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南和四川的消息传回京城,已经是一月中旬。

    彼时,滇越铁路北段已经完全掌控在云南督帅龙逸亭手中,川藏边界也进驻大量川军,原驻守在工布江达以东的川军接到命令,也开始向藏区移动。

    于此同时,达-赖-喇嘛与西藏的噶厦政权却产生了矛盾,四名噶伦组成的“噶厦”,认为他们并未授权谈判代表擅自同英印划界的权力,对麦克马洪线也不予承认。

    “这是损害西藏利益的!”

    由达-赖-喇嘛直接领导的议仓(秘书处)也站在了四名噶伦一边,他们全都是僧人,但却是西藏的僧人。无论达——赖在寻求西藏“独==立”还是另有其他想法,都不能以损害西藏的利益为前提!

    “管辖,税收,放牧,大量的土地,这都是属于西藏的!”一名最受达——赖信任的仲译(秘书长)恳切的说道:“还请活佛三思!”

    四名噶伦已经决定,若不能在这次会议中得到满意的答案,就避开活佛召开民众大会!噶伦们相信,大多数官员代表和贵族代表都会站在他们一边,僧人代表毕竟只占少数,况且,从议仓的态度可以看出,他们信奉活佛,却也不会不顾及自己的利益。

    最终,达——赖-喇嘛答应会慎重考虑。

    四名噶伦互相看看,不到万不得已他们并不想与活佛起冲突。但看如今情况,活佛一心想要投靠英国人,英国人的贪婪他们都深有体会,和英国人打交道无异于与虎谋皮,活佛的愿望非但无法达成,一旦被华夏政府知晓,恐怕还会为他们带来灭顶之灾。

    现在的华夏政府不同以往,他们心中全都清楚。

    一名噶伦回到住处,思索片刻,叫来心腹,在他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心腹慎重的点点头,当夜便骑马离开,直奔川军在工布江达的驻扎地。

    四川督帅刘抚仙和云南督帅龙逸亭做事的风格完全不同,龙逸亭喜欢快刀斩乱麻,刘抚仙却乐于慢水煮青蛙。

    对于龙逸亭先自己一步收回滇越铁路北段,刘抚仙也只是笑笑,捏起一粒花生米丢进嘴里:“这好东西,总是要留到最后。”

    京城的楼大总统得知西南的消息,立刻请展部长“前来一会”。

    展长青在翻阅电报,楼大总统亲自给展部长倒了一杯热茶,笑容满面的说道:“长青,妹夫啊,又要麻烦你了啊。”

    展长青:“……”

    “法国人来抗议了,坚决不承认龙逸亭和法国人签署的那个铁路转让协议,还说要动武。”楼大总统故作为难的叹了口气,“你瞅瞅这事,不是让我为难吗?要是真打咱们也不怕,可这个法国佬撂下狠话也不动手,三天两头的上门,实在是烦人。”

    展长青:“……”

    “所以,妹夫啊……”

    “大总统,”展长青端起茶杯,打断了楼大总统的话,“我知道,能者多劳。”

    “对,就是这个道理。”

    展长青放下茶杯,摇摇头,有道是有事弟子服其劳,到楼大总统这里,却变成了妹夫服其劳,还要加上一个大舅子。联合政府里总有人说楼大总统任人唯亲,怎么就没人看到他和白宝琦这两个“裙带关系”每天都累得老黄牛一样?

    “这件事我来解决,不过大总统,这国务总理一职是不是该另外找人……”

    “哎呀!”楼大总统一拍脑袋,“我刚想起来还有一份重要文件。”一边说一边装模作样的翻开桌上的文件,十分“认真”的看了起来。

    “长青,你刚才说什么?”

    展长青:“……”演戏不能演得像点吗?文件拿反了。

    展部长一出马,法国人来回抗议了不下五次,全部铩羽而归。他们算是体会到之前日本公使的心情了,这当真是气死人不偿命,还让人抓不住把柄。法国人开始怀念清政府了……

    被用枪顶着在协议上签字的事,法国人还从未经历过,就连当初普法战争失败被迫割让阿尔萨斯和洛林,都没让法国人感到如此的屈辱。

    普鲁士被法兰西视为对手,而华夏,一个之前曾被他们肆意宰割瓜分的国家,如今却变得如此强硬,让骄傲的高卢雄鸡完全无法接受!

    法国驻华公使康德坐在朱尔典府邸的客厅里,脸色铁青,在拜会朱尔典之前,他刚与展长青与哦过一次简短的会面,很显然这次会面并不愉快,至少对法国人来说是这样。

    朱尔典靠在沙发中,这段日子以来,他显得更加苍老了。

    “爵士,我建议,我们应该联合起来给华夏一个教训!”

    “教训?”朱尔典摇摇头,“现在不是时候。”

    “爵士?”

    “如今的华夏政府不同以往,我们在欧洲的士兵也需要华夏的药品。”朱尔典掀起低垂的眼皮,“在欧洲的战局没有明朗之前,我们最好不要同华夏起太大的冲突。”

    还有一点,云南是法国的势力范围,英国的传统势力范围在长江流域和沿海。英国和法国的确是同盟却也是竞争者,法国在华夏损失多大的利益和英国有什么关系?英国远征军在欧洲的死伤已经引起国民很大的不满,白厅发来的电报朱尔典深领其意。既然大不列颠不希望同华夏在这个时候起冲突,牺牲一些法国人的利益又能如何?

    况且没有了云南,不是还有密支那?

    康德沉默了,的确,磺胺对英国和法国来说都很重要。

    如今乔乐山实验室对磺胺药物的研发领先欧洲一大步,包括针剂,片剂,药膏,不同种类的药品接连问世,这让李谨言大赚了一笔。不过这并不会持续太长时间,德国的磺胺研究已经取得成效,英法虽然手头没有资料,但他们总会有办法得到自己想要的。

    李谨言明白这点,所以,随着历史的脚步跨入1915年,他对欧洲出售药品的价格又迈上了一个新的台阶。

    黑吗?的确黑。但为了战场上的士兵,哪怕价格再高,欧洲人也得硬着头皮买,捏着鼻子付钱。

    在收取货款时,李谨言要求全部用英镑和黄金付款。收到的黄金被储存起来,英镑转手又花出去,很快就为他从美国换来大批的机械,钢材和石油。原料制成的产品,继续卖到欧洲大把赚钱。

    随着出口订单的不断增加,关北的工业区规模越来越大,产能和产量不断扩大,人们不愁没活干,相对的地价开始上涨,物价也略有上浮。饶是如此,开厂的商人仍络绎不绝。

    关北的发展也带动了整个北六省经济的繁荣,周边的山西,河北,河南等地,不少人到北六省来取经,山西督帅阎淮玉还亲自来了一趟关北,他的目的不是民用工厂,而是兵工厂。

    山西巩县兵工厂在后世十分有名,历史上是由袁大头主持创建的,换了个时空,历史转了个弯,该出现的还是会出现。楼逍答应了阎淮玉的请求,不过也提出条件,兵工厂建成后他要三成的股份。

    “没问题!”

    阎淮玉答应得很干脆,只要兵工厂能办起来,一切都好说。

    李谨言看着楼逍和阎淮玉签订的合同,蹙了下眉头。一个军阀帮另一个军阀开兵工厂,难道楼少帅不担心阎淮玉做大?

    “不用担心。”楼逍拿过李谨言手中的合同,直接拉开抽屉放了进去,“这三成是父亲要的。”

    “大总统?”李谨言眼珠子转了转,“阎督帅知道吗?”

    “知道。”楼少帅翻开桌上的一份文件,“即便我不开口,这三成股份他也会主动给的。”

    李谨言想破脑壳,还是想不太明白阎淮玉和楼大总统到底在打什么机关。不过有一点李谨言却可以肯定,阎淮玉此举,八成的可能是为了向楼大总统彻底“投诚”。兵工厂办在山西,楼家却占了三成股份,这其中意味着什么,明眼人都能猜到一二。

    一月下旬,北方兵工厂厂长杜维严亲自带人去了一趟巩县,回来后不久,一批工程师就启程出发前往山西,其中还有孟涛。

    鞍山本溪重工业区二期工程接近尾声,孟波抽不出时间,只能让孟涛一个人去山西。

    山西督帅阎淮玉比起一个武人更像是个政客。从清末到民初,从南北对峙到建立联合政府,无论是北方还是南方,他都能广结善缘。

    不得罪人,是阎淮玉为人处世最大的特点。

    眼光独到,也是世人对他的评价。

    对于他和楼家合办兵工厂,有些人费解,这不是主动把楼家的势力引进山西?有些人却若有所思,联想起俨然成了楼家“打手”,却获得了巨大利益的三马,不由得就是心头一动。

    山西地处河北与陕西之间,又和北六省接壤,谁都不是善茬,阎淮玉手下的军队还不到楼逍的零头,为了利益也为了自保,他才向楼家递交了这份“投名状”。

    他算是看明白了,如今华夏再没谁是楼家的对手,南方的宋舟也不行,更不用说他的儿子宋武。

    与其等到楼家削藩,不如他主动交出一部分权力。

    楼盛丰,楼逍,至于楼家那个小儿子,有这样的父兄,长成后也不会是个简单人物。

    有他这份投名状,只要楼家不倒,阎家下属三代,只要不犯大错都必定富贵无虞。至于三代之后,到那时他早就闭眼了,也轮不到他来操心。

    阎淮玉的想法有些“另类”,结合实际,却又合情合理。他最坏的打算,就是和韩庵山一样做个挂名督帅,不过楼盛丰和楼逍做事都不会做绝,在多年后想起今天的决定,阎淮玉都不免得意的对儿孙一笑,“老子当年英明吧?”

    进入1915年,同盟国和协约国都在酝酿新的攻势。炮声,最先在海上响起。

    一月二十四日,英国舰队与德国舰队在北海发生了一场激烈的战斗,贝蒂海军中将指挥的英国舰队成功伏击德国舰队,却因为指挥的混乱和德国人意外的好运,让英国人的歼灭计划成为泡影。

    战后,贝蒂中将因没有击沉全部德国战舰而遗憾,并且恼火:“每个人都以为那是一场大胜利,实际上却是一场惨败!”

    发生在北海的这次战斗,也成为了日德兰海战的前奏。

    华夏远赴欧洲的军事观察团如实将在欧洲目睹的战况发回国内,陆上的战斗十分详实,包括对战双方的堑壕构造,火力配置,各种战术,包括彼此挖掘隧道,埋设炸药的的细节都没有遗漏。

    海上的战斗只能通过报纸和其他消息渠道,不过观察团的所有成员都不约而同的认为,英国皇家舰队的确无愧于海上霸主的称号。英国人确信,只要保证海上的绝对力量就能捍卫本土的安全,这也影响到了观察团中的一部分人。

    “海上霸主吗?”李谨言靠在桌旁,“少帅,你也觉得是这样吗?”

    “不,”楼逍放下拉过李谨言的手,“不够。”

    事实上,随同军事观察团电报而来的,还有从伦敦发来的消息,就在本月中旬,一艘德国的齐柏林飞艇突然飞抵伦敦上空,从飞艇上散发下大量的传单。

    如果飞艇上散落的不是传单而是炸弹,后果又将如何?

    李谨言认为自己都能想到的问题,楼少帅不可能想不到,在看过飞机的投弹实验之后,这种观念会更加的清晰。

    目前华夏二型飞机的投弹技术比起一型大有改进,只是携带的炸弹数量依旧有限,一些技术人员转而开始研究在飞机上架设机枪的课题,之前大连的战斗给了他们不少启发。

    虽然成品还没出厂,但从厂里陆续传出的消息看,成果还是值得期待的。

    至少,再坑爹也坑爹不过从机翼往下抖炸弹。

    二月初,北方兵工厂传出了好消息,情报人员从美国请回来的几名华裔研发人员,成功发明了高射机枪和一种类似于后世冲锋枪的改进型连发武器。

    高射机枪的威力惊人,在试验场试射的时候大大震惊了众人一把。

    冲锋枪的试射结果却差强人意,加上二十发弹匣,也只有不到八斤的重量更是远远低于目前任何一种轻机枪,每分钟近四百发的射速也让人惊叹,但有一点,这种枪射程不到两百米,超过两百米,子弹几乎呈现天女散花的姿态,不说全都往天上飞,也很难准确击中目标。

    在野战中,这种枪几乎是鸡肋。

    在近战中,却是不折不扣的大杀器。

    至于楼少帅是否会大量为军队配备这两种新研发出的武器,不是李谨言该关心的,他只是依照之前的承诺,给了两名研发人员一笔不菲的奖金,又和他们签订一份新的工作合同,就坐车返回了大帅府。

    途中路过关北剧院,李谨言发现大门前立着一块一人多高的牌子,写着今日剧院上演的曲目,还在醒目位置写着电影《移民》即将上映的消息。

    二月八日上映?

    从去年九月到今年二月,也有半年的时间了,这期间李谨言一直在忙,很少关注这部电影的事情,冷不丁看到倒是起了兴趣。

    坐在他身旁的楼逍侧过头,“想看?”

    “啊?”

    没等李谨言摇头,楼少帅已经司机停车,推开车门拉着他下了车。

    售票处排着长队,自从关北剧院开业,生意就一直不错,请来京城和天津的几位名角,又开了相声和评书专场,这种大排长龙的情形几乎成了关北一景,

    剧场经理听说楼少帅和李三少莅临,亲自迎了出来,今天二夫人不在,两人就被安排在二夫人常坐的雅座。

    “今儿正赶上谭大家的空城计,京城的丹桂园来请了谭大家几次,我这硬着脸皮又厚着脸皮才把谭大家给留下。”

    剧院经理是天津人,说话风趣,也极有眼色,等送上了茶水果盘,就退出了雅间。

    李谨言拿起一块点心咬了一口,“少帅喜欢听戏吗?”

    “尚可。”

    “哦。”

    说话间,戏台开场,李谨言不说话了,专心吃点心,一块吃完又拿起一块。正巧他有些饿了,这些糕点大多是咸味的,可以拿来垫垫肚子。

    一旁的楼少帅身板笔直的端坐,从空城计开场,手边的茶就再没动过。偶尔还会随着戏台上的抑扬顿挫打几下拍子。

    李谨言吃完了点心,擦擦嘴,台上的戏正到高——潮,台下轰然叫好。

    李三少想了想,还是开口道:“少帅,想叫好就叫吧,别憋着。”

    楼少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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