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你个大黄狗,不就是不小心踩了你一脚,用得着记恨到现在,我道歉也道了,骨头也给你吃了,还想怎么样!”

    大早,竹臻就被外面的叫骂声吵醒,正要起身,却猛然头上一紧,伴随着阵阵的疼痛。随即便发觉全身发冷,绵软无力,喉嗓又干又涩,吞咽起来也十分费劲。

    伴随着一声尖叫,外面由远即近传来噔噔噔的跑步声。

    “你这条好狗,还追是吧!”一阵寂静之后,林可仿佛找着了什么东西,又追着跑了出去。“今天不分个高低,你是不知道到底是人是狗了!”

    声音又悠悠然飘远了。

    白婶轻柔的笑声传进了耳里,似乎能看到她宠溺的神情。

    “随它去吧,你不在的这半年,它也是这样叫的,每天卯时雷打不动来门口叫,习惯了就行。”

    林可又吭哧吭哧喘着气回来了,略带埋怨道:“那怎么行。每日这么叫,想睡个懒觉都不行了。你放心,这两天它来一次我赶一次,看谁是谁老大!”

    “听你的,听你的。”

    竹臻也想不明白,温声细语的白婶,是怎么养出这么火爆的女儿的。

    “去坐着吧,你爱吃的蒸米糕做好了,我去拿出来。”又问,“要不要把客人也叫起来?”

    “没事,可能是昨日山路走累了,他想什么时候起就什么时候起。咱们先吃,不用管他。”

    “那等他起了,我再做一份吧。”

    两人正好去隔间,就有人赶早登门来。

    “白家姐姐,听说你家里来稀客了,怎么藏着不见人呢。快叫出来让我瞧瞧那小郎官的面孔!”

    这大嗓门正是昨日路上碰到的王婶。自话是听说,明明是瞧见了人,又偏偏添油加醋来闲话。

    后面还跟着个姑娘,跟林可差不多大,温婉羞赧,是个看起来就说话轻声细语的农家小女孩。低着眉,带着不知名的羞怯。

    林可本也不爱与人交道,村里同龄的孩子也只是说过几句话,未有深交之人,这小桃也是一样。更遑论嚼舌的妇人,见着面能叫人就算是礼貌了。

    林可正要拒了她,随口诌个谎敷衍过去,就见竹臻披着衣服出来了。

    见状,林可忙迎上去:“哎呀,你不是不舒服嘛!还是回去躺着吧,山里天冷,别冻着。”

    上手去拉人,却发现手心的温度有些烧人。

    “你……”林可一时语塞,气道,“快回去!”说着拉着人进了屋里。

    “哎,这小两口,感情真是好!”王婶说笑道。

    “小两口?”

    “怎么,这么好的女婿藏着不让人瞧啊!我瞧着女婿是个不错的,长得好看,听说还给你家可儿在镇上开了铺子。是个不错的。什么时候,给我家小桃也介绍一个。”

    说着将身后的小桃拉到面前来推了一步出去,可人又往后微退了一步,脸埋得更低了,面上的红晕也渐浓起来。

    “我这孩子,粗笨得很,要是有什么用得上的,让她帮忙就行,要带出去也是可以的。你说这么大的人了,还没个婆家呢!”

    原是里让帮着找夫家呢。

    这白婶不知从何解释,难为情得很。

    林可掀了布帘就走了出来。

    “帮小桃妹妹找个差事是不难,只是铺子里多是男子跑腿的活计。一是怕男女有别,二是担心累着妹妹了,王婶要找我讨说法呢。”

    这姑娘是个不好惹的,村里人自小就知道。

    不想从前不声不响,今天倒自己出来搏了面子,伶牙俐齿。

    “我看这小郎官第一次来上门,怎么就敢起这么晚。白家姐姐,别是人看你家好欺负,故意下面子吧。”

    “谁说起得晚了。这米粥还是他起早做来我们吃的呢。”林可指着灶上还冒着热气的米粥道。

    这两人火气浓,白婶只在一旁赔笑,也不插话。

    王婶只瞥了一眼,又说几句不咸不淡的话,便走了。

    “你与她置这个气做甚?左右是自己家过日子的。”

    “从前不见她登过门,见日子过得好了,就紧着来攀。我便气不过。”又端了粥饭米糕进屋,“我这乌鸦嘴,说病真就病了。”

    白婶才知真病了,又去熬浓浓的姜汤,好去去山里的寒气。

    清晨的雾气重得很,不怪他初来乍到便有些不适了。

    白日里照顾人,也没得时间去了地里,索性将人挪到太阳下来晒,又仔仔细细清扫了里间,用陈年的艾熏走瘴气。

    “怪我怪我,只草草理了理,这么久没住人了,不该让客人就这么住进去的。”

    白婶担忧地看着竹臻不算好的脸色,着实愧疚。

    竹臻也没料到,这山里的瘴气能如此重,只将人抽走了精力一般,没得气力。

    只是他们想着静养,却有的是人登门。

    从屋外路过的,要过来瞄几眼,没话讲也得谈上几句,那眼神藤条似的,直往屋里拐,更有直接对着院里的白马直接上手的,快将那片地方秃噜皮了。。

    还有些明明扛着锄头、镰刀,却好似是在白婶家干活的,一呆就是一个时辰,相互间竟也攀谈。

    竹臻被挪去了屋里,耳边的议论声却从未停过。

    林可原想着去村子里转圈,好好宣传一番什么是书信铺,见来的人多,索性就在自个儿家讲了,断断续续,说书似的,讲得眉飞色舞,抑扬顿挫。

    左不过也编些开铺子以来遇到的奇事,牛鬼蛇神,爱恨情仇,一应俱全,信也好不信也罢,就是凑些热闹,将那些最为津津乐道的故事与书信铺绑在一起,吸人眼球。

    不得不感叹,平日闲暇看的话本不是白看的,说书的都没她这么能编。

    “当年,若是有封信交到孟姜女手里,让她知道夫君的悲惨遭遇,又何苦千里寻夫,哭倒长城!”

    “当年,若是薛平贵能捎一封书信回家,王宝钏又何必苦守寒窑十年,受尽苦楚!”

    “什么生离,什么死别,都是这消息不灵通闹的祸。就算是今日,两人只隔几座山,只说两句话,那路也是要把脚走断的啊!”

    “可找了咱们书信铺,多远的路也帮你走,多难翻的山也帮着你翻。这可是王公贵族才有的待遇,如今却只需花小小的钱,都能帮你办到,我这铺子不赚钱还有谁能赚钱!”

    ……

    原来掌柜的平日里去乡里给自己赚吆喝就是这么来的,果真十分有说服力。

    竹臻倒开始佩服起她来了。

    瞧着是打打闹闹,像是没上过心的,其实却在意得很,就是想用各种法子,让听过的,瞧过的,都能记住书信铺的名号。

    用最嬉闹的方式,坚持着最初的目的。

    “这孩子,从未见她这么活泼过。”白婶家院子里从没来过这么多人,瞧着闹腾,可林可开心便好。“或许,她出去了,才是对她好。之前的日子,怕是把她憋坏了。”

    林可从前如何委屈自己不给她添麻烦,或许只有自己知道。

    这孩子,不说话便是藏着自己的想法,一点不说出来,等急了才来求,全然不像个孩子会闹。

    想起那些,又觉得亏欠,只能多为她做些什么。

    “白婶,你用这灰和这草做什么?”

    竹臻看见白婶往灶里塞干豆竿,烧做了灰又铲子铲出。还往布袋里装没见过的绿叶草,放在冒着热气的盆里揉搓,烫得白婶两手通红,盆里的水也被草也染绿。

    提溜走布袋,直接将灰倒进了盆里搅拌,拌匀了,有放着不管了。

    这是做甚,竹臻从未见过。

    “青草豆腐,可儿爱吃的,等会儿你也尝尝。”

    听了,竹臻又是大吃一惊,这也是可以吃的?

    他惊得就盯着那盆黑黑绿绿的东西看了又看,看了还看,瞧不出能吃的迹象。

    等白婶拿着勺来挖,才发现竟是像冰一般冻住了。

    这盆东西,竟是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从水变成了豆腐!

    白婶将那碗里的拿小勺划了几划,放了撮糖,浇了点刚打的井水,就端来先给了竹臻。

    竹臻拿在手里不知所措,白婶又端出去几碗分人。

    等分完了,就听着林可的声音:“正渴得慌,还有吗?我还要!”

    白婶拿了空碗回来,竹臻忙将碗往自己这边侧了侧,生怕白婶瞧见他还没吃过。

    等人又走了,竹臻才拿起勺子挖了一点进嘴。

    出乎意料,竟是别样的清甜。

    比豆腐更劲道些,却没有豆味,也没有灰的气味,只有草香,浓得直钻喉咙。

    吃这冰冰凉凉的豆腐,身子也觉着舒爽起来。

    不几下,这小碗里的便已经下了肚。

    “你也爱吃啊?那就好!可儿说你从没在山里呆过,还怕吃不惯呢。再给你盛碗来。”

    白婶热情招呼,竹臻也不拒绝。

    只是她说他吃不惯山里的东西,还是心里泛起些涟漪。

    来了这,觉得处处都新鲜,林可却也未多做介绍,什么吹灶火的竹筒,脱谷子的石磙,都是白婶瞧他疑惑才说了用处的。

    这些都是那么有趣,就连草和灰做的豆腐都是如此,自己却还像个游人似的,游离其外。

    难道,林可带自己进村,真的是让他来躲债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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