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泉州听李云睿说起奸商诡计层出不穷,金求德表示他一点也不吃惊:“很多奸商都交通闯贼,商人从来都是惟利是图,现在觉得北顺的风头正劲,他们就琢磨着改换门庭了.net”

    今天见过黄石后,任凭金求德好说歹说,黄石也不肯同意限制工商。金求德就把李云睿和张再弟找来商议,希望这两个黄石的心腹帮忙一起劝说,张再弟赶到后,金求德没有立刻切入正题,而是抱怨道:“你这个内政是怎么帮大人做的?我要的银子每次都三成、四成的砍,现在不全力组建军队,留银子还有什么用?”

    “哪里还有银子?”杨致远死后,张再弟从副手升级为大管家:“到处都要用钱,南京、湖广一下子就垮了,一下子四面受敌,你知道有多少军队要建?有多少堡垒要修么?福宁镇就算好的了。上个月广西急报说急需五百万两银子和三百万石粮食,大人才批给他们一百万两的银子,粮食都要从这笔钱里购买,湖广南部丢失后,江西、广东整个北境都要组建民练,得马上买枪、炮弹药送过去,还有给民团的军饷和安置费,钱理事会倒是能先垫付,可枪都全是赊来的,付清前还要交利钱……”

    “为什么不征用?”金求德打断了张再弟的诉苦。

    “大人不同意。”张再弟无奈地说道。

    沉默了一会儿后,金求德终于提起了此行的正题:“其实眼下的问题,我们可以轻易解决,只要大人点头,钱、兵,都不是问题。”

    ……

    黄石公布了弘光皇帝的诏书,接受了齐国公的爵位拥护弘光皇帝三岁的太子在泉州监国。太子监国后立刻下诏,宣布眼下大明已经处在危机存亡的时刻,所以让齐国公开幕府,由齐国公府接管一切军政大权,不准备建立新的内阁,诏书里还给予齐国公一个意味深长的名义:执政。这个齐国公执政将持续到监国太子成年,或是北狩的皇帝返还京师。

    齐国公府随即通报治下,宣布明军在浙江和湖光南部都取得了大捷,成功地遏制了顺军的如潮攻势,邸报里乐观地估计顺军在短期内无法恢复元气起新一轮的攻势。趁着这个余暇,齐国公府函给闽省的理事会成员,要他们到泉州觐见齐国公。

    作为福建理事会的成员之一,朱九也接到了邀请函。

    “齐公这是什么意思?”有其他理事会成员的人拿着请柬跑来朱九这里商议,不少人都感到奇怪,从来没有过这样大举召集理事会成员的前例。

    “唉,齐公大概是想劝我们助饷吧。”朱九估计齐国公府无外又是劝捐,这三年来朱九就捐献过数以万计的银子,但一开始是乐于捐助,而这快两年来则是摊派居多。

    其他的理事会成员也有类似的想法,这个来拜访朱九的人就担心万一顺军取胜,会报复他们这些支持黄石的商人:“要是齐公保不住福建将来我们该如何是好?”

    但朱九还是决心去参加这个会:“齐公待我不错,钱终归是身外之物,要是齐公危难之时我就避而不见,将来会被人戳脊梁骨的。”

    ……

    抵达泉州后,朱九住了没有两天就有人来带他去见齐国公,他被领到一个新落成的宏伟建筑外,进去后是一个明亮的圆形大厅,地面成倾斜状,上百个座位成扇形分布,所有的椅子都指向大厅最低矮处的一个类似戏台的平台,这个平台后还有一个高高的桌子——这也是整个大厅中仅有的一张座子net

    “齐国公会按时在半个时辰后抵达,朱老板既然到得这么早,就先坐一会儿吧。”

    座椅前没有标注人名,引路的人只是把朱九带到这个大厅内就返身离去,朱九环顾四周,看到已经有几个人到了在这空荡荡的大厅里正坐在一起说话,这几个人朱九都认识,全是福建著名的商人,也都是知名的黄石拥护者,其中有一个就是福建理事会的会长,也是朱九的好友。

    “刘老板,”朱九在这群人身边坐下,寒暄道:“来得真早啊。”

    “我还以为齐公会逐一接见我们呢,”刘会长是今天第一个抵达的,作为会长和福建数一数二的大商人,他立刻出言相劝:“九爷,无论钱多钱少,终归是要捐一些的啊,侯爷……不,齐公这些年待我们不薄啊。”

    几年前刘会长鼓动理事会承担新军相当一部分的军器供应,也得到了积极的响应,但是战争旷日持久地拖延下来,人心渐渐涣散,去岁理事会中大部分表示不愿意在投钱给一场看不到结束的战争。而后新军主力覆灭在山西,顺军冰锋直指福建,大家就更担忧黄石失败后自家的结果。

    “这个不消刘老板说,”朱九慨然应是:“银子我已经带来了就存在客栈,一会儿刘老板打头,我立刻就起身响应。”

    几个人商议妥当就开始聊买卖和商机,期间不断有人到达,见刘老板这边有人就围过来打招呼,很快周围就坐了一大圈。

    “齐公打算怎么招待我们呢?”大家开始稀奇地四下打量这个大厅,本来认捐会的流程多半是请大家喝茶,然后再摆宴款待,可是这个大厅里椅子连着椅子,面前连个茶桌都没有。等了小半个时辰后,有人就不满地抱怨道:“渴了,茶水怎么也没有?”

    朱九同样好奇地观察着这个大厅:“是不是齐公要请我们看戏啊?”

    “那么小的台子,能演戏么?”朱九的话才一出口就有人反驳道,其他人也立刻附和说:“就是,这台子小得连器乐都放不下啊,而且幕布呢?”

    大厅里的人越来越多,渐渐大家的话题都集中在这个大厅是干什么用的问题上,朱九又冥思苦想了一会儿,忽然一拍脑袋恍然大悟:“齐公这是要请我们听书啊。”

    说完朱九就三步并作两步跑到最前,走到那个大桌子背后,得意样样的叫道:“可不是么?这还有块惊木呢。”

    在桌子后面的椅子上坐下来,朱九伸手拾起那块惊木在桌上重重一拍:“诸位客官听仔细了!”

    不拍还好,这一拍之下顿时整个大厅里有如雷鸣,朱九的话显得特别的清晰和响亮,连坐在最后排的人都能听得十分真切。

    这个大厅设计的时候就考虑过回声问题,椭圆型的会场能有效的聚焦声音,而四面的墙也做得非常厚实,隔音效果十分理想。

    虽然不知道齐公为什么专门修这么一个大房子用来听书,不过朱九的现让大家都来了兴趣,不少人凑到桌旁好奇地察看起来,还有人现其实站在桌前的那个平台上言声音效果还要好一些。

    “不过茶水该放哪里呢?”猜到了齐公要如何招待大家后,有人就开始在座椅旁打转:“还有瓜子、果子的,也不能都捧着手里吧?”

    来的人越来越多,渐渐大厅的座椅有一多半已经坐上了人。

    6煜帆和蔡云楠并肩走进大厅时,后者还显得有些神色紧张。

    “蔡老板不要自己吓自己,”6煜帆给同伴打气道:“齐公又不是千里眼什么都知道,再说他要是知道的话,也不会请咱们来了,直接就有兵上门了。”

    “也是啊。”蔡老板寻找了个偏僻角落,拉了一把6煜帆:“咱们坐那边吧。”

    “好。”

    两人坐下后,6煜帆又一次和蔡老板嘀嘀咕咕:“一会儿劝捐的时候,我们多少也得捐些啊。”

    “知道了,6老板真是啰唆。”

    两个福宁军的士兵抬着个高高的木制讲台走进大厅,把它放置在桌子前方的平台上,这个木制讲台黑漆漆的有半人多高,上面没有图案只有三个看不明白的文字:卿议院。

    “卿?”朱九琢磨不出字里面的含义,不过他知道这肯定不是说自己的,卿是对国家栋梁的尊称,只能用在士大夫身上。

    接着就是一声锣响,大厅入口处有人高声叫道:“齐国公到。”

    几乎所有的人都在一瞬间起身,面前前方打算下跪,可是他们都被面前的椅子挡住了,没有下跪的空间。

    “诸君请落座。”

    一个洪亮的声音从朱九背后传来,他急忙回身,看到黄石正大步从他进来的门口走下阶梯,直奔前排而来。

    “原来齐公是要与民同乐。”朱九刚蹦出这个念头,就看到已经有人朝着齐国公的方向挣扎着挤出一个位置跪下去,当即朱九也不管齐国公的命令,和周围人推搡着下跪参拜。

    看着黄石一直走到前排却没有停留,而是直奔那个小戏台而去,朱九猛然一惊:“原来那个座位是给齐公预备的,这可遭了,刚才我带头上去坐,岂不是僭越了。”

    但黄石也没有走到桌后,而是在那个木制讲台旁停住脚步,转过身面冲着眼前高高在上的人群,伸出双臂向下一压:“诸君请落座。”

    朱九起身坐下,居高临下地看着齐国公,顿时又觉得一阵不妥,可是站起身就会比齐国公高得更多,似乎更加不好。

    朱九如坐针毡地在座位上不安地扭动时,讲台后的黄石转头扫视着众人,大声问道:“刘会长?刘会长何在?”

    “小人在。”刘老板忙不迭地站起身,又要再次跪下:“小人……”

    “刘会长请前面来。”

    理事会会长弯腰走到齐国公身前,再次行礼道:“小人叩问国共金安。”

    “刘会长请上边坐,”黄石伸手扶住理事会会长的手臂,把他拖到了那张宽大的桌子后,按他坐在椅子上:“会长就坐这里吧。”

    “这是给刘会长用的惊木,”黄石指着那块响木,示意刘会长把它拿起来试试手感:“这个会场的规矩是:只许站在讲台后的人说话,或是一个!只有一个坐在上面的人得到许可后向讲台后的人问,如果有人喧哗、打断言、不经许可擅自起身提问的话,刘会长就用力一拍这个惊木,然后大喊一声:‘肃静!’,刘会长听明白了么?”

    “这个……”

    黄石又重复了一遍,微笑着问道:“刘会长听明白了么?”

    “小人明白了,可是……”

    “明白就好。”黄石又用微笑勉励了一下,回身走到讲台后要开始说话。

    “国公!”刘会长觉自己竟然坐在黄石侧后比他还高的位置上,而且对方连椅子都没有,立刻跳将起来:“小人死罪。”

    “刘会长请落座。”黄石回头笑道,等刘老板战战兢兢地坐下后,黄石回头看了一言鸦雀无声的现场: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总有人说商人最是唯利是图,最是没有气节的宵小,就连水浒里面无恶不作的土匪们,在拿人肉做包子贩卖、不知道害死多少无辜的时候也敢鄙视商人,说什么若是读书人经过山下不要坏他们性命,若是农民、渔夫,也不要与他们为难,但跋涉千山万水、不避风雨挣辛苦钱的商人,土匪们却一定要谋财害命,还大言不惭地说杀害商人就是替天行道,就是替人间除一奸恶之徒,真是无耻之尤!”

    “国公说得好啊。”

    “国公真是高见。”

    “国公要为小民们做主啊。”

    台下响起一些赞同声,甚至还有可能是装出来的感动呜咽声。

    黄石并没有示意大家噤声,而是回头看向刘老板:

    “刘会长。”黄石轻声叫道,同时向他做了一个手势。

    “国公有何吩咐?”刘老板从座位上弹起来,随即醒悟过来,一把将惊木抢在手中,恶狠狠地向桌面上死命拍了下去,同时出一声大吼:“肃静!”

    拍完后刘老板小声问道:“国公,小人做得对么?”

    “刘会长做得很好。”黄石微笑着点点头,回头正要开讲,突然再次回头向刘老板看来,温和地命令道:“刘会长请落座,这会场里除了说话的人和提问的人,不应该还有第三个人站着。”

    “说到气节,先帝殉国时敲打景阳钟,没有一个士大夫前去护驾;皇上北狩,武将投降唯恐争先恐后;监国太子意图召开科举,可是没有人来应试;可……”黄石加重了语气道:“虽然明知后果难测,但理事会过八成的老板都来到这个大厅,诸君并不因黄某势力孤危就弃之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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