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诚推开最后一道门户,顺着左边的阶梯向上,不久便来到出口厅中。

    他出现,众人的目光便集中过来。众人望着他,一时怔怔。

    他快步向前,来到中央,转身,抬头,望向二楼平台。

    拱手为礼,将那一句再重复了一遍。

    “我完成了。”

    字字恭敬,毫无怨言,仿佛方才一切不是不公的打压,仿佛那漫长的四十九日苦难,不过是一梦。

    文书惊讶地看着少年。

    所长新手布下的禁制,他也能突破而出?

    要知道,所长是立意要让他被淘汰出局,才亲手布置。

    他是怎么做到的?

    景严脸色铁青,闭口无语。

    言诚的出现,等于狠狠抽了他一记耳光,使方才所言句句成为笑柄。

    岳康不语,只是静静看着言诚。

    他不能理解言诚为何可以从那可怕的地狱之中脱离。

    是它的原因?

    它与这少年又不相识,如何会暗中帮他。便算是相识,它又如何敢如此大胆?

    那么,便是他自己的原因了……

    眉间皱纹更深。

    就在这时,终有人缓过神来,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于是欢呼声如潮而起,考生们兴奋一哄而起,激动大叫。

    “言诚万岁!”

    景严面色更显难看。

    于器全身颤抖,眼中已经湿润,但强自忍着。

    云襄儿不语,只是静静看着言诚,淡淡地微笑。一切似乎都在她意料之中,她便不需要大呼小叫。

    “那么……”这时岳康开口,厅中诸人便立时压制住心中的兴奋,不敢再发一声,同时不安地望向他。

    “便依前言。”岳康看着言诚,缓缓点头。然后,转身离去。

    就这样?文书望着岳康的背影,等着所长的明示或暗示。

    都……没有。

    “今日诸考生皆通过复试。请各自回去休息,十日后,来此进行终试。”他转过声,向着台下众人高声宣布。

    欢呼声再起,震耳欲聋。

    于器飞奔向前,一下将言诚死死抱住,不住地大叫:“就知道你可以的,就知道你可以的!”

    言诚感觉呼吸困难。

    比在火海中还难受啊!你就不能轻一点吗……

    三百余考生万料不到,这一场复试到了最后,等于根本没有进行。人仍是初试之后的那些人,没有一人被淘汰。

    虽然许多人,明明应该被淘汰。

    是言诚创造奇迹,改变了他们的命运。

    虽然个人之间实力的差距并不会改变,但只要能进入终试,那么一切便都有可能。

    谁敢说战国便一定会选实力最强者收为弟子?

    兴许自己哪一点被战国看中,一眼看顺喜欢之下,那便是天大的机会。

    这种事哪里说得定?

    如此,言诚在众人眼中便是救星,横看也好竖看也罢,不论怎么看,都是那么可爱。

    早先怎么就没发现这小哥这么帅呢?

    早先怎么就没注意这兄弟这么俊呢?

    但当众人转看景严时,便立时又换了一副嘴脸。

    昔时,所有人争着巴结景严,生怕想不出能更讨好景严的主意来。但此时,众人心性大变。

    方才景严一力打压言诚,意图让岳康取消言诚的资格,看似只针对言诚一人,但依当下情况想来,却是针对所有人。

    言诚若败,所有人的资格将都被取消。

    景严力荐岳康,要求结束复试判言诚淘汰,便是要让所有人都被淘汰。

    众人的利益被触动,心里哪还能再有什么讨好之意,巴结之心。

    没有一人一口唾沫将他淹死便已经算好了。

    当然,真让他们这么干,他们也不敢。景严毕竟是龙泉谷中人,毕竟是凝元境巅峰强者。

    想对其施以眼色者,想了想后还是忍了。

    于是,便不约而同地选择了无视他。

    厅中欢闹,好不热闹,但这热闹却全与景严无关。景严虽是这一轮比试中第一个完成考试的,却无人羡慕,无人喝彩,身边冷冷清清,没有一个人陪伴。

    他目光阴沉地看着言诚,默默无声地离开。

    全体通过,全体欢腾。众人没有放过言诚,拥着他出了巡防所,出了大院,一路欢闹着向中城最大的酒楼而去。言诚推托不去,于器却抢着答应,于是队伍浩荡,拥着言诚终挤入了那家酒楼。

    大堂被包了下来,三百余人分成三十余桌。酒菜流水般送上,众人欢闹,举杯向彼此道贺。

    言诚面对美酒,只是微笑。任谁来劝,都无法让他饮下一滴。于器却豪壮,挡在言诚面前替他解围,不知不觉间不知喝下了多少杯酒,但竟然不醉,令人称奇。

    云襄儿静静坐在言诚旁边,盯着他看。

    “怎么?”言诚问。

    “岳康的手段,想来一定很是凌厉。你是怎么破开的?”云襄儿好奇地问。

    “却要多谢你。”言诚微笑,悄悄向她拱手。

    “我?”云襄儿不解。

    “嗯。”言诚点头。

    “我身陷幻境之中,被火海所困,多亏领悟新画道,才破开幻境。”他说。

    “那与我何干?”云襄儿仍是不解。

    “我最初以画入道之时,画的是你。”言诚多少有些羞赧,“那时发觉,原来画你最易成功,所以这次破开幻境,依靠的仍是画你。”

    云襄儿笑了。

    “那你当敬我。”她说。

    “多谢。”言诚正色举杯,双手捧起,恭敬为礼。

    “我不会喝酒呀。”云襄儿再笑。

    “你这人未免太老实,一句玩笑也开不得。只是玩笑,只是玩笑。”她说。

    两人相视而笑,笑容真挚。

    一宴直至黄昏才散,众人皆醺醺而去。云襄儿与言诚并肩而出,于器走在他们的前边。

    “真没想到你这么有酒量。”言诚赞。

    于器目视着最后一个考生消失在街巷尽头,才慢慢转过头来,认真地对言诚说:“我的酒量确实很强,但像今日这般喝,我也顶不住。”

    说着突然双眼一翻,直挺挺地向后倒了下去,吓得言诚急忙冲过来扶住。

    “原来只是依靠念力硬撑着。”云襄儿笑。

    “现在有个问题。”言诚严肃认真地说。

    “什么问题?”云襄儿问。

    “为了喝得尽兴,省得仆人多事,他将自己的车子先遣走了。”言诚说。

    “然后问题就来了――我不知道他住在哪里呀。”他说。

    “哦。”云襄儿点头。“这倒真是个问题。”

    两人四目相对,然后无奈地叹气。

    雇了辆车,拉着醉得不省人事回到了香莲居,温小莲第一个迎了上来,关切地问:“怎么喝到了这个时候?没喝多吧。”

    “我们还好。”言诚不好意思地一指被车夫帮着架下来的于器。“这家伙却喝多了。”

    “怎么却带到家里来了?”温小莲小解。

    “不知他的信处。”言诚坦言。

    这个理由太好了。于是温小莲只能二话不说地让伙计帮忙将于器抬到楼上。

    有两间卧室已经改成了雅间,于是于器就被抬到了言诚的屋子里,跟言诚挤一张床。

    言诚对此颇感为难,因为从小到大他一人睡惯了。

    年幼时母亲尚会抱着自己入睡,但七岁之后母亲便与他分床而居,要他习惯一个人独立。

    于器四仰八叉倒在床上,伸直的胳膊和腿交床铺上的空间全部占领,言诚小心地将他翻过身,不图节省出供自己躺卧的空间,只是怕他这般睡下,容易因呕吐物堵喉窒息而死。

    这些常识,母亲早便教过他。

    安排好了这家伙,言诚疲倦地坐了下来。

    今日真的很累。

    因为今日并非一日,而是四十九加一日。

    这一日中,他体会了最可怕的痛苦,也看到了最耀眼的希望。他承受了许多,也学会了许多。

    两次打通那重重门户的关卡,真的很费心费神。但这一切,都被他内心的一股喜悦冲淡。此时他虽然疲倦,却仍有力量。

    那力量来自于精神,来自于对未来的把握。

    他打开箱,拿出纸,仔细地铺在桌上。

    取下架上笔,放入清水之中化开凝结在一起的笔尖;拿出砚,将颜料放入其中以水融化。

    他提笔,回忆着那无边的火海,和那可怕的火浪。他想起了那一幅焚天图,想起了那图散发的可怕力量,想起了惊退的炎蛇。

    神思凝聚,一方小世界隐然成形,但一股清明意念不散,维持着言诚的自我。

    他落笔,笔端引动天地念力在纸上流淌,慢慢成形,化成了云襄儿的画像。那画像灵魂有神,将念力集中于纸上,融入画里。

    但仅是如此而已。

    言诚微微皱眉。

    那滔天的热力并未再现,那焚天的可怕力量也未曾出现。

    他只是完成了一幅带有念力的画而已,便如盛水入瓮。

    为何会如此?他细细思量,再取一纸。

    这一次,他以赤红颜料为墨,饱沾之后回忆着最初绘画时的感觉,快速地将云襄儿的形象绘于纸上。

    画成,天地念力动,但仍与之前一般,只是完成了一次存储,并无火焰的力量出现。

    为何?

    他怔怔着纸面。

    天色黑暗,屋中灯光摇曳。他抬头,看那灯,突然间有所感悟,于是快步向前,伸指入灯火之中。

    剧痛令他缩回了手。

    这是身体之痛,与之前的意念之痛完全不同。意念可以坚强忍耐,但身体却有由小到大自然生成的保护本能。

    一触便痛,一痛便缩。

    我连那凌迟般的痛亦能忍,如何忍不了你?

    言诚赌气,再伸手。

    意志控制肉体,再剧烈的痛,也不能令那手指缩回半分。

    他凝聚意念,引动火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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