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我明显感觉到陈小花也没有睡着,但是我们都没有说话。
她不说,我也不能逼她,我想等她主动说。
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我才晕乎乎的睡着了。
刚进入睡眠,就被一阵阵有节奏的震动惊醒了,即使在睡梦中,我的反应仍然很清楚——
那是手机振动。
陈小花接听了手机,开始她只是低声“嗯”了一下,不知道是谁打来的,但应该是很亲近的人。
我已经完全清醒过来,虽然陈小花明显往外扭过身子,避免被我听到。
但我仍然能清晰地听到手机里传出来薛可馨惊恐焦急的声音:“不好了!
霍、霍、霍守钢刚才打电话来了……
他要见我!”
“你不要怕!”
陈小花镇定地安抚她说,“现在我们不怕他了。”
她用的是我昨天安慰她的话。
只听手机里薛可馨又说:“他、他、他还让你也去。
他跟你联系不上,让、让我通知你。”
“啊!”
陈小花忍不住惊叫了出来。
我再也不能装睡了,坐起来,把她搂进怀里。
她的眼泪流出来,但还是什么也不愿意说。
过了一会,她咬咬牙,说:“你也一起去吧,让那个姓霍的亲自告诉你。”
果然,她还是有什么事隐瞒着我。
那会是什么事呢?
我们立即起床,陈小花还特意收拾了一下包,检查雷霆三号还在不在。
然后我们开车,把孩子送到父母家。
最后又去接薛可馨。
薛可馨说,今天张庆文陪宋俊杰去外地出差,没时间一起来。
薛可馨一上车,看到我,表情居然是前所未见的尴尬。
她给陈小花了一个地址,陈小花输入地图导航,搜索结果一出来,一片全是浅灰色,那里应该是郊外农村。
果然,导航发出声音:“距离目的地91公里,开始导航……”
91公里?
这是要去另一个城市吗?
车里的气氛很压抑,我们三个人都没说话。
刚开始,我闲扯张庆文上班后的事情,薛可馨的回答也是心不在焉的,我只好闭嘴。
好在一路上导航都在持续指引路线,算是打破了车内的沉寂。
车开了半个小时,下了高速,又沿一条省道走了一个小时,最后进入一条只能容纳一辆车通行的乡间水泥路上。
在一片树林边,导航再次发出声音:“目的地已到达,导航结束。”
我跳下车,观察了一下地形。
其实刚才在远处我基本已经看清楚了,这是一大片田地。
地里种着小麦,前段时间下过一场雪,城里雪都融化几天了,这麦田里还零落地散布着斑驳的残雪,证明着那块雪曾经来过。
就在这片麦地的中央,突兀地出现了一个树林,虽然叶子大多都落了,但还是密密麻麻,看不透里面有什么……
我往前走几步,忽然听到树林里面传出狗叫声。
听声音就知道,那不是农家的咋咋乎乎的土狗,而是狼狗、藏獒之类的大型攻击犬。
低沉的声音里夹杂着粗重的喘息,听着都让人胆颤心惊。
我正在盘算着,马上如果遇到危险,面对这种凶猛的动物,是先自己动手,还是直接呼叫雷霆三号“攻击”……
这时,一阵脚步声传来,一个穿着破旧军绿色大衣的小伙子迎面跑过来。
一眼看去就能发现,他的人和衣服是不相符的。
他油头粉面,细皮嫩肉,脚上的皮鞋擦得锃亮,而那件军绿色大衣像是临时借来的一样。
他谄笑着跟我们一一打招呼:
“您是鲁先生吧,您好!
薛总好!陈总好!”
边打招呼,还边做了个“请”的手势。
我们顺着他手示意的方向走进树林。
没走几步,就看到两扇破旧的木门,仿佛随时要散架一样。
随着我们走近,大门从里面打开了,却没看到开门的人。
我们走进去,才看到两个穿西装的年轻人分别站在两边,两人伸手示意我们往前走。
我发现我们已经进了一个院子,前面是一栋房子。
跟过去农村大部分的房子一样,是三间红瓦房,房顶上有地方的红瓦已经塌陷;
墙上粉着石灰粉,因为岁月的侵蚀,石灰粉墙面也已斑驳脱落,露出了里面的青砖;
屋门是铁皮门,也是锈迹斑斑……
为什么说“过去”,因为现在这种房子几乎都没人住了。
好在,院子里没看到狼狗之类的东西。
霍守钢躲在这种地方,确实不会引起注意。
推开门,走进屋里,才终于有了一些现代的气息。
屋里灯火通明,靠墙摆着与房子不相衬的真皮沙发、玻璃茶几,地上还铺着厚厚的羊毛地毯。
一个系着围裙的姑娘冲我们躬身行了一礼,说:
“三位请坐,请问你们想喝点什么?有茶,咖啡,还有果汁。”
“来三杯白开水吧。”
陈小花和薛可馨都闭着嘴巴不说话,我只好说,然后我们三人在靠墙的沙发上坐了下来。
姑娘答应了一声,给我们倒上了三杯水,还都贴心地加上了一片柠檬。
虽然我们并没有提前商量,但不管是什么,肯定都不会去喝的。
这时,一阵轻微的震动声响起来,一个人进入我们的视线。
那个人坐在轮椅上,从里面一间屋里慢慢滑出来,到我们面前停下。
我认出他就是霍守钢。
虽然我从来没有见过他,但因为陈小花和薛可馨的关系,我还是特意关注了一下他的信息,包括一些视频。
只是,眼前的霍守钢跟原来资料上的那个神采奕奕的霍守钢完全不同。
原来他看起来像个中年人,神采飞扬;
现在却像邻家卧病的老大爷,风烛残年,不堪一击。
他的眼睛扫了我一下,微一点头,然后看了看陈小花,最后停留在薛可馨的脸上。
他的眼里冒出光芒来,薛可馨不由低下了头,仿佛在躲避那光的烧灼。
“谢谢你们能来……”
霍守钢说。
我们都沉默着。
他看了一眼门外,我看到他的目光很温和,他缓缓说:“很多人说,我躲起来了,躲在了一个没人知道的地方。
但是,我没有。
这里就是我的家。
我是在这间屋子里出生,小时候在这里长大。
等我有钱了,我就把父母家人全部都接走了,这栋空房子留了下来。
没有人知道,其实我经常会一个人到这里来,我睡在我小时候睡过的床上,感觉特别踏实……”
我们仍然沉默。
他又说:“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变成了现在这样子。
今天的一切,我做梦都没想到。
我确实是想改变自己的命运,但没想到会是现在这个样子。
我小时候,因为在村里是外来小姓。
我和我的家人们,经常被人欺负。
我们家,从我爷爷那一辈开始,就经常受村里人欺负。
在我20岁之前,一直像条狗一样地活着。
毫无尊严。
也毫无希望。
从那时候,我就在这间屋子里发誓,
我一定要把那些欺负我的人们打倒在地上!”
听他这么说,我居然对他产生了同情之心。
因为,我跟他年轻时的经历,还有几分相似。
虽然没有像条狗一般,但因为家里穷,总被人瞧不起。
他接着说:“我知道种地没有希望,就跑出去打工,做生意。
我吃过很多苦。
那是很多人想像不到的苦。
比你们所有人加起来的苦都要多!
终于,我赚了很多钱。
回到家乡,不仅是村里的人对我毕恭毕敬。
连县领导对我都很客气。
其实,在那个阶段,我的愿望已经达到了。
但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我的财富仍然在继续增加。
以我都看不懂的方式在增加。
同时,我的社会地位也在继续增长。
我去了市里发展,甚至在省城都有项目……
很快,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我做了很多过去非常憎恨的事情。
我自己也渐渐变成了我仇恨的那帮人中的一个。
我也欺负弱小的人,没有同情心,做坏事……
我只有回到这间老屋时才意识到,其实,这一切并不是我想要的……”
他絮絮叨叨地说了他和这栋老房子的事情,也总结了自己的一生。
我听明白了,心里突然一寒——
他的话,怎么听,怎么都像临终告别!
他看着面前的我们,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说:“今天把你们请过来,主要是向你们道歉。
我对不起你们!
我做过很多坏事,造了不少孽,我只想在我生前,当着你们的面,作个了断。”
我们仍然没有说话。
霍守钢松开手,捧起放在腿上的一个纸盒子。
旁边的姑娘立即过来,捧起了纸盒子,放到薛可馨和陈小花面前。
霍守钢说:“你们的东西,都在这里。”
“我们怎么知道,你还有没有备份?”
陈小花忽然说,她的声音里,因为充满着愤怒而显得前所未有的尖利。
霍守钢摇摇头,说:“你们连一个将死的人都不相信吗?
我如果想泄露出去,还有必要让你们来吗?”
薛可馨忽然问:“你想干什么?”
霍守钢盯着她,说:“我什么都不干,我只是想忏悔,忏悔我过去犯下的罪行。”
陈小花的呼吸急促了起来,我突然感觉她好像从来都没有这么激动过。
她伸出手去,抓到了那个纸盒子,但忽然又停下,转头看着我,眼里已经有泪水流了出来:
“冰哥,我、我……
不管怎么样,不管你看到了什么,都不要相信……
你要相信,我爱你!”
我点点头,伸手抚摸着她的后背,我能感觉到她的身子在剧烈地颤抖。
纸盒子里面究竟有什么?使她这么激动呢?
她用力地撕开纸盒子,我已经转移了目光,虽然我有强烈的愿望想知道他们都在说什么?
纸盒子里有什么?
但是,我不想看,我也不能看,而且我要盯着霍守钢,提防他耍什么花招。
这时,我忽然看到霍守钢的脸色变了,他的眼睛像是看到了魔鬼!
紧接着,我听到他、陈小花和薛可馨同时发出一声惊叫。
我扭头一看,只见陈小花打开的盒子里,装着一堆黑色的灰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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