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又过去了两个月,杜安正始终没有忘记美味的粽子,但不管他怎么闹,文士也只是手一摊:没了,真没了。
杜安正想让文士叫他那外面的朋友再带一些材料进来,但文士却说那朋友忙得自顾不暇,下次再来说不准是什么时候了。但杜安正仔细想了想,长夜村里除了文士之外,他便再没见过任何一个外来的陌生面孔,文士口中那位朋友到底是什么时候来的?
八岁的小孩儿长得很快,身体与心智都是这样的,尤其是杜安正经常听文士讲故事,故事中包含的道理一点点浸润着他的思想和灵魂,让他比弟弟杜瑞正看上去成熟了很多很多。
又是寻常的一天,杜安正抱着玄又一次走在去文士家的路上。
玄最近已经不反抗了,一方面是习惯了,另一方面则是它也长大了。玄是在杜安正六岁那一年被养下来的,到今天它也有两岁多,是一只成年的大猫了。
这一次,杜安正来到文士家门外时,却发现院门紧闭,似无人居住一般。他看了看怀中的玄,发现玄的耳朵朝着屋子的方向动了动,略一琢磨,知道玄这是听到里面有细微的声音。
大白天的关门闭户干什么?杜安正蹑手蹑脚地打开院门走了进去,他把玄放到了地上,免得抱着猫行动受限发出声音。他要去听听那姓聂的家伙在屋子里干什么,莫不是又在吟他那些高深莫测的诗词文章?但也用不着这么防备外人啊。
杜安正小心翼翼地走到了窗户底下,终于听到里面传来的声音。
让他差点惊讶出声的是,里面有两个人的对话声,其中一个是文士,另一个则是从未听到过的女人的声音。
“……佛母已于济南被围,朝廷的军队彻夜搜查,被发现是迟早的事情,我们恐怕……”这是那个女人。
“吴中辞呢,他没跟在佛母身边?”这是聂姓文士。
“姓吴的叛变了。”一阵咬牙的声音响起,“无生老母不会放过他的。”
“……(沉默)”
“你在这里躲了快半年的时间,我们的局势却越来越艰难,若是再躲下去,恐怕这辈子都没有离开的机会了。”
“我知道了。”
“哎……你说佛母要是被抓了可怎么办啊?”
“不用担心,还会有第二个佛母站起来的……佛母这两个字的背后不是某个人,而是我们所有人,是人心,只要白莲教还在老百姓中有声望,佛母的位置就永远不会空缺。”
“你比我看得清楚,甚至有时候我觉得你比佛母都看得清楚,聂东呈,你我共为佛母左右护法这么多年,尽心竭力为白莲教做的事数不胜数,但现在佛母被围,白莲教大厦将倾,你不用反驳我,你有你的道理,我有我的眼光……总之我只有一个问题。”
“你说。”
“你……有没有考虑过将来某一天娶妻生子,抛去白莲教左护法的身份,回到乡间做一介忙农。”
“……(沉默)”
“我明白了,你不用再回答了。”
“不,我只是在思考,我已经在这条路上走得很远了,现在回头还来得及吗?”
“你真的在考虑?!等等……来得及的,只要你想的话。”
“错了,来不及了,走得太远的不只是我,还有我们身后的千千万万贫苦百姓,我们这朵白莲在浮出水面的那一刻起便注定要和朝廷你死我活了。”
“你……”
“……(沉默)”
“你今天沉默的次数比我认识你以来的总数都多。”
“我明白佛母为什么会被围了。”
“为什……你不会在怀疑我?!”
“不,我相信你,我始终都相信你,我所说的原因另有出处……就像我刚才说的那样,我已经走太远了,白莲教也走太远了,远到在不知不觉中已脱离了我们最初的目标,我们开始争权夺势,希冀着能够推翻朝廷,自己当家做主,但是老百姓只想混口饭吃,只想活下去,活下去啊……(深深吸气)活下去真是太难了。”
“你是说人心已经不向着我们了?”
“是,不会再有第二个佛母了……谢谢你让我想明白了这些事,至少让我知道我们到底输在了哪里。”
“为什么要谢我?”
“因为你也想走了,你想和我拜堂,想和我生个大胖小子,想过男耕女织的平淡日子,想……”
“不要再说了。”
蹲在窗户底下的杜安正听着房间里时而激动时而平淡的对话,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他不知道这两人到底在说什么,只听出了白莲教和左右护法的字眼。他从村长那里听说过白莲教,那是一伙乱党逆贼,没想到文士竟然是那种势力的人,而且似乎还身居高位。
杜安正一时有些庆幸自己的好运气,每天和这样的人接触竟然还没有被害。他打定主意立刻回去把听到的事情告诉父亲,然后再把文士驱逐出长夜村,这样危险的家伙不能留在这里,他会给长夜村引来祸患。
可是他蹲的时间太长,站起来时竟闪了下膝盖,重心失稳,向前扑倒在了地上,发出哎哟的叫喊声。
顿时,房间内的对话戛然而止,几秒后,房门被拉开,文士站在门后看着刚从地上爬起来的杜安正,脸色如往日那样平淡,似乎并没有追究他听墙根的过错的想法。
杜安正看着文士,半是害怕半是好奇地朝着房间里望了望,想看看那个说话的女人长什么模样。
可是房间里哪有什么女人,只有一只画眉鸟站在窗台上,颇有灵性地转过头来看了杜安正一眼后展翅飞上了天空。
“进来吧。”文士侧过身子。
杜安正缩了缩头,略带谨慎地看着文士,说什么也不愿意进到房间里去,他可从对方嘴里听过不少杀人灭口的故事了,谁知道这次的主角会不会就是自己呢?可是这时,被他放到一旁的玄却踱着步子跃过门槛,旁若无人地进到了房间里去。
杜安正一急,也追了进去。
他一把将玄抱住,转过身来警惕地看着走进来的文士,可文士并没有对他如何的想法,只是背着双手走到桌案旁边冲了一壶茶。
“你听了多少?说实话就行,我不会责怪你,我得知道你听了多少才好决定从哪里开始给你讲这个故事。”
听到故事时,杜安正的眼睛亮了亮,他感觉到了文士身上确实没有恶意,怀中的玄也始终顺着毛,他选择相信自己和玄的直觉。
于是文士给他讲了一个关于农民起义的故事,故事的主角不是一个人,而是一群人,这群人从历史中找出了一个名字来给自己的组织命名,那就是白莲教。这个故事不长,几分钟的时间便已接近了末尾,但和以往不一样的是,这次的故事并没有结局。
“我也不知道结局会是什么样的。”文士如是说。
杜安正懵懵懂懂地仰着头,看着眼前的文士,第一次喊出了那三个字:“聂先生,你们为什么要起义呢?”
聂东呈愣了一下,旋即用一种近乎于释然的语气缓缓说道:“为了活着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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