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方一阵斡旋,便由那延平府绿营的游击将军带着副将麾下和本部挑选出来的八百战兵,以及广昌县提供的一千民夫大摇大摆的南下剿匪。
按照上次的经验,山贼、土匪的规模应该也就两三百人的样子,而且还是男女老少齐出动。与其说是山贼、土匪,不如说是避难山中的百姓迫于饥寒的无奈之举。
对手只有这点儿人手,一次性出动将近两千人马,其中还有八百来自福建的绿营战兵,杀鸡牛刀之叹都已经是轻的了。然而,有此一举,也并非单纯是为了分功。那个镇子虽说是在广昌县境内,可却毗邻建昌府和赣州府的交界。明军在整个东南战场上都是主攻的一方,这里也不例外。旁的不说,明军的探马早已将清军的探马挤得难有立锥之地。于他们而言,虽是本方疆土,却也与敌国无有太大区别。
大队人马南下,轻而易举的将明军早已前伸过了镇子的探马驱逐到了镇子南部的山林之中。与此同时,大军迅速抵近镇子,并且迅速的将其团团包围。
用游击的话说,明军驱逐清军在此地的势力,这附近村镇未必没有与明军暗通款曲的,总要排查一番,方可保证大军安全。这是应有之义,至于标准嘛,愿意向清军提供支持的自然是忠贞不渝的良善,而不愿意的也定然是明军的细作。
接下来的两天,黄金、白银、铜钱、字画、古董、首饰、粮食、菜蔬、草料、乃至是壮丁、女子、幼童陆陆续续的从镇子以及周边的村子里向清军驻防的营寨送去。而这些衡量标准,自然而然的也在陆陆续续的顺流而下,送回到新城县那里的大本营所在。
说起来,这镇子以种植晒烟为主要农产品,出产远销各地。其自身地理位置素来又是连通两府的枢纽,商贾往来,最是广昌县南部地区的区域经济中心,繁华自不待提。
然而,这早已是甲申之前的旧黄历了。清军南下,清军与明军、清军与抗清义军、乃至如今清军与东南明军之间的战事频仍,再加上官府的横征暴敛,哪有几天安生日子?商旅不说,直说那种植烟草,这年头儿连粮食都不够人吃的,更别说是这等经济作物了。
经济大幅度的衰退自是难免,亦是全国的缩影。前两个月明军探马驱逐清军在广昌县南部的势力,倒也没有太过盘剥,只是勒令提供了些许粮草以为补充而已。倒是如今,敲骨吸髓之处,只差着将整片地区的男女老少都当做是明军细作给屠了。
如此,已经是给足了江西方面的面子了。否则的话,一群被排挤了三四年的清军,过着清汤寡水的日子,此刻就算是真的把广昌县南部地区给屠戮一空,制造个方圆数十里的无人区,以“防备明军”,也没有什么好稀奇的。况且,这种事情,清军又不是没干过。
暴饮暴食式的饕餮盛宴进行之中,游击倒也没有忘记他的本职工作,仍旧在将那些不情不愿的探马、夜不收派出去挤压明军探马的活动空间。然而,只过了数日而已,原本还占据优势清军夜不收便迅速的被明军赶了回来,一如数日前大军南下时对明军的那般。
“昨天夜里就不对劲儿,这一晚上被摸了多少,怕是没回来的都丢在了南边了!”
游击将军气急败坏,一脚便将那赤条条的女子踹下了床去。一时间,春色弥漫,奈何游击早已失了兴致,而那报信儿的亲兵自也不敢多看一眼,只是连忙上前,服侍着将主穿好衣甲。
“在这磨蹭什么呢,还不去把那群杀才都叫来,等死呢?!”
又是一脚,直接踹了亲兵一个连滚带爬。回过头瞥了一眼,那女子陡然就是一个激灵,顾不得自家一丝不挂,手脚并用的从床边爬过来,服侍游击穿衣。
饶是如此,游击也不过是胡乱将衣甲套上便冲了出去。待他赶回大营,麾下的军官们还在陆陆续续的赶来。一个个的,不是疲惫得哈欠连天,就是两眼通红,显然是有样学样,都如他一般,没有闲着。
这也难怪,在新城县憋屈了好几年,好容易能够放纵一次,还不得可劲儿得折腾啊。这几日,镇子上、军营里,各级军官白日宣淫、整夜整夜的豪赌、动不动便要喝得烂醉如泥。游击自也没当回事,只是按部就班的派出了探马去例行公事。毕竟,谁也不觉着此间会成为明军的目标不是。
然而,事到临头,却又是另一种心思。见得军官们如斯,他恨不得抄起马鞭挨个狠抽一顿,方能发泄此刻愤怒一二。奈何,这八百绿营,本就是分属于福建提标和延平府绿营两支清军,他只有临时指挥的权利,须知道打狗还需看主人。
耐着性子分派任务,同时派出更多的探马去打探情况。只可惜,军官如斯,下面的士卒也好不到哪去,好半天,队伍没重新拉起来,探马却把噩耗送了回来。
“什么?广东抚标!”
………………
广东抚标,确切的说是粤赣督标直属右协。作为右协副将,前广东义军首领王翰凭借着当年在英德县的表现,早已被团结在陈凯旗下的广东众将视作了自家兄弟。此番出征,他的右协便是大军前锋。
一个晚上的时间,明军的探马、夜不收将清军的暗桩清理了个干净。大军自山道滚滚而出,一眼望去,火红色的洪流仿佛是岩浆穿流于山间,绵延不绝。
王翰策马于山口,回首望去,麾下的将士衣甲鲜明,饶是已然行军了两个时辰,尤是精神抖擞。这,与他当年带着一群衣衫褴褛的义军,在那清远山上与清军打游击时早已是恍如隔世一般。而今,时而看到熟悉的面容好不突兀的出现在队列之中,胸中不免豪情万丈。
“回报林帅,拷问虏师探马得知,白水镇现有近千绿营兵驻防,已发现我部动向。我部自当一鼓作气,击破当面之敌,为后续部队打通道路!”
传令兵策马赶回,右协迅速的通过了山道,休整片刻,便继续向白水镇进发。没过多久,探马便送回了消息,说是清军已然有了反应,并且在白水镇南排兵布阵。
“这群福建逃出来的手下败将竟然如此骄狂,今日便让他们知道知道我督标的厉害!”
双方不断靠近,相隔里许,排兵布阵。明军迅速的向两翼展开,协、营、正领、副领,乃至什、伍,按照编制,各个单位根据临近先行就位的部队各自迅速就位,很快便形成了一条笔直如刀削斧砍般整齐的队列。
长矛直立,整齐划一,恍如林海。对此,王翰自是心生自豪,但他也很清楚,右协训练已近两年,他们和同期的左协较之由第一镇扩编而生的第二镇和马宝所部改编的第三镇相比,训练时间都要更早上大半年的光景。有此军容,并非是什么值得稀奇的事情。而他们此刻所展现出来的一切,也登时便引起了清军的注意和应对。
“虏师在干什么?”
随手拉开扣环,王翰将挂在腰带上的皮套打开,伸手掏出了单筒望远镜。闭上一目,透过望远镜,他细细观察,却只见对面的清军不断的将后面的民夫推到前排。一时间,鞭打、喝骂以及哭叫声响彻战场,尤其是待那些民夫看清楚了眼前即将面对的是何等雄壮,畏缩的向后退却与逼迫形成的矛盾更是瞬间将声浪推到了高潮。
“妄图驱使百姓来冲垮我军战阵,虏师实在是痴人说梦!”
驱赶百姓或是辅兵来冲击对方战阵,这并不是新鲜事儿。不过,若是对手应对得当,或是阵型坚定,这般往往是要适得其反。
王翰可以想象到,当这些百姓被驱使到阵前,明军的火铳齐射,长矛手结阵前进,当面的恐惧会顷刻间反超来自于背后的威胁。到时候百姓反噬己方战阵,于明军而言,反倒是会赢得更加轻松容易。
他是义军出身,对于堂堂正正的野地浪战,最初是知之甚少的。即便是现在,没有过类似的经历,也全然是凭借着这小两年以来,和右协一起操练,对于当下抚标使用的战阵其坚定不移的信心,从而推论出来的结果。
已然等待着那一幕的发生,王翰命令本部兵马严阵以待。火铳、火炮上前,时刻准备开火;长矛手作为第二梯队,一旦开火完毕,便直接扑上去,以最为凶暴的气势逼迫百姓反冲清军战阵;而在他手里,同时也捏着两支百人骑队,随时准备从侧翼对清军展开打击!
明军的反应果不其然引发了那些百姓的一阵骚动,然而距离尚远,清军的威胁却是直接顶在背后的,迫使着他们不得不继续向前。
清军一步不停,同时又让骑兵将两侧跑散了的百姓赶回去,显然是精于此道。里许的距离,不紧不慢的驱使着百姓前进,清军的节奏把握得恰到好处,就算是明军有心从两翼下手,提前威胁清军的布置,也实在不容易找到突破口。更何况,明军本就没有这般打算。
乌压压的人潮缓缓的向南前进着,王翰和明军的军官、士卒们时刻紧盯着那些百姓,估算着双方的距离。
五百米,人潮缓缓向南……
四百米,明军的火铳、火炮开始装填;清军两翼延伸出来的骑兵逐渐减少……
三百米,王翰想了想,放弃了等到两百米时火炮开火的打算,只留下了虎蹲炮和火铳手继续在最前方列阵……
两百米,到了这个距离,远处的人潮已然是走得越来越慢,而哭叫声也越发的清晰。明军手握着火铳和长矛,手心微潮。面前的,毕竟都只是些普通百姓,虽说是战场上只有敌我之别,可他们终究多是在森严军法的约束之下,未曾沾染过多军中恶习,恻隐二字,最是难免……
距离,还在缓缓地拉近,哪怕是越来越慢,可碰撞的那一瞬间的必然到来,早已为双方所默认。唯一的区别,明军这边严阵以待,而清军那边,哭喊声越发的刺耳,让人不免心有戚戚。
五百米和两百米终究不仅仅是数字那么简单,麾下将士们的心思于王翰也未尝没有。飞速的重新思量一番,仍旧是认定了须得在一瞬间压过清军对那些百姓造成的恐惧,这样才能避免更多的伤亡,无论是对麾下将士,还是对那些无辜的百姓,都是一样的。
心思越加坚定,王翰只等着双方距离逾越百米大关,便是一声令下,凭火铳和虎蹲炮以实现战局的反转。然而,就在此刻,却是异象突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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