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厩究竟为何欲省马?

    中厩令那些大义凛然的解释。霍光一个字都不相信!

    皇后属吏虽然秩位不高,但是,与公卿大臣相比,却自在很多,除了俸禄之外,皇后有食邑私府的收入,对属吏自然不会吝啬,说他们一心为皇后考虑,自然是有的,但是,无论如何,也可能为了中厩那么一点损失,就这样折腾。

    ——更何况中厩也谈不上有什么损失。

    ——上马连续被调配,中厩上下都会被论功的,对所有官吏来说,积功升迁是最基本的一条路。

    ——皇后的私府损失再多,与他们有关系吗?

    ——皇后还没有说话呢!

    霍光的话一出口,杜延年就低头不吭声了,虽然仍然有些不明白,但是,很明显。中宫这边没有那么简单。

    中厩令似乎也十分意外,沉默了一会儿,又看向身旁詹事。

    霍光也将目光投向了詹事。

    “陛下昨日召臣,问及中厩马事。”詹事斟酌着给了解释。

    杜延年讶然抬头。

    霍光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随即按了按面前漆几上的一卷书简:“既已上书,且待之。”

    詹事本来也没有指望立刻得到回答,只是借机把事情说出来,免得日后自己担责任。

    等詹事与中厩令离开了,霍光便扬手拍了一下手边的凭几。

    内室之中,除了霍光,便只有杜延年在,杜延年倒是想当自己不存在,但是,霍光明显是盯着自己,等他回话呢。

    杜延年却有些不知道如何回答才好了。

    “大将军……县官……”杜延年皱着眉,半晌都没有说出有意义的话。

    ——少年天子这一出……究竟是什么意思……他都没有搞明白呢!

    杜延年没有立刻往下说,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道:“大将军,臣实在不知陛下所思……”

    霍光挑了挑眉,冷笑:“君不知?”

    杜延年点头——他是真的不知道。

    见他如此,霍光冷哼一声:“上官桀当时为何略过中厩与长安诸厩?”

    ——省乘舆马与苑马?

    ——说实话,天子所用的马还真不是最多的!

    杜延年一惊,顿时就有些失语了。

    霍光也是真的恼了,不过,恼极之后,他也就不在意了。

    ——刘弗陵要是真的什么都不做……才真的是奇事!

    笑了笑,霍光便直接对杜延年吩咐:“辛苦幼公。巡查三辅诸厩。”

    杜延年连忙应下。

    两人相识多年,杜延年也不需要霍光再多说什么——其实就巡查一下诸厩的马匹情况是否正常。

    ——当年,先帝能用上林苑练出一支强军,kao的就是马,谁知道今上是不是动了同样的心思。

    应了之后,杜延年倒是没有急着告辞,而是略有些奇怪地询问霍光:“大将军不知县官召詹事?”

    ——按道理,霍光应该对刘弗陵的情况了如指掌才对。

    霍光微微眯眼,沉默了一会儿,才回答:“昨日,陛下在椒房殿。”

    杜延年陡然瞪眼:“椒房殿中事,大将军不明?”

    ——霍光居然没有完全掌握椒房殿?

    杜延年深感匪夷所思了。

    霍光挑眉:“不可?”

    杜延年刚要说什么,就又陡然噤声。

    ——霍光还真不是需要紧盯着椒房殿。

    ——椒房殿有的是主动前来说明。

    ——今天就是例子!

    “……中宫……”杜延年有些迟疑地开口,“中宫与大将军固是骨肉至亲,然……”

    没有等他说完,霍光便直接摆手:“皇后乃上官氏。——子孺已言于我。”

    听到霍光这样不耐烦的说辞,杜延年也就没有再说什么,笑了笑,便将话题转回了马政以及霍光刚交代的巡查之事上。

    两人商议妥当之后,杜延年便没有再多待,与霍光告辞之后。便离开了。

    离开尚书台,杜延年本来打算直接出宫,却在路过光禄勋寺时,又想起霍光的话,因此,他略一思忖,还是往光禄勋寺走了过去。

    张安世如今兼领右将军,倒是未必时时都一定在光禄勋寺。杜延年的运气不错,没有白走几步路——张安世这会儿正在光禄勋寺。

    光禄勋的职责重要且事务甚繁,张安世自然十分忙碌,他与杜延年是知交,也就没有跟他客套,连手中的笔也没有放下,左手虚指一下东首第一席,随即摆让堂上诸人都退下,待杜延年坐下,便道:“幼公有要事?”

    杜延年也没有与他废话,直接就问:“大将军对皇后……仁慈过矣!”

    张安世一怔,随即抬头,也终于将笔放下,语气不解地问杜延年:“我以为,君是为马事入内。”

    ——怎么扯上了中宫?

    杜延年翻了一个白眼:“皇后属吏上书,请仿乘舆例省中厩马。”

    张安世久在宫中,立刻就猜到可能发生了什么,沉默了一会儿,便对杜延年道:“大将军对皇后有何可恃,我并不清楚。”

    杜延年一直看着张安世,对他的话辞并无怀疑,稍稍沉吟了一会儿。便挑眉问了两字:“除此?”

    ——他不相信张安世不知道别的!

    张安世瞥了他一眼,轻哼了一声,没有说话,直接拿起笔:“休沐再论。”

    ——毕竟是在宫中!

    杜延年笑了笑,没有拒绝,只是道:“大将军命我巡查三辅诸厩。”

    汉制是官吏五日一休沐,而巡查三辅诸厩,总归不会是几日就能完成的事情。

    张安世一怔,随即放下笔,神色更显郑重,却是道:“如此慎重?”

    杜延年点头。

    看了看好友,张安世略一思忖,便搁下笔,站起来:“我也须往幕府去一趟,幼公可愿与我同车?”

    “固所愿也。”杜延年跟着起身,随他一同离开。

    出了司马门,杜延年吩咐自己的车马从人自往太仆寺去,随后才登上张安世的朱轮轓车。

    右将军出行,导从车骑也不少,不过,毕竟有些距离,御者又是张安世的心腹,张安世才稍稍安心。敢与杜延年说一些话。

    其实也没有多少内容,因此,车从未出北阙,杜延年已经怔住了。张安世也没有出声去打扰,直接将近太仆寺了,他才咳一声,总算是让杜延年回过神来。

    “子孺……”杜延年的声音有些颤抖,脸色也苍白了一些,相比之下,额头的汗渍就不算什么了——毕竟已是盛夏之时,出些汗本也正常。

    张安世微微皱眉。随即用力地握住杜延年的手。疼痛的感觉让杜延年镇定下来。

    “大!将!军!”杜延年咬牙切齿,瞪着张安世,恶狠狠地道,“君亦疯癫乎?”

    ——这种事情,霍光能对张安世说,也就是意味着他不可能独善其事了。

    ——霍光疯了,张安世也跟着疯?!

    杜延年忍不住低咒了一声。

    ——他就知道,遇上这样的事情,霍光不可能有正常反应!

    杜延年压低了声音劝张安世:“大将军姓霍,愿意如何,无人可劝止,君却何必……”

    话未说完,杜延年便住了口,神色更加无奈——张安世一脸似笑非笑的神色,明显是早已有了定见。

    “罢了!”杜延年拂袖,脸色也沉了下来,“我当知,君亦属意卫太子也。”

    听到这话,张安世忍俊不禁,终于笑出声来,道:“我属意与否,与大事何干?”

    杜延年懒得理会他了,眼睛只盯着前方的太仆寺门塾,冷冷地回了一句:“总之,君当自省何事可为!”

    张安世按住手边的铜较,脸上的笑容渐渐淡了下去。

    “……君以为……不可为?”张安世的声音很轻,但是,杜延年与他并肩而立,如何会听不到?

    刚要回答,杜延年却愣住了。

    ——不可为?

    ——如今的大汉……有什么是霍光不可为的?

    杜延年不禁打了一个寒颤。

    张安世却笑了。

    “幼公……君须谨记!大将军姓霍!”张安世诚恳地告诫好友。

    杜延年皱眉——他完全不明白张安世是什么意思了……

    张安世笑了笑,也没有让好友自己去寻答案,直接给了答案:“都说卫霍一家,景桓侯所何曾尽似卫氏?”

    ——那尚是卫氏血脉,霍光可是与卫氏毫无血缘!

    张安世微微眯眼眼,声音也更低了:“霍子孟是大司马大将军,君却当时时记着景桓侯!”

    ——霍光的行事手腕的确更似卫青,但是。心性呢?

    哪怕霍光表现得再温和,张安世也不会真的认为霍光行事会有多少顾忌!

    ——那位大将军的确想当大汉的忠臣,但是,他想葬的是茂陵!

    ——大汉……

    ——谁的大汉?

    霍光说得大义凛然,但是,张安世仍然十分清楚他的私心!

    ——对今上……霍光有不甘……有怨恨……

    ——那一切的一切……总归是要找到发泄的方式的!

    ——现在,不过是因为霍光尚未拿定主意,等到他做了决定……

    张安世对杜延年说:“君与我……别无选择!”

    ——霍家人会代直接代你决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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