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霖铃.夜空如海



    夜空如海,月光似涛,星若浪沫。薄霭不阻远眺,无尽处,天地浩荡。倒纵三十少年,还溪水野坡。眼望望,平原辽阔,月色皑皑冷秋雪。



    趋退却如歌与歇,又何从田园向天阙。常有平阳落寞,谁共那几何蹉跎。雄心再发,不关成功失败评说。又一眼当空皓月,踊跃当奔波。



    下文书中说的这位志士,名叫辛弃疾,原字坦夫,后改字幼安,号稼轩,生靖康之变后,金占宋之济南府地。一代英雄,造化与事功齐奋;盖世人杰,文治与武功掩映。一旦投身抗击金国,矢志收复失地,毕生不能竟其功而躬身不退,百奋难得酬其志而壮心不已,令许多后世小子长向仰望却顿足扼腕不禁、唏嘘慨叹不止。



    东南西北望,男儿在天罡。



    浑身骨铮铮,满脸意刚强。



    几许情不了,多少事未央。



    心中若有衣,或否泪湿裳?



    光阴荏苒,转眼二十五年过去,其间大宋罹靖康之难,天地变色,风云转换。及至绍兴十一年与金《绍兴和议》既签,两国更以淮水—大散关为界,亳州瞧县位淮河以北,却已隶属金国。此时正值宋绍兴十六年,金皇统六年。



    范燕堂、党纯睦二人既已议定赴济南会辛赞,先于宋江墓拜别,再至韩世忠住处辞行。



    原来自金侵宋以来,宋损兵折将,丢城失地,更有徽钦二宗及皇室被掳之耻。后经韩世忠、岳飞、刘光世、张俊中兴四将及吴玠、吴璘、刘锜、杨存中等众将率军誓死以抵,再拥徽宗九子康王赵构即位,虽然最终失去都城开封,但终能定都临安,重又占得半壁江山。



    当岳飞、韩世忠等诸军节节胜利,正待收复中原大好河山之际,秦桧勾结金国,杀害岳飞,再去韩世忠等主战将帅兵权,力主和谈,签《绍兴和议》,最终丧权辱国,折却众家主战派将帅复国之势。



    韩世忠其时既无力阻岳飞遇害,又刚被削兵权,卸任了枢密使,眼见主和派日渐得势,只得表面上杜门谢客,口不谈兵,悠游西湖以自乐,不再过问国事,即使是昔日寻常部下,也很难见他一面。暗地里却联络同道及旧铁杆部属,一则秘密联络统领淮水以北金境中抗金义军,二则刺探敌国兵防、边备、戎马、政令、军机,三则掌握所遣卧底谍探的出纳密命,四则严防金与夏国对大宋的谍探渗透,以上诸事,皆是重拾枢密院、皇城司、兵部等部分旧职事,暗佐大宋邦治。



    那韩世忠与夫人梁红玉时常居于毫州瞧县城北一座小村庄内。此处并无高墙豪宅,却颇有几户寻常百姓人家。庄北一片茂密林木内,隐约一颇大院落。其前多植桂树、枣树、石榴,其后背靠涡河,屋后墙根自一排榆树而外更有一片毛竹遍布河岸,绵延直到河边。篱笆疏乱,俱围一座院落;房屋多置,均是一户人家。



    党纯睦久为韩世忠下属,范燕堂更是梁夫人娘家侄女婿,二人来此都是常客,便象往常一样直入大堂。



    二人进了客厅,不免都是一愣。此处虽是庄院搭设,却是韩元帅抵御金国机要重地,那些紧要人物向来独来独往,极少聚众,今日居然坐有七八人之多。



    见那正当中主座位上坐着书生模样一人,一袭白衣,四五十岁年纪,面色苍白,颌下黑须根根透肉,分外扎眼。左手支腮,微闭着双眼,呼吸匀称,竟是倦怠了在歇息。两人吃了一惊,燕堂倒还罢了,党纯睦乃是韩元帅贴心下属,亦不知此人是何方神圣,竟然坐了韩元帅的位子。



    左边为首一人五十多岁年纪,身形高大,方面大脸,双目炯炯,臧蓝长衫,一派乡绅装扮,掩不住威猛庄严气象,自然是韩世忠元帅。



    挨着韩元帅的那人四十多岁年纪,昂首挺胸而坐,身材高大,坐着看身长有九尺。黢黑面如锅底,与宋冮相似,却是黑得多了;豹头环眼,与李逵相似,却是精神得多了。两道黄眉直竖,颏下生一部血染红须,粗布黑衣,一身庄稼壮汉打扮。范燕堂看看不识,党纯睦却认得是岳飞元帅生前大将董先。



    左侧第三人商人打扮,也是四十多岁,短小精悍,面颊消瘦,双目突出,也是只与党纯睦相熟,进厅便与之点头示意,却不住打量范燕堂。



    往右看时燕堂比刚才吃惊更甚。最前面那人穿着朱红色的官服,赫然而坐,分外扎眼,却是大宋叛将郦琼。此人早年率部叛宋归附伪齐刘豫,再随之降金,现受封为亳州知府,正是威震一方的金国大官,想不到今日也坐在这里。



    燕堂看到右首第二人时,不由心中一喜,原来是本门师弟张荣。当年晁盖宋江三十六兄弟起事,另有范燕堂、张顺侄子张荣、史进侄子史斌等弟子跟随。宋江自尽以后几年无事,不久金国入侵中原,兵连祸结不断,更加民不聊生。于是史斌于兴州起事,张荣于水泊梁山起事,抵抗金国官府欺压及兵匪流患。



    那兴州位陕西之地,乃金兵南侵西路要冲,金宋于此反复争夺,可怜史斌竟败于金宋夹击之下。金国是敌国,受其征杀倒还罢了,史斌其实最终死宋军之手,这不免一直让本门师兄范燕堂耿耿于怀。



    张荣起事后情形与史斌又自不同。梁山泊处抗金腹地,建炎皇帝赵构南逃后,张荣实是难以立足,遂率军乘船沿泗水下游之清河南下,并与宋承州守将薛庆遥相呼应,屡获胜捷,声势日隆。后来张荣虽为淮东仅存孤军,再一退于鼍潭湖,二撤于泰州、通州,仍是抗争不已。更于缩头湖巧借地势,诱敌深入,使金人“步骑四集,悉陷于淖,无得解者”,为之“胆落”。张荣因缩头湖一战终成名将,缩头湖也因之更名得胜湖。



    右坐第三人与正当中那人年纪差相仿佛,也是书生装扮,却是一袭蓝衫,英气勃勃,正襟危坐,若有所思。燕堂仍是不识,纯睦与之见面虽然不多,但识得是马扩。此公熟悉辽、西夏、金等几国语言,早在靖康之难前,便随父马政使金,博闻强记,眼界甚远,深通敌情。又兼以文武双全,机智圆滑,行事甚能,韩元帅便选来掌握所遣卧底谍探的出纳密命。



    韩元帅待二人站得停当,缓缓起身走到燕堂跟前,道:“今日让你见识几位大英雄!”



    看中间那人犹自熟睡,便径自引燕堂来到郦琼跟前,道:“这位是郦琼将军。当年金侵大宋,郦将军囿于形势,不得已随刘豫降金。几十年来委曲求全,忍辱负重,于金国朝野内外,没少为大宋做事,尤其是在亳州失陷时救了全城百姓。这次我等能让辛赞为瞧县县令,全仗郦公周旋。”也不介绍燕堂,自是进厅堂之前便说道明白了。



    丽琼降金之前是大宋将官,亳州知府却是金国官职,故韩世忠只称郦琼为将军,不称知府。



    当年金攻亳州时,遭遇宋将卫经率军民拼死抵抗,及至攻陷,金国元帅完颜宗翰(粘罕)暴怒欲屠城,郦琼竭力求情,全城百姓因而得免,甚为感恩戴德。后郦琼久为亳州知府,为官清廉。此时亳州属金国既久,燕堂一介草民,深知郦琼虽为宋朝叛将,而官声甚好,民望素著,今日既得悉其在暗地里为大宋出力,更加心存敬仰,于是躬身一礼:“郦大人好!”却是现下称呼,心说:“我原不知你做大宋将军有多好,但金国的知府却做得不坏。”



    郦琼轻轻嘘口气,抱拳道:“范壮士好!以后韩元帅琐事甚多,少不了烦劳范壮士。”燕堂虽不在韩元帅手下做事,却是他家内侄女婿,见郦琼反客为主,心下诧异,只是道“好说,好说,我自当奉韩元帅号令。”



    韩元帅引着燕堂越过右坐第二人,张荣乃燕堂师兄弟,自是不用介绍。径自来到蓝衫书生跟前道:“这是马扩马总管,出身甘肃临洮,世代为将,当年就随父马政马老爷子使金,曾随完颜阿骨打、完颜宗翰围猎。完颜宗翰瞧不起中原人骑射,这位马兄竟然能示之以弓马娴熟,威震当场,也真为大宋扬威。前些年在五马山聚起十万人抗击金兵,曾被当今皇上封为河外兵马都元帅府马步军都总管。只可惜大宋官军呼应不够,以致于功败垂成。马总管最是见多识广,当年先皇徽宗、当今建炎皇帝,金国的完颜阿骨达、完颜吴乞买,辽国的耶律大石,几国的皇帝大人物都是亲见。马兄文武双全,更能说好几国语言,乃是当世奇人。”



    燕堂听罢大为心折。自己武功也还过得去,也算得上略通文墨,韩元帅夸那人文武双全倒还罢了,但会说几国的话却是自己今生所不能。当下抱拳秉手:“马爷好本事!能说好几国的话,在下这辈子却想也不敢想。”



    马扩听燕堂夸自己会几国的话,心道你自己武功卓绝,便不提韩元帅说我文武双全的事,倒确是一个实在人。当下并不为意,微笑还礼道:“范壮士二十年来辛苦为师父守墓,无微不至看护党兄弟身体周全,内功精湛,医术精绝,忠义无比,我马扩敬仰已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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