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间细雨暂歇,天绍青尚未下到山腰,便见天绍琪自暗里闪身出来,姐妹二人目光相对,望了片刻,天绍琪猛然扭过头去,转身欲走。

    天绍青想及天绍琪与柳枫的嫌隙恩怨,却并未将一切告诉父母,不免立在背后叫道:“大姐,我问过娘了,你没有把柳大哥那件事告诉娘,谢谢你。”

    天绍琪止住脚步,背视她道:“我不是为了你,我是不想让别人看我们天家儿女自相残杀的笑话。”

    这番说话,分明是有意讽刺天绍青先前代替柳枫恕罪之举,即是让自己这个亲生姐姐杀死她。

    天绍青自然被说得不是滋味,知天绍琪恼怒自己那般做法,却又无可奈何。

    本来是一场恩怨纠缠,到头来却落到亲生姐妹相残的场面,两人自然不好过。

    换而言之,在事情发生之前,又有谁料得到是那样一场结局呢?

    自相残杀的笑话,真是笑话。

    天绍琪仰脸望天,鼻头抽泣,无语哽咽。

    一时间,天绍青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这样的局面,她自己自然也是始料未及。

    此时此刻,她无奈又无言。

    无论是在天绍琪与柳枫的恩怨处理上,还是在华山与柳枫的恩怨处理上,她都是一个尴尬的存在者,亦俱都做了尴尬的决定,如今更摇摆不定,剩下的只有独自哭泣。

    从此她亦知道,华山这件事,必定让她快乐不起来,不管如何做法,俱是。

    这是一场注定错误的对决战。

    良久,天绍琪微微转过些许目光,侧视天绍青道:“爹和娘已经上山来了,你代我照顾娘,你成亲的时候,我不会来的。”

    顿了一顿,她道:“至于原因你知道,何况见了柳枫,大姐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见面了,只有我们四个人的尴尬。我不来是不想无星为难,希望你――明白大姐。”说完,径自走了。

    天绍青望了眼她远去的背影,亦只得转身,方踏出一步,就见天绍琪猛然转身喊道:“青儿,大姐衷心祝福你,希望你幸福。”

    天绍青刹那回头,望见的是天绍琪带泪的双眼,天绍琪忍住抽咽之声,高声道:“你是大姐的好妹妹,大姐不想你死。你一定要幸福,忘掉那些不开心的事情。”

    天绍青心中陡然一颤,奔前数步,与天绍琪迎面相视,姐妹二人就这样互相地望着,似乎在她们的眼瞳之中,再也没有比这一刻更珍贵的事物。

    两人眼中泪水涌动,忽然,紧紧抱在一起,天绍青激动地叫道:“大姐!”

    天绍琪亦失声道:“青儿,你原谅大姐,大姐从来不舍得打你的,那天――那天的事……”

    天绍青道:“我们都不要再提了!”说罢,二人相视微笑。

    就连清寒的天气亦变得暖和起来。

    静下来之后,天绍青开始追问那被勒死的假士兵,天绍琪自然供认不讳:“不错,是我和无星一起做的,这几日,月明教一直有弟子分散上山……”说此,提起手中剑,从衣袖里掏出一根准备已久的绳索,将之勒在手中,忿忿道:“我天绍琪定要见一个杀一个,他们以为混在岐王府士兵之中,我们就认不出来,他们太异想天开了,殊不知‘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只要他们暗中碰头,便是我和无星下手的好时机!”

    此番说话,天绍琪语气突然转冷,这等仇恨,直让天绍青觉得自己大姐异常陌生,知道所劝无用,最后只得千叮万嘱莫要与聂贞正面冲突,如若发现月明教众人的踪迹,还是知会大伙一声,一起行事较为妥当。

    也不知天绍琪是否听进耳里,虽然她点头答应,天绍青却仍然满心忧虑。

    回去山顶这一路上,她思绪纷杂,只觉得事情愈来愈难以掌控。

    为什么天下烦心的事如此多呢?为什么她周围的人都过的不快乐?

    大姐为仇恨所累,完全成了一个陌生的人。

    二姐与人私定终身,天涯漂泊,至今亦不敢回家面对父母。

    大哥天绍轩不知所踪,母亲李裳病重,父亲忧心。

    柳枫更被仇恨淹没,不敢触及他心灵的一丝一毫,就怕他因仇恨而再次失去理性。

    华山无意之间背上不仁不义的骂名,清居苑里各个都在为陇西李氏家族的前途担忧拼命。

    何以大家都不开心?

    她忽然为自己的无能和无法洒脱感到深深的绝望。

    她来至那处小湖前,想起柳枫所说,天一老人九年俱在此用直钩垂钓。

    忽然,她自己也想试一试用直钩去等待希望的感觉。

    正凝神想着,就听一个声音传来:“姐姐,你也来钓鱼啦?”转身一看,正是刘寒。

    原来这半天功夫,刘寒一直呆在这里,天绍青走过去与她一道坐下,望着刘寒的钓鱼竿发愣。

    刘寒见她不开心,扭头说道:“姐姐,我给你讲个故事好不好?”

    天绍青立刻明白她是想愉悦气氛,当下点头。

    刘寒道:“你知道泗义哥哥和柳哥哥是怎么认识的么?”

    天绍青道:“因为月明教欲图攻上太白山,太白山门人弟子甚少,天一老前辈方与岐王府立约,以内功武学交换部分士兵轮番守山,而当岐王府遇到危难,太白山亦不可不问,其实也相当于岐王府是太白山门下,只是欠差一个正式的拜师而已。不过以天一前辈与岐王府的威望,天一前辈自然不希望岐王府屈居太白山门下受到束缚,所以如今的局面,正是最好的处理方式。”

    刘寒不免放下鱼竿,连连拊掌,大声赞道:“青儿姐姐太聪明了!”忽又收掌,转问道:“可是姐姐说的是天一老前辈与岐王府,而寒儿姑娘所问的是柳哥哥与泗义哥哥。”

    天绍青嗔道:“你个小丫头,真是鬼灵精,不过你倒是难不倒我,据我所知,柳大哥拜天一老前辈为师是九岁。”

    刘寒接道:“对,那一年,泗义哥哥两岁,而寒儿我呢,尚在襁褓,兴许仅有足月大小。”说着,一手掩住嘴角,咯咯笑了起来。

    不知为何,与刘寒说话,天绍青头顶的阴霾顷刻一扫而光,也许这样将痛苦暂时忘记是最好的办法。

    于是天绍青也便附和着这种气氛,望着刘寒道:“我记得那晚你告诉我,你来到王府是两岁。”

    刘寒道:“对呀!”说到这里,突然沮丧道:“只是四岁那年,我娘死了,就剩下我一个留在王府。”

    天绍青道:“那你几岁开始学武的?”她想起那晚夜下,刘寒与端木静的对峙,如果没有记错,刘寒是左手使剑,这一直使她大为好奇,遂又想起刘寒身上那半截玉佩的图腾,想起那个‘汉’字。

    刘寒被她问得一呆,随即答道:“自我懂事的时候,就照着我娘留给我的一本剑谱偷着练的。因为上面的招式都是使用左手,所以我也就成了左手使剑,后来练到九岁,有一次被泗义哥哥发现,他觉得十分奇怪,就试图教我用右手弥补左手的不足,可是我太笨,一直练无所成,后来王妃也有让泗义哥哥的武师教我,但都无法矫正我的左手剑。”说罢,竟叹了口气。

    天绍青见触及她的往事,使得刘寒徒增烦恼,刚刚为之转好的心情再次一沉。

    过了片刻,刘寒声音异常低沉着道:“我当时觉得我与众不同,是大伙眼里的怪物,笨丫头,常常躲在房里哭。也就是那一年,泗义哥哥说带我上太白山见一个全身白头发白胡子的老神仙,当时我知道那是泗义哥哥的师父。以前,由于我是个孤女,从来都没有机会可以拜见天一前辈,所以九岁那年,泗义哥哥告诉我的时候,我又开心又雀跃……”

    尚未说完,天绍青已心领神会道:“就是那一次,你见到了柳大哥?”

    刘寒点头,沉吟道:“当时他准备下山呢,天一前辈亲自将他送到山脚下。”

    天绍青心中暗道:这就是十八岁下山的柳枫了。

    事情又回到柳枫身上,不得不使她想起先前那些忧愁之事,原来说来说去,始终也不曾离开过柳枫,不曾离开过烦恼。

    刘寒似乎发觉了这个异常,连忙道:“算了,不说这个了,等姐姐你成亲,我就要走了呢。”

    天绍青转头问道:“去找你爹?你知道他在哪儿?”

    刘寒忽然长吐一口气,站起来道:“天涯海角,总有一天会找到的。”

    这个世上,大家都有不能解决的困扰。

    也许乱世里,这样的困扰忧愁原本就是沉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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