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前辈如何称呼?”灵心问。

    “姓荀。”老者一笑,并不说其名。

    众人也可以理解。

    想来,那名字在二十几年前,必是响当当的,在龙泉谷之内提起,便要令全谷人心神震荡。

    但此时,却只是一个普通老者,隐居深山,无人问津。

    “远来是客。”荀老笑,“也多亏言小兄弟帮我忙,才使我完成这一件念器,老朽怎么也要表示谢意。便在此用饭吧。”

    草屋后缓坡上有小园,里面种植各色蔬菜。小园旁有鸡舍,养了七八只鸡鸭。

    倒可自给自足,不必下山采办什么。

    几人随荀老一起采了菜,荀老又要去捉鸡,却被言诚拦住。

    “这几日吃得油腻,正想吃些清淡饮食。”他说。

    “那我便省下了。”荀老呵呵一笑。

    草屋简陋,可看出荀老并不富裕。只这么几只鸡鸭,几人如何好意思吃它?

    “做饭的事我来吧。”玉洁一力承担了灶头的活计,不多时,便布置了一桌饭菜。

    荀老招呼着众人,自己却吃得比谁都多。看着他吃饭如此香甜,众人心中却有些心酸。

    想来他日日一人独居林中,饮食全由自己照顾,却已久未吃到这样可口的饭菜。

    饭后,荀老拍着肚子,不好意思地一笑:“说是请你们,却要劳你们动手,而且算来,席间就数我吃得多。”

    “吃得多,说明您身体好。”云襄儿说。

    “不过是久没吃到这么可口的饭菜而已。”荀老摇头而笑。

    “您爱吃,这几日我便再来给您做。”玉洁说。

    “那倒不必了。”荀老摇头,“你们是客,终是要走的。养馋了我的嘴,将来再吃自己做的东西,可就苦了。”

    言诚却是心中一动,一拱手:“荀老,您可有意到银光城作客?晚辈在那里有间酒楼,足以让您日日吃到这般美味。”

    “多谢了。”荀老一笑,“故土难离。”

    “对了。”他转开话题,“你们来龙泉谷是要做什么?”

    “炼化提纯念铁,同时学一点铸造之技。”言诚说。

    “你及念铁?”荀老一怔。

    言诚点头,伸手一摸有无牌,那桌面大的一块念铁,便出现在荀者面前。

    “空间念器?”荀老瞪大了眼睛,看着言诚腰间有无牌。

    “正是。”言诚点头。

    “不得了!”荀老感叹。“我先前便觉你这少年不凡,如今一看果然不凡。师长愿给你这等宝贝,足见对你有多看重。”

    “自是不凡。”灵心说。“言大哥是有史以来,第一个以凡人之身使用念术念力者。只凭此一点,便足以令千秋史册铭记。”

    “什么?”荀老瞪大了眼睛,“以凡人之身,使用念术念力?”

    “正是。”云襄儿点头,不甘落后于灵心地向荀老介绍起来:“我师兄本身缺少关键的念元,因此不能修炼。不过他自创出以画入道之法,借画之力储存天地念力,形成种种妙法,却比一般修行者还要厉害。”

    “竟……竟有这等事?”荀老惊讶得张大了嘴,再难合拢。

    “此事,却多亏我师妹。”言诚看着云襄儿笑了笑,“当初还是她提醒我可以以画入道,我才动了这等心思。否则,恐怕亦不会有成为师尊弟子的机会吧。”

    “你这却是拍我马屁。”云襄儿认真地反驳。“师父早说过,他其实早就有了收你为徒之心,那大会不过是走个过场。”

    “了不起,都了不起!”荀老感叹。“二十余年不问世事,却不想世间风起云涌,又多了这许多英雄。”

    他看着言诚,似是越看越顺眼,最终情不自禁地试探问道:“言小兄弟,谷主可曾答应教你?”

    言诚尴尬一笑。

    云襄儿立时接过话来:“长老会大长者景清行说谷主闭关,不知何时才能出关。我们却只有等。但我们看他殊无诚意,不过是推脱罢了。”

    荀老微微点头,似是沉思,片刻之后问言诚:“若我愿教你,你可愿学?”

    言诚心动,立时起身,恭敬拱手为礼:“晚辈求之不得!”

    “却有代价。”荀老微笑。

    “前辈有何差遣,吩咐便是。”言诚认真地说。

    “也不是什么差遣。”荀老笑。“你既然是真正的凡人之身,便能助我试验念器是否真能为凡人所用。而且你方才那一手御风使火的功夫,却真是漂亮,正是炼器最需要的本事。我以十几年时光,终练就以身周念力自然引发天地念力响应,融于炉内化火炼器的本事,但此事毕竟是靠运气行事,多数时候都似先前一般,功亏一篑。不过若有你相助,一切便容易得多了。”

    “如此说来,你们二人却是互相帮助。”灵心说。

    “对,对!”荀老点头,“是互相帮助,各取所需。如何?”

    “其实却是晚辈占便宜了。”言诚急忙点头。

    “我倒觉得我是占便宜了呢!”荀老笑。随后感叹:“似我这把无用的老骨头,莫说昔日同辈,便是此时少年子弟,也已然不将我放在眼里,少有人来理会。你愿帮我,却真是看得起我。”

    “前辈心怀天下,行名垂青史,功在亿万黎民之事,才是真正高人。”言诚认真地说。“相比之下,一身力能通天,高高在上不问世间疾苦者,反落下乘。”

    “这赞誉,老朽可当不起。”荀老笑。

    “我师兄贯会拍马屁。”云襄儿认真地说。“因此师父给他取外号叫‘小马’。”

    闻言,屋内人先是惊愕,随即却忍不住一起笑了起来。

    言诚看着云襄儿,无奈摇头:“你的外号便很好么?”

    “你敢说?”云襄儿问。

    “说了算欺负你。”言诚摇头,“师兄怎能欺负师妹?”

    云襄儿笑了。

    玉洁却一脸好奇:“那到底是什么?”

    “不可说。”言诚与云襄儿一起认真地摇头。

    玉洁一怔,隐约之间,觉得这二人似有夫妻相,倒挺般配。但立时皱眉:怎能如此想?这不是胳膊肘往外拐了吗?

    聊了一会儿,又提起炼器之事。一提此事,荀老立时来了兴致,一双眼中全是光彩。

    “天地有念,万物有念。集念入体,不是难事,可集念入死物,便是难事。”他说。

    “然而念铁便是死物,为何却能集天地念力于自身,甚至还会不断吸纳天地念力?”他问。

    “这便说明,即使是死物,也可容纳念力。我龙泉谷前辈,便是最先悟通此点,研究出如何令死物生念,才成天下最强之炼器师。”他答。

    言诚认真聆听,每听到关键处,不由觉茅塞顿开,越听越是认真。

    灵心与云襄儿在旁听着,也觉大受启发,开阔了眼界见识。玉洁凡人一个,却听不懂这些,干脆起身去收拾屋子做家务。

    这日起,言诚每日一早便来到山中,随荀老学习炼器之法。荀老借他之力燃起念火,打入炉内炼化金铁诸物,以为炼器之用,同时也细心指导言诚御风控火的法门,几日下来,言诚运用疾风念与焚天念的本事,却又有进步。

    偶尔闲聊,言诚与荀老说起银光城自由法,说起那个凡人与修行同平等的无疆净土,老者便面露向往之色,忍不住感叹,战国的想法,却与自己有几分相似,只是做得更为彻底。

    “不过……”最后,他却将话风一转。

    “这终不是最终之法。”他说。“有战国在,便有无疆净土银光城在,但若无他呢?”

    他看着言诚说:“自然还有你。可有朝一日你也没了呢?若你们后继无人呢?将凡人的希望,全寄托于你们这样的强者身上,终不是真正的希望。”

    “那么请问真正的希望是什么?”言诚认真请教。

    “凡人的崛起。”荀老正色道,“只有凡人拥有了与修行者对抗的力量,才能真正与修行者平起平坐。地齐于天,天便再不是天。”

    “你拥有的这种本事,若可推广,便是天下凡人这幸。”他说。

    “若有旁人能以此法入道,天下将生大变动,修行者,恐难再高高在上,鱼肉黎民。”他说。

    “您的凡人念器若成,亦有此效。”言诚说。“相比我的入道之法,凡人念器才是最大也最易成的希望。”

    “那么你我便共同努力!”荀老目光中透出激动之色,“终有一天,咱们爷俩儿联手,让整个天下大吃一惊!”

    “不错!”言诚亦激动起来,重重点头。

    天色将黑,言诚告别荀老,下山而去。

    本来他想住在山中,如此便可与荀老日夜相伴,便如当初与吴惊枝交流画技一般。

    但荀老一个人静了二十几年,突然有人居于身边,却反不适应。言诚住了一晚,便发现周围有人在,老人便难以安眠,不忍影响老人休息,便在山外就近找了处客栈住下,只白天与老人合作交流。

    言诚离去之后,荀老背着手在屋里踱步,却是思虑将来。

    想到有言诚这样天赐的神奇少年辅助自己,凡人念器之事大有可为,凡人入道之事亦隐有眉目,老人喜不自胜,却坐不下来。

    不断踱步,想象将来之境,越想越是激动。

    激动使他无法入睡,好不容易睡了,第二天天刚亮却又醒来,忍不住再次踱步思量,越想越高兴。

    却没发现,门已缓缓打开,有一人无声无息,缓步而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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