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厩的事情,兮君自始至终都不知道。毕竟,詹事是然掌皇后家,但是,毕竟是公卿大臣,而皇后只是小君。

    说白了,皇后的属吏领的是也是县官的俸禄。

    皇后可以指使属吏,但是,属吏的所作所为却未必需要皇后允许。

    当然,更重要的是,詹事等人也不认为,这件事需要告知皇后。

    归根结底,这件事对皇后并无利弊可言。

    兮君自己也并不在意。

    ——即使从刘弗陵那儿听说了这件事,她也只是一派诧异地反问:“陛下省马,中厩竟未省?”

    皇后一般只在后宫之中,行动只需乘辇,最多也就是用果下马,中厩的良驹真的没有多少用武之地。

    哪怕是中厩的马全省了,对兮君也没有多少影响。

    看着兮君的神色,刘弗陵暗恼不已,不过,也没有再说什么。依旧留了皇后同宿——皇后五日一上食,留宿也是规矩。

    次日平旦,皇后的侍御侍奉着皇后离开了,一直假寐的少年天子才狠狠地捶了一下床。

    夏日天长,虽然是平旦时分,但是,天已大亮。

    因为是从后宫到前殿来,皇后虽然没有用法驾,却也没有只乘辇,而是用的紫罽軿车,左右騑,驾三马。

    车户关上,车马缓缓移动,坐在车内,兮君却摇了摇头,最后还是忍不住翻了一个白眼。

    同车的傅母立刻皱眉,但是,看了看皇后的神色,到底没有多说什么教诲之辞,只是轻轻地咳了一声。

    兮君看向傅母,略微有诧异,不过,毕竟相处多年,兮君随即就明白了傅母的意思,连忙敛了神色,端正地坐好。

    从未央前殿到到椒房殿虽然不算很远,但是。也绝对不近,宫中行车又不必在外,都是缓了又缓的,因此,片刻之后,兮君便吩咐了同车的长御:“传诏詹事往椒房殿见我!”

    同车的两名长御都有些年轻,听到皇后的吩咐,都愣了一下,半晌没有回过神来。最后,还是傅母出声,对两人道:“尔等当传诏谒者。”

    两人立刻应诺,其中一人,立刻推开车戾,招过一名宦者,将皇后的诏令传达下去。

    傅母没有再关注长御,反而有些犹豫地看了看皇后。

    “阿姆?”兮君微微扬眉。

    傅母低下头,轻声道:“詹事不比少府属事……”

    兮君一怔,随即皱了皱眉,却没有说话。

    车内的气氛有些僵硬,两名长御更是连大气都不敢出,等车停下。车户打开,两人几乎是如释重负了。

    倚华与其它侍御在车外迎侯,本来谁也没有当一回事,但是,看到那两名长御的状况,众人不由凛然。

    倚华的目光在傅母身上转了一下,最后还是看向皇后。

    兮君抿了抿唇,一言不发地下了车,不等站定,她便招过倚华,询问詹事是否已至。

    “詹事?”倚华略显惊讶,当即便摇了摇头:“不曾。”

    她不过是实话实说,但是,皇后的脸色却是立即一变。

    众人不敢吭声,只能跟着皇后步入殿中。

    倚华落后几步,扯了一下傅母的衣袖,疑惑地看了她一眼。

    ——皇后方才分明是与傅母有些不愉快。

    傅母苦笑,却也低声答了这位长御:“皇后诏詹事谒见。我劝了一句。”

    又听到詹事二字,倚华不由皱眉——詹事做了什么?

    这个念头刚闪过,倚华等人就听到殿中传出皇后的质问声音:“中宫为何人?”

    倚华与傅母吓了一跳,连忙疾步入殿,其它侍御更是立刻跪倒伏首,连劝谏之言都说不出来。

    椒房前殿之中,兮君脸色铁青,一手指着殿中的帷帘,目光却没有看向何人。

    ——这是……

    倚华与傅母都有些搞不清状况了。

    ——本以为是哪一个宫人、宦者惹恼了皇后,现在看来,又不像……

    这也不能怪傅母与倚华等人迟钝。

    ——他们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想到,年幼的皇后是在迁怒。

    想不到原因。也就无从劝起了。

    倚华与傅母也只能跪下,叩首请皇后勿因怒伤身。

    兮君冷哼了一声,刚要说什么,就听到谒者通传:“詹事奉皇后诏见。”

    ——詹事,掌皇后、太子家。太子家先不管,皇后家吏,如中长秋、私府、永巷、仓、厩、祠祀、食官等令长丞皆属詹事。

    ——此外,中宫诸宦官也尽属詹事。

    ——永巷则掌宫人。

    换言之,皇后宫中的宫人、宦官皆是詹事属下。

    兮君扫了一眼殿内、殿外跪着的诸侍御,虽然仍旧不悦,却还是摆了摆手:“尔等且退。诏詹事来见!”

    说着,兮君便径自坐到绣幄之中的床上。

    尽管兮君让诸侍御退下了,但是,方才的情景仍然落在了詹事眼中。

    兮君并不是严苛的性子。

    一直以来,中宫上下无论立场如何,对这位皇后,都是说不出一点不好的。

    ——以皇后的出身,就是娇纵、任性,也是理所当然的。

    中宫上下多是有这种想法的,而兮君却是温和柔顺的性子。

    ——别说发作侍使之人,就是去年,皇后心情最不好的时候,中宫上下也没有谁被皇后迁怒的。

    既然如此。能让中宫诸人跪了一地的事情……

    詹事实在是无法想像了。

    “皇后如何?”随谒者往前殿走去时,詹事低声问了一句。

    谒者有些莫名其妙地看了詹事一眼:“臣方才所请,中宫应准。”

    ——不是中宫允准,他能带詹事入殿吗?

    詹事稍稍松了一口气——不是皇后出事就好。

    詹事也没有往之前的马事上想——且不说那件事已经有些时日了,单是那件事本身,也不是多么重要的。

    ——说白了,那就是中宫属吏跟霍光表个态,说明一下自己的立场,跟皇后根本就扯不上关系。

    詹事的想法没有错,但是,兮君想的却不是他们有没过错!

    毕竟为吏多年。一进前殿,詹事就觉得不对了,不必看皇后的神色,只感觉一下殿中的气氛就足够他紧张的了。

    “皇后长乐未央。”詹事中规中矩地行礼参拜,却久久都没有等到兮君回话。

    “……中宫……”倚华低声唤了一下皇后,却只换了皇后一眼瞪视。

    倚华低下头,不言语了——看起来,皇后的怒气就是冲詹事去的。

    兮君的确有些恼了。

    虽然在刘弗陵面前,她一派不知事的天真、惊诧,但是,她又怎么可能真的不知事?

    ——詹事是朝臣人,但是,职掌的是她的家事!

    ——她的近身事务都是由詹事属吏掌管的。

    ——这样的职掌,她怎么能够允许詹事无视她的存在?

    在刘弗陵面前,她仍然记着刘弗陵的心思并无多少善意,但是,方才,一进殿,看到满殿的帷帘都被换过了,她便怎么也压不住心中的怒火了。

    ——那一通质问就是在迁怒,就是在发作!

    这会儿,兮君迟迟未语,倒不是存心晾着詹事。

    ——二千石的官吏并不是皇后能随便发作的。

    其实,兮君是在勉强自己压下火气。

    詹事却不知道。他只知道,皇后的脾气是冲着他来的。

    ——这让詹事又惊又惧,又有些困惑了。

    “詹事。”

    兮君总算出声了,还算平静的语气让殿中众人一直提着的心稍稍放下了一些——当然,也包括詹事。

    “臣在。”詹事颇为紧张地应了一声。

    兮君没有直接问中厩的事情,而是抬手指向殿中的帷帘:“何人所为?”

    詹事顺着皇后的手看了过去,愣了半天才明白皇后的意思,却更加莫名其妙了。

    “中宫……此乃内者……之职……”

    内者,主帷帐。

    宫中帷帐之物皆由内者掌管,就好像宫中一应器物制作皆由尚方负责一样。

    更张帷帐……还真不是詹事能决定的。

    兮君却根本不信他的话。

    “既非定制,又非诏令,内者何敢更中宫陈设?”兮君冷笑。

    詹事无言以对。

    ——内者自然不会做这样的事情……

    詹事有些明白皇后的意思了,也想起了之前的事情。

    “殿中之物尚且如此,私府、永巷、仓、厩、祠祀、食官。君等将如何?”兮君咬牙。

    詹事惶恐地稽首:“臣死罪!”

    ——虽然皇后没有明言,但是,詹事也不敢心存侥幸地以为,皇后今日只是因为陈设之物被更换而恼火。

    詹事虽然紧张,也不无惶然,但是,他也清楚,皇后素来严守律令,不可能真的降罪于他,今日,无论皇后说得多么严苛,应该也只是为了警告他。当然,他的态度越是恭顺,皇后也应当越是不好发作。

    兮君的确被他的认罪弄得有些无措了,但是,今日之事是她自己拿的主意,她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没有去看左右诸人,而是默默地按住身边的凭几,思忖再三,最后轻声道:“詹事可知,中宫为何人?”

    詹事一怔,随即再次叩首,却是没有说一个字。

    兮君看着詹事慢慢言道:“君掌吾之家!君与君属当谨记——我方为中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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