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咱们还是管好咱们这一亩三分地儿的事情就好,免得惹人厌腻。”
一个声音发出,众人亦是不免发了几句关于江西方面的牢骚。他们地处尴尬,为了一个与防区不接壤的陈凯担忧,好心也难免被当事人恶意解读。都是为官多年的老油条了,这等损人不利己的事情,哪个会做?
这个话题岔过去了,说着说着,也就散了。反正辖区就这么一个县外加上几处关隘,一起抱团取暖的一众人时常都要会会面。交流交流情报和看法,统一了意见才好敷衍朝廷、对抗那些不厚道的江西同僚……
偏居于此,较之那些人头都快打出狗脑子的所在,他们可算得上是一个终日无所事事。十天八天的几乎是一眨眼儿就过去了,佟国器、周亮工他们还在盼着杨名高杀几个不开眼的山民,好向朝廷冒些战功什么的时候,杨名高倒是很贴心的把他们请了过去,可事情却并没有那么简单。
“江西巡抚衙门行文,还有郑亲王的,让本帅抽调部分兵员往广昌县协防月余,说是等九江兵到了就行。”
说着,杨名高便把两份行文递给了佟国器。后者与周亮工两颗脑袋凑在一起,细细斟酌了一番,待一个对视,便转而对杨名高言道:“杨帅,按照朝廷体制,咱们是受郑亲王节制的,江西巡抚衙门无权指挥福建绿营。江西方面行文上并没有郑亲王的帅印,只有一个江西巡抚衙门的大印。而郑亲王那边,也只说是酌情分派部队而已……”
周亮工的言下之意,二人当然明白。“酌情”二字,分明就是济度不想在这事情上落下把柄,让他们自行决定。如此,分派兵员行之有效,济度自是一个顾全大局;若是新城县及那几处关隘的防务出了问题,则也是由他们背锅,济度完全可以一推二五六。
行文是发给杨名高的,可若是出了问题,他们这些协助赞画军务的文官一并跑不了。佟国器心中暗骂,这些满洲亲贵入关才几年而已,便已学得如此油滑,实在是失了“满洲本色”。然而,他却选择性的忘记了,在这方面,那位郑亲王与其相比不过是小巫见大巫罢了。否则的话,就凭这丢失一省的罪责,最差也得是发配宁古塔与披甲人为奴,如那刘清泰一般,甚至满门抄斩都没有什么好新鲜的,哪还有今日的戴罪立功?
暗骂归暗骂,问题还是要解决的。对于是否出兵,从那一瞬间的对视,周亮工和佟国器二人便可看出对方与己是持着同样态度。而这一瞬间的对视,亦是为杨名高尽收眼底。
“抚军和藩台所言,自是正理,末将初见此令时亦是报之以冷笑。只是,信使自称是张巡抚的亲信家人。他可以代表张巡抚那边向咱们保证,只要此事咱们福建愿意帮忙,日后自会约束下面的官吏、士绅不再与咱们为难,他们也会记住这份情谊云云。”
仅此一言,事情的性质便从命令变成了交易,佟国器、周亮工自是明白这个道理。若说这几年双方的龌龊,自是看个乐儿最是一个轻松愉悦。只是,身在官场,很多事情是不能意气用事的。
他们此番的交易达成,一个县的灰色收入解套,自是无虞,更可加固背后的支撑点。再细往长远处设想,如今清军在西南风卷残云,等解决了云贵的明军,势必是要调转枪头来打闽粤的。到了那时候,江西方面必然是要承担福建方面的粮饷。现在结个善缘,日后收复福建的大功江西方面才能安心;而江西方面的全力以赴,对于他们重夺福建、戴罪立功的目的亦是极大的助力。
说起来,这几年下来,明军和清军在江西的战事始终集中在吉安一府,归根到底还是在于那一条赣江可以处于攻势的明军直捣南昌。
至于建昌府南部的那个广昌县,虽说是与赣州明军控制的石城县接壤,可两地皆在武夷山脉北麓的范围,且并无可以运输大建制军队所需粮草的河流。就算是拿下了广昌县,明军想要插入江西一省最为核心的环鄱阳湖地区,也需得依次夺占沿建昌江一线的南丰县城、建昌府城和抚州府城。随后顺流而下,在南昌府南部经连接建昌江和赣江的云韶水进入赣江航道,从而完成对南昌的穿插。
如此,绕了这么一个大圈儿,路程上实在不划算。而且,即便一路快速突破多座府县城池,顺利进入赣江,却还要同时面对吉安府当地的清军重兵集团的侧翼威胁,实非智者所为。
当然,若是能够包了饺子,对于明军而言到还算是有利可图的。可是石城县与广昌县之间并不仅仅是缺乏充足的水路运力那么简单,乃是须得翻山越岭。小规模的部队自是无虞,可是一支至多三四千人的明军在江西腹地攻城略地,穿插千里,最后堵死吉安清军的退路,或是奔袭夺占南昌坚城,实在是不太现实。若是大建制的部队,再带上红夷炮队,攻城略地自是不在话下,奈何这条路线的军需粮草供给能力又十分值得怀疑……
明清两军明知道吉安、赣州一线有对方的重兵集团,却仍旧选择在那里争个你死我活,这并不是没有道理的。
于这建昌府,双方倒也并非是没有交锋,但规模上也就仅限于探马、夜不收的较技罢了。唯独有一次,是发生在去年年初的时候,清廷得到的消息是明军选派了一支精兵突袭了广昌县南部的一个镇子,计划利用此地打开局面。其结果,自然是遭到了英勇的建昌府绿营的猛烈还击,斩首十数人,并重夺了那个镇子,挫败了逆贼陈凯的惊天大阴谋!
这事情,佟国器、杨名高他们自然都是知道的,却是一群山贼在那个青黄不接的日子的亡命之举而已。不过,争功诿过这种事情大家都是心照不宣。况且双方也没有发展到你死我活的地步,自然是做个猫头鹰,至多私底下吐槽一下建昌府的文官武将们的吃相罢了。
广昌县不会成为主战场,甚至连战场都算不得。这一次,以防万一,更多的是达成互信的一次尝试。于现在、于日后,都是双赢,便有了可以考虑的空间了。
“江西方面需要咱们派多少兵马过去?”
数量,是很重要的,毕竟他们也是肩负着面向福建的一部分军事压力。佟国器和周亮工看向了杨名高,后者则报出了江西方面私下里提出的要求数字。听清楚了,心里的一颗石头也彻底落到了地上。
“一千五百兵到两千兵而已,当不会动摇到咱们这边的防线。”
佟国器捻着胡须,点了点头,周亮工亦是出言附和。巡抚和布政使都表示了认同,他们这些福建文武就算是统一了意见。旋即,杨名高就派出了麾下的一员副将率领提标左营和延平府副将的一个营头整军南下,支援江西清军抗击赣州明军“侵略”的“战斗”中去。
副将是追随杨名高多年的亲信部将,亦是福建绿营军中的一员虎将,每战必冲锋在前,全凭着勇武爬到了今天的地位。他带着的那个延平府副将麾下的游击将军,亦是延平府副将的亲信部将,在军中颇受好评。这一遭,既是协防,也是要积累些功劳,上官自然是少不了紧着亲信,亦是应有之义。
两千绿营,溯流黎水而上,抵达建昌府城,再转道建昌江,继续溯流而上。一路上的粮草自然是由江西方面负担的,不光是按照客军的规矩双倍发饷,并足额发给,更是多拿出了一部分来,也让这支饥渴多时的军队的上上下下都能够沾沾“荤腥”。
粮草充足,又有外快可拿,自是一个士气高昂。秉承着佟国器和杨名高的意志,军纪上面,副将也是三令五申,一路上扰民的事情也大为减少,可谓是宾主尽欢。
过了建昌府城,大军沿江继续前进。沿途的南丰县显然是得到了上官的指示,待遇上一如府城那般。唯独,是城门紧闭,不准他们入城,这与府城倒也是无二的。看在事先已经修好的营寨,以及劳军的酒肉的份上,他们也不打算与其过多计较。只是,未免担忧,到了广昌县城那边,怕是也同样不会让他们入城的。
果不其然,等他们抵达广昌县境内,早有本地绿营的军官和县衙的县丞迎候。一开口,便是将他们安置在城外已然修建好的一处营寨,并且美其名曰,呈掎角之势。
“如何?”
“不出将军所料,那些福建兵将一听不让入城便鼓噪了起来,扬言要撤回新城县。卑职与那王副将好说歹说,许了会让城中娼妓入营,才算是说和了下来。不过,卑职瞧着,亦是如将军先前预料的,他们还是看在了将军的面子,卑职也就是递了个台阶。”
“这也是你机灵,换个人,还不一定能不能把这台阶递好呢。”
“全凭将军知人善任,卑职不敢居功。”
福建绿营安置妥当,迎候接洽的军官回了城,与自家的将主望着远处的营寨,以及自脚下的城门鱼贯而出的劳军队伍,交卸了任务。
只是,去之前他的将主便对他透了底儿,据说,江西巡抚衙门那边根本不打算只让他们在这里协防个把月。因为,吉安那边明清两军打得热火朝天,九江绿营更有可能是要去那里助战的,而非到他们这个“鸟不拉屎”的所在。
战事一起,虽说此间遭到明军探马的渗透远远没办法和吉安那边相比吧,但也远不是他们这么个只有两百战兵的守备所能承受的。几个月下来,始终被明军的探马按在地上摩擦,本地绿营活得那叫一个心惊肉跳。这城外的两千绿营,对于他们而言,便是定心的灵药。可问题在于,他们的这支援军,亦是须得防备的对象。
类似的对话在县衙里同样上演了一次。唯一的区别就是,广昌县的知县大老爷更关心的还是客军扰民的事情。况且,广昌县虽有增兵,但这里毕竟并非战区,秋收,尤其是今年的秋税还是要足额上缴的。
这,毕竟事关知县大老爷的顶戴,同样关乎于守备的身家性命。所幸,那边也奉命前来合作的。
如此,一边压着性子、约束士卒,一边小心翼翼、竭力迎奉,倒也相安无事。可是,江西方面的心思终究是与他们对杨名高、佟国器所言的并非是一回事儿,个把月终会过去,到了那时候……
战战兢兢的过着日子,所幸,都是老行伍了,没事儿找事儿的本事还是有的。只待来援的大军休整数日,行军的劳顿一扫而空,精力即将无处发泄之际,守备恰到好处的送上了一份出兵的请求。
“本部探马太少,早在两个月前已然为贼寇的探马驱逐出了白水镇一带。未免逆贼陈凯控制当地,进而威胁县城,烦请大帅出兵驱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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