瑾安坐在船舱里,像一块木头浮在江上。脑子里乱糟糟的一片,这些日子和沈怀铮相处的点点滴滴像泼出来的水一般不分先后地砸向她。不论是和王婆的交谈,还是一起逃跑的姑娘们亲眼所见,这些都能证明沈怀铮是个真实存在的人,不是只有自己见过他。怎么方才就一下子不见了?

    那护卫没看见,自己也没看见,当时地上那两具尸体,是给流寇带路的男人和他娘子,流寇没有也没必要带着沈怀铮的尸体走,所以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姑娘,你的手……”坐在旁边的妇人轻轻拍了拍瑾安。瑾安低头一看,才发现自己的手在渗血。

    那妇人有些抱歉地摘下自己手上戴着的戒指,又从护卫背着的包袱里拿出了些碎银两:“方才多谢姑娘了,我给你简单包扎下吧?”

    瑾安伸出手挡了一下:“不要紧,一点小伤而已。”

    “也不用谢我,你若没迈出那一步,我就是有心拉住你也没处使力啊。”

    这么多双眼睛在周围,那妇人也不好和瑾安过分拉扯,方才没敢拿出银票谢她就是怕被船上的其他人惦记。她便叫护卫去把银子付给船家,当是补了三人的船票。

    除了她们的船,还有其他的小船并行在江上,摇摇晃晃的。夜风扶水而来,吹得人们脊背发凉,可惜却吹不散离人的愁怨。周围除了唏嘘、啜泣和咒骂的声音,就只剩船桨拍击在水面上,船只破水前行的声音了。

    瑾安匆忙跑上来的这只船人并不多,但都是拖家带口的。虽然是怕影响到其他人,这一家一家的都压低了声音在说话,但这却更显得瑾安与那妇人形单影只。护卫是沉默惯了的,除了吩咐他办事,也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那妇人便打算与瑾安说说话:“姑娘这是打算去往何处?”

    “我……只是逃命,要离开连城。”若放在平时,不用妇人开口,瑾安便会先和她交谈起来,可眼下瑾安实在没什么和她闲聊的兴致,她只想弄清楚沈怀铮为什么会凭空消失。

    那妇人似乎也感觉到了,可在这样的环境中,她实在不想一个人静静地坐着,便接着道:“我是要去羏国见亲戚。也不知道我家官人怎么样了,是不是也像我们一样胡乱上了条船。”

    “不过我家官人啊,记路可是有一手呢,走过的路基本上就不会忘掉的。他能找到去亲戚家的路。”妇人叹道,“可惜我不记得路。”

    瑾安有些不耐:“连城去羏国只有一条水路吧?说不定他会在埠头等你。”

    “也不知道能不能平安地到那边。”妇人看着站在一旁的护卫,“等见了官人我一定要好好问问他,都派了些什么人保护我。不过几个流寇,你瞧瞧,我身边跟着的就剩这一个了。”

    瑾安听了这话心里更是烦躁,她抬头看着那护卫,见他微皱着眉,似乎也心有不悦。“好歹他也护了你一路,方才若不是他在后面,恐怕我也拉不动你。”

    那妇人拉过瑾安的手,看着上面的血痕,啧啧道:“他怎么能和你比呢。”

    “不过他没把包裹丢了,也还算机灵。”

    瑾安抽回手,指着自己身边的位置,看向那护卫:“你别站着了,坐到这边来吧。”

    没得到主家的允许,护卫自然不敢过去。瑾安微微叹了口气,对那妇人道:“他衣服都还湿着,站在那处又容易吹风受凉,到时候还怎么保护你?”

    “你去那儿坐着吧。”那妇人头不抬眼不睁,“还不快谢过这位姑娘。”

    “多谢姑娘。”

    瑾安摇头,然后闭上了眼睛,她只希望那妇人能够有点眼色,不要再和自己说话了。

    ——显然是不能如愿的。

    “姑娘若无其他去处,不如和我一同去羏国,住上几日再做打算?就当我报了姑娘的救命之恩了。”

    “杳国已经退兵,又有我朝军兵驻守,羏国现在安全着呢。”那妇人怕她不信,又轻声在瑾安耳旁道,“我要去见的这个亲戚,和军中的大官儿熟识,消息错不了。”

    “多谢娘子好意了。”瑾安道,“我再想想吧。”

    她们这边的动静,周围的人自然没有放过,一听到“羏国”二字,纷纷来了精神。

    对面坐着的妇人笑着看过来:“你们要去羏国?这不是巧了,我们也要去。”

    “这船不到羏国。”另一户人家有些抱歉地笑了下,“我们雇下这条船,是要去湖州的。”

    妇人有些慌了,看了看瑾安。方才说也要去羏国的那家人也有些着急,妻子看着家中的主心骨:“哎呀,这可怎么是好?要不我们先跟着去湖州,再从湖州去羏国?”

    “那也太绕路了。”男人不赞成这个办法。

    “那你去问问船家,能不能先送我们到羏国?”尽管她压低了声音,还是被雇船的那家听见了。

    “那怎么行!船本就是我们的。”他指着瑾安她们道,“她们也要去羏国,还付了钱呢,人家都没说什么。你们要么就跟着先去湖州,现在已经离开去羏国的路了,夜里行船本就不太安全,怎么能因为你们折返,再多跑一个地方。”

    “好了,咱们大家死里逃生,同在一条船,也算缘分。虽然先去羏国是有些绕路,但也……”

    “娘子,这夜里风浪大,水里面有什么都看不清,就算船家对这条水路很熟悉,也是有很多变数的。我不能拿咱们一家子人的性命冒险啊。”

    夫妇俩的小儿子听了这话,钻进母亲怀里:“娘……我怕……”

    “好了,别说这些吓唬小孩子了。”她拍了拍儿子的背,“你拿主意吧。”

    “姑娘,我们怎么办?”

    妇人这话问的瑾安心中一阵茫然,她也没答应说跟着一起去羏国啊,怎么就被当成一根绳上的蚂蚱了。瑾安摇了摇头,叫她先看看另外那家人打算怎么办。

    那家的男人想了想,走出船舱,冲着旁边的小船喊:“哪条船是要去羏国的!”

    喊了几嗓子,真的被他喊来一条船。船上的人家一商量,决定换一下,去羏国的去羏国,去湖州那边的顺路就坐一条船,这样各走各的,谁也别耽误谁。

    但此时换位置是十分危险的。船家也怕出了人命,便劝说道:“现在已经离了连城去羏国最近的水路,只能换路走,换路便要换船,我们这江船去不了海里。”

    “那怎么办,船家你就通融一二吧。”

    “我知道你们着急,可这也太胡来了!”

    瑾安坐在船舱里,完全不理会外面的争执。身旁那护卫有些纳闷,像她这个年纪的小姑娘应该都喜欢凑热闹才是,她怎么就坐得住呢?

    “我又没说要去羏国。”瑾安心道,万一自己也像在王婆那里遇到的那个姑娘一般,被骗到羏国,可就是彻底没活路了。她在心中默念,一定要记住人不可貌相,长得老实,未必就是好人。

    那护卫见她回了自己,便道:“姑娘失去双亲,若无亲戚可以投奔,和我们走确实是个好办法。到时夫人也可以把你送到军中,托他们带你回国。”

    失去双亲?瑾安仔细端详了下,原来是先前怀疑自己拦路目的不纯的那个。“是你啊。”

    护卫就见眼前这姑娘好似突然想到了什么,整个人再不像方才那么冷静淡然,整身子都侧转过来问自己:“你当时看见的,只有地上躺着的两个人?”

    他点头:“节哀。”

    “不,没什么可节哀。”瑾安眼睛发红,又问了一遍,“你真的,只看见那两个人吗?会不会有第三个人被他们压在底下了?”

    护卫想了想,肯定道:“没有。”说完就见她又变回那副样子了。

    上船至今,瑾安都没得空仔细想一想,如今外面吵嚷,她的思路倒是更清晰了些。

    “对了,方才你家夫人说,杳国退兵了?你可知我们去羏国的那些将士,伤亡如何?”

    “虽然胜了,但也死伤了不少。听说是有个将军还是什么,总之年轻有为的,挺受朝廷重用呢。就这么死在战场了。真是可惜。”

    “年轻有为又受重用……的将军?死了?”

    “只是听说,好像姓沈?不知道究竟是不是将军,总之是挺大的官吧,要不我们也不可能知道。”

    瑾安恨不得根本不认识这个人,哪怕之前的一切都是一场梦。她喃喃道:“那你有没有听说,人死后会在头七回家?”

    护卫不知道她为什么这么问,不过两人方才聊的是那个战死的将士,他便道:“他会回家看望父母吧,若是有什么执念未了,留在人间也有可能。”

    瑾安点头:“话本里都是这么说的,附身报仇报恩……”

    妇人在一旁听得心里有些发毛:“快别说了。”

    “若是你的家人死后回来看你,你也会怕么?”瑾安看着妇人,其实也没想听她的回答。

    她低下头,说给自己听:“我是不怕的。”

    事到如今瑾安终于明白了自己为何会觉得这两个沈怀铮有相似之处。她苦笑,人又怎么会突然消失呢,因为根本就没有人啊。她甚至想过这些日子的相处都是自己的幻觉,却唯独没想过,沈怀铮会死。在她心里,沈怀铮是要凯旋而归的,应当长命百岁的。他还没像上一世那样做到将军,怎么会死呢?

    都说人死后变鬼,是会有天眼通的,沈怀铮知道自己身处险境,还特意过来帮忙……至于王婆和其他人,她们所见的和自己眼里的也许并不是同一个人。如果早些察觉到,她一定会带沈怀铮去更多好玩的地方,吃更多好吃的东西。

    自己没有像上一世那样害得沈怀铮身死,可死在战场,是否有人为他收尸?客死异乡,沈良将军白发人送黑发人,今日沈怀铮那身鲜亮的衣服,是停灵、出殡还是……

    瑾安看着腕上的长命缕,只觉得五色的丝线是那么刺眼,便把它解下来攥在手里,捂住胀痛的双眼。她咬着牙,不想被旁人察觉,可却哭得止不住的颤抖。瑾安感觉快要窒息了,起身走出船舱,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然后用尽全力把长命缕扔进了江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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