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枝回了侯府,还没去见奶娘的灵棚,就让人领着去见侯爷,“奶娘让人拉回来就葬了,压根就没在后街摆灵堂。”

    侯爷府上有头面的下人,在外另有置产,街坊左右都是这样的人,被人统称为后街。

    “我替娘娘出来,怎么也要去上一炷香的。”翠枝说,崔嬷嬷旁的不说,在江家也是当了十几年差,后来伺候娘娘从小到大到出嫁,又是几十年,这么一个人,主家连一点体面都不愿意给,委实让人心寒。

    “我的好姑娘,现在是那要紧的时候吗?”管家说,“侯爷在家愁的,好几个月里,那嘴里的燎泡就没下去过,你先去回了侯爷,崔嬷嬷那,我替姑娘去上香。”

    翠枝到了侯爷的书房,江达海,江达之两兄弟都在,翠枝屈膝行礼,江达之着急的问,“陛下真的有意把吕美人的孩子让娘娘抱养?”

    翠枝点头,“吕美人如今已经住在地泰宫了。”

    江达之看向自己的大哥,那这么说,事情还是对他们有利的,以后有中宫养子,就算陛下不立太子,真有个三长两短,中宫也不是没有一争之力。

    “孩子都还没生下来。”江达海说,“我还是觉得,这是陛下的缓兵之计。”

    “缓兵之计也好过陛下立了贤妃的二皇子为太子的好。”江达之说。他又看向翠枝,“陛下现在身体如何?”

    “奴婢不知。”翠枝低头说。

    “你怎么会不知呢?”江达之问,“你是娘娘的心腹,难道陛下的病情已经严重到娘娘都不肯往外说的地步?”

    翠枝摇头,“娘娘,娘娘也不知道陛下的病情。”

    “从陛下发病到现在,娘娘还没见过陛下的面呢。”

    “当日宫里到底发生了什么?”江达海惊问,“宋妃寻死,怎么会让陛下和娘娘起了这么大的隔阂,陛下生病,娘娘都不曾见过。”

    “陛下误会娘娘平日不慈,说话就伤人了些,娘娘觉得委屈,就回嘴了,两人不欢而散。”翠枝斟酌着用词,“陛下生病时,正好是贵妃在天清宫里,不单是娘娘,就是宫里其他娘娘,去天清宫伺疾,也见不到陛下,只能见到贵妃。”

    “好一个毒妇,她是想把持住陛下呀。”江达之拍桌而起,“之前老实是因为她没家没孩子的,现在肚里揣上一个种,人就露出马脚来了。”

    “大哥,决计不能让她这么独断下去。”江达之说,“依她的本事,到时候让陛下偷偷写一张立她儿子为太子的圣旨,那就晚了。”

    “她才怀孕几个月,肚子里的孩子是男是女都不知道,她不会如此莽干。”江达海说,如果她是莽干之人,也不会从王府到皇宫,都找不出她的错处来。

    “现在宫务都在娘娘掌握中吗?”江达海问。

    “是贤妃,姚妃,吕妃和佳妃四人一起共掌宫务。”翠枝回。

    “娘娘怎么能把宫务让给别人呢?”江达之生气说。

    “不,让的好。”江达海说,“你让娘娘只暗中盯着,不要说要接过宫务。”

    “在贵妃生产之前都不要重掌宫务。”这样,就算贵妃出了什么差池,就怪不到娘娘头上。

    “梦嫔那生产的人也要换上咱们的人。”江达海说,“不管是谁先发动,另外一个人立马也灌一碗催产药下去,若是吕美人这胎是皇子,那就一切好说,如果不是,梦嫔生的皇子,就换个个。”

    “从宫外抱孩子进去风险太大,正好宫里有个月份相当,必须保证是中宫养子。”江达海把重音落在子上。

    “那如果梦嫔也生个丫头怎么办?”江达之问大哥。

    江达海沉着脸看着他,“那就是你我注定没有当亲国舅的福气,之前的种种压抑毫无作用,日后也要约束家人,夹着尾巴度日。”

    江达之闻言脸色也变的难看。

    江达海对翠枝说,“你回去劝告娘娘,除非陛下已经下了明旨,要立中宫养子为嗣,不然,就还是要保持警惕。”

    “娘娘憋屈了这么久,总不想以后当太后也还憋屈着吧。”

    翠枝点头,她又说小皇子奶娘的事,“这个你让娘娘放心,一切都会给办妥的。”

    “崔婕妤的母亲知道贵妃有孕,也上京来,得想法子让她进一趟宫。”江达海说,他是故意找人去告诉了崔母,她知道贵妃怀孕了肯定坐不住要上京来的,她恨不得贵妃死,怎么会想她还能有子孙绕膝。

    “崔婕妤和怜嫔走的近,怜嫔每月有资格从宫外叫人进来,只是贵妃现在住在天清宫,寻常人见不得她面。”翠枝说。

    “我自会想办法把她从天清宫逼出来。”江达海沉声说。

    皇子所每五日可回母妃宫里住两日,二皇子今日回了万春宫,给母妃行礼后就坐在一边,闷闷不乐的样子。

    贤妃挥退了其他人,招他上前,“娘的二皇子,可是有人惹你不高兴了?”

    “母妃,父皇是不是不喜欢我。”二皇子忍了许久,还是梗着嗓子问道。

    “为什么突然这么想?”贤妃摸着他的头顶。

    “皇子所的房间都是你父皇亲自去给你置办的,样样都是你喜欢的,还有你学字临摹的字帖,也是你父皇亲手给你写的,还每天过问你的学习,关心你的生活。”

    “母妃觉得,你父皇很喜欢你的。”

    “这些,父皇对三皇子也是一样的。”二皇子说,“我是父皇的长子,父皇为什么不立我为太子,而非要立还没出生的小弟弟为太子?除了父皇不喜欢我,还有什么原因?”

    贤妃脸色一变,她握住二皇子的肩膀,让他直视自己,“谁在你耳边说的这些话,谁跟你说的立

    太子?”

    二皇子被贤妃的脸色吓了一跳,干脆大哭了起来,“身边的伴读也好,夫子也好,都是家中长子,然后承继家业,我也是父皇的长子,为什么父皇却不选我。”

    “吕美人住进了地泰宫,他们都说,以后吕美人的孩子就是皇后的养子,身份比我高半个头,以后我还得屈居他下。”也许他们说的没那么直白,但是他如今也懂这些隐晦的意思,父皇病了,朝中无太子,内相们请立太子,父皇却让有中宫养子,他这个现成长子是多不堪,父皇才会丝毫都不考虑他。

    这对小小孩童的自尊伤害,可严重了。

    “旦儿,这些还娘从未和你说过,但是你既然已经想到这些问题,娘就不得不和你说了。”贤妃正色说,“你要认真听好。”

    “这世间确实大部分人家,都是父传子,子传子这样承继下来,长子,嫡长子继承是大部分,但还是有小部分,有这样那样的事情,需要灵活应变的其他继承人。在这之中,皇家尤甚。”

    “你现在看的书还少,等到你看的书多了,就知道,这历史上的皇帝,长子继承的不足十之一二。”

    “你切莫以为你是你父皇的长子,你父皇的江山就合该给你,你若这么想,日后只能母妃,你姐姐,你外祖一家,都跟着狂妄的你去死。”

    “我不要。”二皇子急哭道。

    “我知道旦儿不是那样的人。”贤妃安抚说,“你要知道江山是你父皇的江山,日后他愿意给谁,就给谁,你不能心生怨怼,谁是太子,谁就是你的君主,日后你都要对他恭敬,哪怕他比你小很多,你就不可以狂悖无礼。”

    二皇子哭着点头。

    “江山是一份太大的家业。”贤妃说,“寻常一份家产,闹得兄弟阋墙,头破血流的都有。更何况是争江山,那是血流成河,尸骨堆山。”

    “你希望死那么多人吗?”贤妃问。“你的亲人,你的朋友,你的老师伴读,甚至你身边伺候你的人,都有可能因为你而死,你愿意为了那缥缈的太子位去牺牲他们吗?”

    “我不愿意。”二皇子哭说,“我不当太子。”

    “你是二皇子,你父皇爱你,你日后是亲王,就算不能成为太子,依旧有你的广大用处。”贤妃说,“我知道你也许会心有不甘。”

    “母妃曾经也想过,你既以生成皇长子,现在东宫无嫡子,你就是太子,你为什么不能是太子?”

    “但是母妃一旦这么想了,就会去看列太子传,母妃看见那么多凄凄惨惨死去的太子,母妃就后退了,母妃不要那些贪心,母妃只想好你好好活着。”

    “都是你父皇的皇子,都想着为什么那个位置不能是我,才会酿出那么多悲剧。”贤妃说,“母妃只想你认真读书,快活的长大,你父皇给你,你就接着,父皇不给你,你也不心生怨怼。”

    二皇子点头。

    “等你越长大,越会有人在你耳边说,你是长子,那位置合该是你的。”

    “但你要时刻记住母妃的话,没有什么位置是合该是你的,你父皇不给,你就去求,就去闹,就去抢,这就是不忠不孝。”

    “就是你母妃管教不严。”

    “就是你外家居心叵测,所图非小。”

    “父皇,是父也是皇,虽然父在皇前,却是皇比父重。”贤妃说,“等你想谋划太子之位时,你和你父皇就不是父子,而是君臣了。”

    “到时候你再哭父皇是不是不喜欢你,已经无人能回答了。”

    二皇子被贤妃吓的惶急点头,有些句子他还听不明白,他只能竭力记住了,等日后时时翻出来反复咀嚼,才明白了其中真意。

    也省却了许多弯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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