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的声音一片平静,即便是谎言被拆穿后,都丝毫不像是作恶之人,她站在殿中,背脊挺直,一片风光霁月。
“你倒是坦荡。”被折腾的几乎没了半条命的席玉恨的牙痒痒,看着姜令仪如今这模样,他才清晰的感觉到,如今的姜令仪,比他前世见到的姜令仪还要可恨百倍。
而最让他感到不快的是,在偏殿养伤的几个深夜里,他也曾有片刻的动摇。
为所谓的救命之恩而动摇。
看着席玉这么大的情绪,姜令仪云淡风轻的坐了下来,鬓间的步摇随着她的动作微微晃动着,眉眼间带着些许不喑世事的天真纯粹。
“不过是弱肉强食,我为何不坦然,若你是我,你会放过我吗。”
她的语气很轻快,却并非疑问句。
这个小姑娘笃定了席玉做不到。
席玉喉间一哽,沉默了半响之后,才道。
“若我们无冤无仇,我自然……”
“呵,你还真是不坦诚。”
姜令仪嗤笑。
对另一个自己来说,一个是有望走到那个位置的未婚夫,一个是自己血脉相连的嫡亲兄长,无论是哪一个,都无法成为她可以随意伤害的人。
可只有席玉,他是质子,他的存在尴尬,又卑微,而且那位郑姑娘与他十分亲近。
席玉会成为宣泄的对象,其实并不意外。
可姜令仪不是她,她其实懒得同一个小姑娘争抢男人,也懒得浪费心思在这些所谓的情情爱爱之中。
“放心吧,此事过后,我不会再为难你,往后你大可以自行离开长乐殿,我不会拦你。”
听到这句话,席玉脸上的情绪却并非是欢欣,而是警惕。
看着他这个表情,姜令仪忍不住笑了,她径直站了起来。
“保持这种警惕心,对你没有坏处。”
话落,她便要潇洒的转身离去,少年沉闷的质问声从身后传来。
“你会报复他们的,对吗,这就是你出宫的目的。”
他们,这词说的有些广泛,姜令仪却没回头。
“你猜。”
她语意不详,独留席玉一人在殿中不安的揣测着她的报复手段。
她会对阿柔如何。
如今还只是个质子的席玉,再一次体会到了久违的无力感。
步履轻快的从偏殿走出来的姜令仪撞上了在外头等候已久的杳蔼与簪星二人。
杳蔼一身素青色衣裙,交叠的衣襟之上,缝制着精致又素雅的花纹,而簪星却是一身天蓝色长袍,乌发高束,俨然一副男子打扮。
“主子。”
二人见姜令仪出来,紧绷的神色又舒缓了许多。
“主儿,娘娘召您过去。”
听到这话,姜令仪像是恶作剧成功后的顽童一般,眼中满是欢欣。
“看来,外祖母总归是要见我的。”
她做了这么多事,闹的天翻地覆,便是要逼着躲起来的太后娘娘召见她。
看着孩子气的小主子,杳蔼心中无奈,一旁的簪星却面无波澜,只是默默跟在步履轻快的姜令仪身后,像是沉默的影子。
慈宁宫内。
闭门谢客的太后娘娘端坐在殿中,满殿檀香靡靡,她年轻时是冠绝天下的美人,岁月无情,只将她满头乌发换做青丝。
闻着这满屋浓郁扑鼻的檀香,姜令仪脸上的笑容浅了几分。
“外……”
“跪下。”
太后径自开声,惊的满室寒蝉若噤。
姜令仪一刻都不曾犹豫,乖乖的跪在了殿中。
而慈宁宫中的掌事姑姑也默默带着伺候的宫女退了下去,殿门缓缓闭上。
太后掀起眸,目光锐利如寒刃,看着小姑娘当真乖巧的跪在了殿中,背脊挺得笔直,满脸坦然自若。
“为何要出宫。”
姜令仪沉默,太后望着她,语气淡淡,却带着无尽的纵容。
“郑家与赵泉之事,你受了委屈,哀家自会替你处置了,至于皇后,明日起她便会留在正阳殿闭门思过……”
“外祖母。”
姜令仪微抬起头,往日骄纵褪去,贵胄的清贵从她眉枝间透出来。
“这殿里的药味,用三重檀香都已经快掩盖不住了。”
太后抿唇,像是有些惊讶她会察觉这些事,又像是安抚的放缓了声音。
“不过是些小病,不碍事的。”
“真的是小病小痛吗……那为何,要点上这檀香掩人耳目,为何慈宁宫日日宫门紧闭不见御医,为何……为何要召兄长回京。”
镇州,南宋边境要塞,由三十万镇山军坐镇。
按理说,威远侯府的世子姜衡应世袭爵位,在汴京做一位富贵侯爷,可太后却将在姜衡十四岁之时将他送进了镇山军军营之中,如今的姜衡方二十有五,却已经掌管三十万大军,盘踞一州。
而今年年初,慈宁宫的诏书已经八百里加急的赶往镇州。
姜衡要回来了。
姜令仪深深的舒了口气,她心中明白外祖母此番召兄长回京,必有要事。
能是什么呢。
是关于皇位,还是关于……她?
“外祖母害怕什么,是怕舅舅一人稳不住这朝堂局势,怕他压不住那两位的狼子野心,还是怕这皇权颠覆,南宋改朝换……”
“阿宝!”太后眉头紧锁,警告的眯起了眼,这一次,她终于开始正视着自己宠爱了多年的外孙女。
她跪在殿中,目光坦荡,面对她的威严也毫不为之所惧。
“外祖母,太子愚钝,一心奢靡享乐,不堪所用,赵泉伪善,若真将他送上皇位,这汴京哪里还有我的容身之处。阿宝知道,危机当头,无人能独善其身,便是我也不能,我也不愿一直躲在您的身后做个懦夫。
我在您与兄长的羽翼下快乐的足够久了,从今日起,我会成为您手里最纯粹的一把刀,您不能做的,兄长不愿做的,我去做。
孙女愿为您,为这南宋,做尽天下不可为之事,不论善恶,万死不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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