就算辞官归野了也轮不上你来说这等话。”
他语气极为不客气。
“老夫可从未忘记枕儿是因谁而死!”
说起这个,平西侯就不可避免地想到苏乔伴作周瑾的时候,和自己说过的那些话,画过的那些饼。
他当时还自以为自己立于不败之地,利用对方罢了。
却没想到,他的确是利用了对方,但对方也在利用他。
且,在这场交锋中,到底是他输了个彻底了。
苏乔满口谎话。
周瑾何尝又不是。
根据结果来追根求源,平西侯很难不怀疑,第一次苏乔在和自己谈合作的时候说的那些话。
说什么双方一同瓜分容谢二家的势力和权利。
只怕是那个时候苏乔就已经算计好了要在最关键的时候来一波背刺。
就像是她后来假作周瑾所对平西侯的人做的那样。
那些证据,她早就掌握在手中了。
何时拿出来,都能精准地刺到平西侯的最痛处。
现在想这些,已然没有了意义。
平西侯摆手,明显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
但苏乔却顺着平西侯的话道,
“说起这个,不知侯爷是不是有兴趣一同前往冥夜?那里,有杀害许枕的凶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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