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风大作,雷雨交加,淅沥的雨水仿若天绍茵的心情,伤而流泪,饮泣声于雨中淹没至无,她也渐渐走远。

    她不知道的是,她方一踏出房间,燕千云便两颊滑下泪水,低声叫了句‘茵儿’,猛然似惊醒一般,突然转身,迈步奔至门口嘶声喊道:“茵儿!”

    可惜太迟,他的妻子已经望不到了,抬目四望,他茫然地环顾院中的花草被雨水遍遍溺湿,再也忍耐不住狂奔了出去。

    此时此刻,天绍茵已在朱府内消失,所谓的朱府,它的门屏上本是悬着‘蓝府’匾额,只是如今是朱室所在。

    天绍茵走到朱府门前,就看到隐域宫的长女钟若引被人押解着立在门外,押解的兵差身着蓑衣头戴斗笠,钟若引则屹立雨中不动,看神情,似乎就在等她。

    天绍茵见到钟若引先是一怔,忽而上前两步将伞为她撑过少许,猛地挽住钟若引一只手臂,问道:“你不是大理隐域宫的若引姑娘么?怎么会到――这里?”余光左右稍斜,暗点钟若引身旁那两个押解的兵差试图问个究竟,她从未听闻钟若引会被关押在此,不觉大为惊异好奇。

    钟若引神色则较为镇定,见她出来极是高兴,亦挽紧她的手,道:“谢天谢地,总算及时,他们可放你出来了!这位龙德皇帝也算守信!”

    闻言,天绍茵竟觉着钟若引似乎早已获悉自己今夜会被释放,她从来没见过如此成竹在胸的镇定,也头一次见到如此坦然而释的笑容,一瞬间呆住,暗忖:难道若引也是自己的救命恩人?可若引不会武艺,这如何做到的呢?天绍茵百思不得其解!

    钟若引则没多话,拉过她一道步在雨中,道:“快离开这儿吧!”

    天绍茵未及多想,随她快步行出,那两个押解的兵差走在两人旁侧时刻监督,燕千崇则缓步走在前面。

    就在这个时候,燕千云冲出朱府大门,一手扒住门扉,朝远去的天绍茵背影大声喊道:“茵儿!”便疾步奔来。

    天绍茵转身间望见他满身雨水,粗布白衣已然湿透,随即呆了一呆,燕千云能够追至门外,正中她的殷殷期望,想及此处,亦激动地回叫一声:“燕大哥!”脚下迈开,迎上前去,心底是止不住地兴奋。

    后面的燕千崇遂警觉,一个轻功展开,无比迅疾地跳落在二人中间,挡住天绍茵疾奔的脚步,面向燕千云道:“你不可以走!”面目一转冷肃,斜视身后的天绍茵一眼,朝燕千云铿然道:“她可以走,但你不可以!”

    兄弟二人双眼对视,燕千崇不住地摇头,神情十分认真。

    燕千云紧盯着他的目光,叫道:“你刚刚还答应我的!”

    燕千崇声音更厉:“刚刚是刚刚,现在是现在!”语气一顿,突然冷道:“我可以随时改变主意!”再也不给情面,毫无商圜余地,顷刻背过身不再理会。

    今夜燕千崇力战数时,又为柳枫所伤,此刻胸膛的纱衣碎痕遍布,已零七数八歪歪不齐,里面皮肉更见得剑痕累累,雨水渗在上面,更能想象那种撕骨割肉的疼痛。

    燕千云刹那为之一怔,突然无力反抗,猛地双膝一软跪倒在燕千崇身旁,使得燕千崇始料未及,冷不防愣住,就连天绍茵也是止步再也无话可说。

    燕千崇一时不知所措,搀也不是,不搀也不是,一瞬间只觉得自己如此威逼亲生弟弟稍显无情残忍了些。

    他从不认为自己是人中君子,更是一个为己谋利益的小人,更在乎自己的前途,更在乎如何生存追上大族,换而言之,这个世上,他不服任何人,也不喜任何人,他也不喜欢穿烂衣麻布,觉得有损体面,更不喜欢滚巷道,他更向往爬在最高峰笑傲苍穹,那一天他一定要对人世大喊一声:我是人上人!

    往往前一刻的决定,不代表他后一刻的想法,变卦于他而言,犹如家常便饭,至于旁人如何看他,一概无所谓。

    他的原则便是,一切朝着于己有利的方向进行,别人有好的东西,他也应该拥有,不该低人一等落于人后,故他有女人依附,有家世倚靠,穿衣也俱穿飘逸似仙般的白色纱衣,吃穿俱很讲究,以显示他并没有被人世淘汰。

    他也从来没有认真地衡量过自己的感情,因为他一直都在为利益奔命,想不起这些,曾经年少时梦幻般的爱情是他的追求,如今他更想拥有整个天下。

    在他的心里,亲人与外人相比,生命的威胁性可能会小一些,虽然他也并不完全相信,但观念上,尚还认为那是自己的亲人,通常令他在那瞬间意识到亲情的存在。

    此刻,面对燕千云的举动,他心头似乎涌起了一丝愧疚,或者可说感觉弟弟燕千云实在可怜,故此低目望着燕千云,语哽在喉,不知道该说什么。

    燕千云目望着他道:“大哥,我――能不能送茵儿一程?”

    仅仅一个要求罢了,弟弟妥协了?他知道不是,亲生弟弟最在乎感情,怎会舍自己而去呢?

    这是一处危险的地方,此次也是一场危险的战争,兴许这场较量,最后他的性命也会在此丧生。

    他料燕千云内心必定挣扎痛苦,弟弟这要求本不过分,原本便为朱友贞之意,只要不出林不起判心就行,燕千崇遂点头同意。

    燕千云再无多言,便由兄长搀扶起身,并上前扶持着自己的妻子一步一挪朝镇外而去。

    天绍茵心中不是滋味,可纵有千言万语,又能说什么呢?只好默默地一道走着。

    走到树林跟前,燕千崇拿出几粒药丸,一人一粒分别让他们几人含入口中,并千叮万嘱走出树林一定要吐出来归还自己,不然一旦再无树木毒素,药丸急毒攻心,必会死于非命。

    天绍茵与钟若引面面相觑,当时方才知道燕千崇所给的药乃毒药,毒性与如今四方镇外围树林毒瘴所散发的毒气相和,乃是以毒攻毒之法。

    燕千崇见她们心有顾虑,迟迟不肯用药,告诉她们道:“放心,只要在林中,此药有益无害!”说罢,他自己也含下一粒。

    燕千云则显然早已知情,自打他进入四方阁那时起,鬼医子程之焕便授命提炼了新的药性,拌水一并浇灌于树木根部培育其生长,如此栽培法,闯林的毒瘴便如再生,解药自然也要重新炼制,以致原先四方镇的解药统统被替换。

    故而纵使蓝少宝逃将出镇,也并不能如愿带走四方镇的闯镇秘密,就是四方镇内部百姓出入,也要受制于朱室,被迫对其俯首帖耳。

    燕千云在树林处止步,因为燕千崇事前只准许他送天绍茵出镇,而不允许出林,是故他只得眼巴巴地看着天绍茵,面上满是依依不舍。

    燕千崇在旁侧看入眼内,道:“那你还是护送出林吧!”

    燕千云一惊,不可置信地转过头,燕千崇回视一眼,道:“我很大方!”说的轻松自在,仿若是一件极容易之事一般。

    他就这样轻易收买了燕千云的心,迫使燕千云欠下人情无法轻松释怀。

    燕千崇一边在众人前方快步地走着,一边面无表情地暗自窃喜,朱友贞是有命令燕千云亲自护妻的,他只不过稍加利用,在弟弟面前佯装义气抗命,恩威并施而已。

    他不觉得此方法有损哪一方的实际利益,只要结果一成不变,至于过程如何,是不会有人过问的。

    顷刻,几人来到林外,一一将药丸吐出还于燕千崇,那边等候已久的天绍志老远看到天绍茵,张口便开始呼唤。

    姐弟二人久未见面,待到跟前,都有些许激动,天绍志微一低首,已看到了天绍茵腹部凸凸,当下已经明白所有,无语哽咽,一年了,想不到自己姐弟们会有这番变化,二姐身怀六甲是他万万不曾料到的。

    一时间,直教他难受不已,望着天绍茵的模样,声颤着道:“二姐,从去年咱们一起离开裳剑楼到现在,你受苦了!”

    天绍茵眼泪涌出,勉力摇首,苦涩地笑了一笑,挣脱燕千云的扶持,自顾走着道:“只要你不觉得二姐有辱家声便好,二姐别无所求了!”

    她看起来略有自卑。

    天绍志立刻道:“怎么会?我在这里找了你三个月,前些日子收到你的消息,便一直在这附近守候,爹和娘也一直都盼望二姐回去呢!”

    犹豫了片刻,他仍未将一些话语全盘托出,那是天绍茵被关押四方镇之前,他收到一封书信,信上字迹与当初要挟沈家庄那纸便笺的字迹相同,里面提到:知你欲救令二姐性命,现告知于你,她明日后会被押往四方镇原蓝府。

    只要他提到一字半句,天绍茵不会不知道那人是燕千云。

    天绍茵抽泣两声,径自抹掉脸颊上的两滴眼泪,破泣为笑道:“爹和娘还好么?”

    天绍志闻言低头半响,讷讷地道:“前不久传来消息,娘已经――死了,葬在太白山!”

    天绍茵趔趄闪身,闻听噩耗倒退一步,忽然将伞一扔,双手掩面,立在雨中大哭不止:“娘!绍茵不孝,就这样让你离开了绍茵……”呜呜地哭着,伤心绝望刹那使她眼泪奔流,猛地双膝无力,匍匐倒地,在雨中凄厉痛哭。

    沈家那一别,竟然是永别,期间发生的种种,她俱是不知,就为了燕千云,仅为了燕千云,到头换来夫妻的离别,母亲的死亡,连见上母亲一面的机会也没有。

    背上了耻辱,负上了不孝,将是一辈子。

    她是个刚烈的女子,怎能忍受自己做下这些违背道德的事情,一瞬间,嘶声狂吼,猛然推开试图靠近她的钟若引与天绍志,在雨夜狂奔嘶吼。

    她是怀有身孕的,已然六个月有余,心灵连番受创,如今又这番激动,如此冒雨狂奔,身子自然不堪重负,在她奔出十丈后,脚下不稳,哗的摔倒在地,阵阵腹痛立刻袭遍全身神经,教她疼得躺在地上喊叫。

    无比悲哀的是,那一刻,她除了痛呼李裳之外,仍然呢喃着燕千云的名字。

    燕千云以为她痛恨自己至极,哪曾料到她还念着自己?连忙抢身奔上前,扶她倚在自己臂上,揽住她的整个上身紧拥在怀,难受地道:“茵儿!”一把将天绍茵抱起,奔前两步扑倒在朱友贞面前,泪雨交融,在脸庞扑簌滑落,空前的伤心道:“千云求主上准许我照顾妻子,主上若肯答应千云,千云愿誓死报答!”

    这话使得朱友贞及燕千崇俱是一怔,其余人也是一阵震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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