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是欠债不还,那便应该是因果循环,狐王为何帮她,这样岂不是对她的债主不公。”

    “呵!”他忽然笑出声来,心情像是好了许多地说道:“不会,杀人偿命欠债还钱,这是天经地义的,只是这债,还是还给当事人的好。”

    说完他忽然对着我身后轻轻说道:

    “越泽,可以了。”

    五脏六腑四肢百骸,有一瞬间冰凉透心,就连手都在轻微的抖。

    一个高大的黑色,稀薄又透明的影子,穿透我的身体走了出来。

    整个室内如同结了冰,便是空气,也象快要冻结的样子。

    走着走着,他忽然一顿,茫然地、痴痴地、定定地看着我,视线古老而忧伤,眼里满含疲惫,透过他的眼睛,我仿佛看见一个曼妙,窈窕的影子,我在一瞬间闻到了海棠花香、野菊药香和幽冥草的草香。

    这双眼睛里的情绪太复杂,也太沉重,我有一瞬间的茫然。

    只听见一个声音夹杂着哗啦哗啦的风涛声空荡荡地响起。

    是一个男人的声音,很好听,像是风琴声沉沦在很深很低的地方。

    那声音说:

    “谢谢,还有……”

    还有什么?还有之后的句子,轻得像是在叹息,我还什么都没听清,

    圣光白闪,眼前的黑影忽然化成一只鸟,仰天一声清啼,便钻进女人的肚子里去了。

    啼声过后,我胸口的玉佩开始躁动,是白锦绣,你在不安什么?

    我一把抓住玉佩。

    越泽……

    越泽……

    越泽……

    “恒山之鸟,生四子焉,羽翼既成,将分四海,悲鸣而送之。”

    “越泽”这个名字,是白锦绣哥哥名字,也是白锦绣从来都不知道的,恒山神鸟的第四子。

    对不起白锦绣,可能已经来不及了。

    我将玉佛从脖子上取下来,忽然想起,白锦绣或许从来都不知道,有一个人那么深切地爱过她。

    锦绣不知道,她一直以为越泽是只孔雀,也没有人和她解释过。

    越泽生来,其实算是辱没了门楣的,他出身是神,最后却沦落为妖,其间许多事情,都是我不可知的,他曾经亲眼见证了白锦绣,和一个人一样虔诚的诞生,他看见白锦绣身上肩负了全家人美好的寄托,他看见白锦绣走过漫长的岁月,他看见白锦绣见证了许多人的生老病死,爱恨别离,然后又看见白锦绣被一个凡人残忍摧毁一生,他从来没有骂她傻,也从来不怨恨她的无知,从头到尾,他也只是心疼这只不懂事的小孔雀,他想,如果这是她的劫,他就陪她渡吧。

    “你是,公子?”

    我看向这个在回忆世界里也未曾蒙面的神秘公子说道。

    “哦,你竟然认识我。”顶着何医生脸的狐王公子诧异地看了我一眼。

    我没有回答他,只是笑,透过他的眼睛,我看见自己脸上漾的又大又难看的笑,好像在哭一样。

    我把玉佩递给他,他看着我,没有伸手来接。

    “这是什么?”

    “你还记得白锦绣吗?她在里面。”

    “白锦绣?”

    玉佩再次躁动,我急忙握住,免得它掉落地上。

    “越泽心里的那个人,不记得了吗?”

    “小孔雀啊,她怎么还没转世吗?”

    狐王依旧没有接我手中的玉佩,我只好将东西收回。

    “她心里有结,转不了世。”

    “这与我何干?”

    “她想回到青城山上的日子。”

    “太迟了。”

    “我知道,物是人非,所以她现在只想求一句原谅。”

    “这又与我何干?”

    “……”

    所以白锦绣,过去就是过去了,物是人非,或许你与青城山的缘分就是只此一世。

    人说,从一个地方跌到了,就要记得爬起来。

    我就无言以对,看着狐王,我们相对沉默。

    “公子说欠债的应该将债还给债主,那么床上的人是谁?是欠越泽性命的人吗?她前世是谁?”

    “前世不可考,但知她曾有一世为我辈族众,不施善举,不怜众生,还凭借生来长处,魅惑他人,诋毁神祇,妄图窃取他人机缘,捷径修成,岂非可笑,我若不惩她,我亦愧本心,愧对对百万族群。”

    “仰天吐唾,唾不至天,还堕己面;逆风扬尘,尘不至彼,还坌己身。”

    天理昭昭,报应不爽。

    即使上一世,老天忘记惩罚她,他的长辈,你的公子也来替天行道了。

    白锦绣啊,你要知道,曾经的喜怒哀乐都是暂时的,爱恨情仇都会消逝,无数年以后,这些逝去的,不应该变成你的枷锁,亲身经历来的苦难、经验、以及见识,这些更应该成为你周身的气度风采,不要让回忆操纵你的未来。

    这世间上,最让人难过的不是你求不得,或者放不下,而是你明明就知道,那些“得不到”和“已失去”都已经不是你的,但你还是死死抓着它们不松手,以至于将来能把握的也慢慢擦肩而去。

    我握紧手里的玉佩,在心里悄悄对白锦绣一字一句地讲述这我此时的感受。

    “公子真的不愿意原谅白锦绣吗,既然那小翠魅惑,或许,白锦绣也不是全错,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我犹不死心地说道。

    “但这事的确与我无关,她该求原谅的人不是我,而那个人,从来没有怨恨她,而且,就算有过责怪,他也已经原谅了,过往这场爱恨,他真心实意地付出过,如今也真心实意地放下了,这句原谅,从来就与我无关。”

    放下,一个很简单的词,可又是一个如此艰难的词,许多人穷这一生也放不下的东西实在太多了,那样付出一切爱过的人,他说放下就放下了?

    “他说过他放下了吗?”我看向这个带着何医生面具的公子,他面无表情,沉默得像是一棵树,又像是一池静水。

    “他没说,可他必须放下了,他也知道的,他这一去,过往全无,甚至,因为魂魄残缺,再过好几世,他也只能痴痴傻傻地渡过一生,到时,许多一世又一世过去了,他没有此生的记忆,又会不停爱上下一世,再下一世的人,你说,这难道还不能算死放下吗?”公子依旧很平静,可我呢?我还是一时接受不了这样的现实。

    我看着公子的眼前变得模糊,眼眶都是湿答答的。

    “公子有听到刚才越泽说了什么话吗?”

    “他啊,他刚才是对白锦绣说的。”

    “他说,阿绣啊!阿兄惟愿,愿你千帆过尽,归来仍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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