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嚭心中说不出的欢畅愉悦,在与伍子胥的争斗中,他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占据上风了,实在是解气。

    伍榕也在,看到夫差瞧郑旦的目光,又恨又气,冲过去一把扯过郑旦双手,左右翻看着。

    伍榕的无理,令夫差甚是不喜,喝斥道:“榕儿你做什么?”

    伍榕没有理会他,只是死死盯着郑旦的手,嘴里喃喃道:“怎么会没有,怎么会……”

    夫差沉下脸,声音也比刚才重了几分,“闹够了没有?快松手!”

    伍榕倔强地道:“她一定是在手里藏了东西,就像那个雅鱼一样,一定是这样,夫差哥哥别上她的当。”

    “那你可有找到?”

    “我……”伍榕张了张嘴,不甘心地道:“暂时还没发现。”

    “那就是没有了,不许再胡闹了。”夫差强行拂开她的手,随即一脸温柔地望着郑旦,“可有惊到你?”

    郑旦抚着胸口,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奴家没事。”

    看到夫差对自己与郑旦的态度大不相同,伍榕眼眶一下子红了起来,她与夫差相识相伴十年,竟然还比不上一个刚刚相见的越女,这让她如何忍受得了,当即转身奔去。

    “她这是怎么了?”面对郑旦的诧异,夫差温言道:“榕儿性子一向骄纵,无需在意。”说到这里,他想起一事,“对了,本王还不知道你叫什么?”

    “奴家姓郑名旦。”

    “郑旦……”夫差反复念了几遍,露出俊朗的笑容,“好,本王记下了。”

    望着夫差的笑容,郑旦心不由得漏跳了几拍,脸上红云更甚,这位吴王……似乎并不像传言中的那般可怕,反而英俊萧洒,温柔体贴。

    夫差不知她这些心思,牵起她柔软的双手,温言道:“走,本王带你回宫。”

    在他们离去后,伍子胥面色阴沉地抬起头,正要离去,却被一人拦住,正是伯嚭,后者洋洋得意地道:“让相国失望了。”

    “别高兴得太早!”扔下这句话,伍子胥拂袖离去,不愿再看到那张小人得志的脸。

    走出没多远,就看到匆匆赶来的公孙离。看到他,伍子胥便劈头盖脸地骂道:“你是怎么办事的,竟然让她逃出来了?”

    公孙离诧异地道:“大人怎么知道她逃走了?”逃出那座宅子后,他就快马加鞭赶来此处,无论怎么算,繁楼他们都不可能赶在自己前面。

    “她都已经把大王迷得晕头转向了人,老夫还能不知道吗?”伍子胥没好气的说着,“你到底是怎么在办事的,接连交待几件,都办得一塌糊涂!”

    公孙离没理会他后面的话,连连摇头,“她不可能赶在卑职面前抵达太湖,这不对。”

    伍子胥也听出了不对,压下怒火道:“到底怎么一回事?”

    公孙离将冬云与繁楼突然出现,救走夷光的事情细细说了一遍,伍子胥拧眉道:“也就是说,从事情发生到现在,才一柱香的功夫。”

    “是!”公孙离很肯定的应着。

    伍子胥沉吟不语,从郑旦出现到现在,恰好也是一柱香的时辰,除非她会分身术,否则绝不可能出现在这里,也就是说……此越女非彼越女。

    想通了此事,伍子胥顿时拉下脸,寒声道:“难怪老夫总觉得与前夜所见那名女子有些不大一样,原来如此。”说着,他又道:“好一个伯嚭,居然敢李代桃僵,欺骗大王,简直胆大包天,罪该万死。”

    公孙离思索道:“待卑职想个办法,让大王知道太宰欺上瞒下之事,替相国大人出这口气。”

    “不可。”伍子胥出乎意料的拒绝了公孙离的提议,面色凝重地道:“此事一旦捅破,就算你我不出面,伯嚭也知道是咱们动的手脚,到时候必会将你暗中劫走越女的事情说出来,两败俱伤。”

    公孙离迟疑道:“他们并无实证,大王应该不会相信。”

    “没那么简单。”说着,伍子胥摆手道:“这件事得从长计议,走吧,先回府。”

    在他们前往相国府的时候,伯嚭与文种也见到了匆匆赶来的夷光等人,又是欢喜又是懊恼。

    欢喜的是,夷光平安归来,虽说受了一些苦头,但至少性命无碍;懊恼的是,就差了那么一小会儿功夫,入宫的人就成了郑旦。

    夷光惊声道:“大人是说,郑姐姐代替我入宫?”

    “不错。”伯嚭颔首道:“迟迟不见你归来,大王又等得不耐烦,无奈之下,只得由郑旦顶替你泛舟湖上,好在我早有准备,一切顺利。”

    夷光担心在道:“姐姐性子单纯柔弱,如何能够适应后宫这等纷杂之地。”

    “这也是没法子的事情,好在大王对郑旦很是钟意,当能护她周全,你无需太过担心。”伯嚭的话并不能令夷光放心,思索片刻,她忽地道:“我要入宫。”

    伯嚭眉头一拧,不悦地道:“大王已经认定郑旦是当日在苎萝村外救她的那名越女,你若此刻说出真相,对你我还有郑旦都没有好处,你可不要乱来。”

    文种在一旁道:“太宰大人说得是,你若真想入宫,咱们以后再想办法就是了。”

    “太宰误会了,夷光并非不舍荣华,而是放心不下姐姐一人在宫中,所以想以婢女的身份入宫陪伴帮衬。”顿一顿,她又道:“姐姐到底是假冒身份,万一不甚露了痕迹,我也好帮着圆场,不至于暴露身份,连累了太宰。”

    听到是这么一回事,伯嚭放下心来,抚着那一络山羊须道:“这倒不是不可以,不过……”他打量着夷光道:“我从未见婢女比娘娘长得标致的。”

    夷光会意,当即从地上掬起一些土抹在脸上,“这般可否?”

    夷光的善解人意令伯嚭甚是满意,此女确实比郑旦更机灵能干,颔首道:“好,我明日就安排你进宫。”

    “多谢太宰。”在一番道谢后,夷光与文种登上马车,带着无数心事往文府的方向缓缓驶去。

    伍榕回到王宫后,也不回她的琉璃馆,一路来到百宁殿,此处是太王太后的居住。

    太王太后正在与宫女说话,伍榕突然奔了进来,也不说话,只是扑进她怀里不停地哭着,令太王太后手足无措,“这是怎么了,谁欺负你了?”

    她不问还好,这一问,伍榕哭得越发利害,上气不接下气,怎么也劝不住,足足哭了小半个时辰,方才渐渐止住。

    太王太后怜惜地抚着伍榕还在一搐一搐的背,怜惜地道:“谁欺负你了,快告诉祖母,祖母替你做主。”

    听到这话,伍榕眼泪又落了下来,哽咽道:“还是祖母最疼榕儿。”

    “好孩子,快别哭了,你都快把祖母的心给哭碎了。”太王太后拭去伍榕脸上的泪水,满面慈爱地道:“快把委屈与祖母说说。”

    伍榕含泪道:“夫差哥哥他……他不要榕儿了。”

    太王太后一愣,旋即笑道:“哀家还道是什么大事,原来是这个,你与差儿自幼一起长大,岂会不要你,别整日胡思乱想。”

    “是真的。”伍榕将观鱼大会上发生的事情仔细说了一遍,听闻夫差对那名越女如此上心,太王太后面色渐渐凝重起来,“果真如此?”

    “榕儿怎么敢欺骗祖母,为了这件事,父亲几次上谏劝说,夫差哥哥都置若罔闻,执意要举办这观鱼大会。”说着,伍榕又道:“皇祖母你想想,哪有人能让锦鲤无端沉入水底的,定是使了什么妖术;榕儿只要一想到有这样的妖女跟在夫差哥哥身边,就不寒而栗。”

    “糊涂。”太王太后冷然斥了一句,一股无形的威胁自眉眼漫出。

    伍榕抽泣着道:“榕儿担心夫差哥哥安危,好意提醒了几句,哪知反而招来夫差哥哥一顿责骂。”

    太王太后慈爱地拍着她的手,“哀家知道了,你放心,哀家一定好好说说差儿,让他给你道歉,可好?。”

    伍榕摇头道:“榕儿受些委屈不要紧,就怕夫差哥哥有危险,越女阴险歹毒,之前公孙将军帐下的留毒就是被越女所杀,万一……那可怎么是好。”

    伍榕虽未说出“万一”后面的话,太王太后又岂会不懂,沉沉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这名越女,绝不能留在差儿身边。”

    听到这话,伍榕心中一定,夫差最是孝顺不过,太王太后开口,定能将那名越女赶出去。

    是夜,太王太后将夫差召到百宁殿,絮语了几句后,道:“哀家听说,你纳了一名越女为妃?”

    果然是为了这件事!

    夫差不动声色地道:“是榕儿告诉您的吧?”

    “榕儿是担心你,才会来告诉哀家。”这般说着,太王太后蹙眉道:“你做事一向有分寸,怎么在这件事上,如此荒唐。你也不想想,那些越人刚刚被你灭了国,岂会真心实意地归顺,就算臣服,也不过是表面,实则暗藏祸心。”

    夫差静静听着,待她说完后,方才道:“别人或许如祖母所说,但郑旦――一定不会。”

    “就因为她救过你?”

    “是。”夫差颔首道:“那日她明知孙儿是吴国人,也依旧肯救治孙儿,可见其心地善良,断不会有害人之念。”

    太王太后对他的话嗤之以鼻,“人心隔肚皮,你怎知她不是没有找到机会下手?还有那什么沉鱼一事,一看就知道是使了妖术;这等妖女,岂可留在你身边。”不等夫差言语,她挥手道:“明日一早就送出宫去吧。”

    夫差一惊,“祖母……”不等他说下去,太王太后打断道:“怎么,连祖母的话也不听了?”

    “孙儿不敢。”说着,夫差跪下道:“孙儿是真的很喜欢郑旦,还请祖母成全。”

    太王太后一言不发地盯着他,半晌,痛声道:“看来你真是被她给迷惑住了。”不等夫差言语,她目光倏地一冷,一字一字道:“那就更留不得她了!”

    “王慎。”

    “奴才在。”听到太王太后叫自己,王慎赶紧躬身答应。

    太王太后扬一扬下巴,声音森冷如深秋的寒霜,“立刻将那越女乱棍打死!”

    “万万不可!”夫差急忙拦住,心思飞转如轮,“天下人都知道孙儿纳了郑旦为妃,一日不到就乱棍打死,传扬出去,必会说孙儿残暴不仁,越人也会更加抵触我吴国的统治,到时候吴越两国就真的不死不休,永无宁日了。”

    太王太后想想也是,一时没再说话,见事有转机,夫差加紧道:“孙儿自幼受祖母与父王的教导,多年来不敢有丝毫忘记;沉鱼大会也好,娶郑氏也好,最终的目的都是要安慰越民,从而彻底收归越国。”

    听到这里,太王太后缓了口气道:“那就暂且将她关入掖庭,没有哀家的旨意,谁都不许放她出来。”后面这句话,显然是说给夫差听的。

    待王慎离去后,太王太后示意夫差起身,“哀家知道,你这心里正怨怪着呢;不过哀家宁可你怨一辈子,也不愿见你步你父亲的后尘,哀家至今还经常梦到他。”

    见她又想起英年早逝的父亲,夫差安慰道:“孙儿定会好好侍奉祖母百年,您别担心。”

    太王太后召手示意他近前,像小时候一样抚着他的头顶,感慨道:“养儿一百岁,长忧九十九。”

    夫差静静伏在太王太后膝边,感受着那只苍老的人所带来的温暖,母亲早夭,父亲又战死杀场,是祖母将他们兄弟抚育长大。

    两年前,父亲的死对祖母打击有多大,他是亲眼看见的,祖母一生只得一子,在父亲身上投注了全部的心血,万万没想到,会折在那场本该必胜的战局里。

    若非他们俩兄弟日夜守在榻前,苦苦哀求,祖母怕是已经随父亲去了,这两年来,他想方设法哄着祖母欢喜开心,这才令后者渐渐展眉。

    所以,他是万万不能违逆祖母的,可是郑旦……

    夫差回到长德殿的时候,郑旦正如一只无处可依的小鸟被王慎驱赶着离去,看到他来,郑旦连忙奔过来,泣声道:“大王,奴家做错了什么吗,要被关去掖庭?”

    她已经从宫人口中知道了掖庭是一个冷宫般的存在,犯了错的嫔妃会被废黜去那里,可是她才刚入宫,连话也没说几句,怎么就要被关去掖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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