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自这个冬天开始,也将在这个冬天结束。

    时间一晃就到了三月,将近是春天,阶前依然看不见一茎绿草,窗外也望不见一只蝴蝶。

    一开始时,不能否认,我其实是有几分有恃无恐的,脑海中闪烁着招鬼的口号,明知后果严重,依旧张牙舞爪,甚至带着几分高高在上的狂妄,从未想过有一天真正会承担着身体与精神一再衰颓的痛苦。

    自从上次爷说过那番决绝的话,离开以后,爹妈不肯死心,我们又去了一趟省医,打省医回来以后,爸去爷的门外边求了好几回,爷依旧不答应。

    所有人都觉得我的生命也走到了最末一段,曾经同我有过交情的人难过不已,曾经与我有过争执的人也不再对我仇怨。

    不过想来也是,人之将亡,还有什么不可以原谅。

    这些日子,我常常耳鸣,都是轰然响起的,有时如同击鼓鸣金,有时又想万马奔腾,没人的时候,我抱着头卷缩,翻滚,无助的呻吟。

    当别人来看我,我都是阖着口,闭着眼,装作睡着的样子。

    我从不对人说什么,好像死亡并没有什么可怕的一样。

    我常常透过窗户看见窗户外头挂着的风铃摇动,也看见小孩子们从戈雅小学的后山上放飞至天际的风筝,这些风姿越飞越高,犹如一只鹰,飞过树梢,飞过片片青黑色的屋瓦;我觉得我就是它,将要变成它的样子,生命才是那根将我紧紧捆绑的绳索。

    如今,系着我的这根绳索就要断了吧!

    此前在别人的回忆里见识了太多的死亡,走在黄泉路上的那种感觉仍然新鲜,所以,我不是太畏惧死亡,只是本能地害怕那种,夜静更深,风吹枯树,荒郊野地,孤坟一座,千里无人的冷清。

    公历的三月,正好是农历的正月刚刚过去,学校里大都开了学,只是我没有报名,而本来荒芜了一冬庄稼地,也在正月里被辛勤的庄稼人将草尽数除过。

    锄完草,到处都开始忙碌起来。

    各处各地,因气候各有有不同,种植讲究也或有差异,西南一代,人们看地方阳光如何,就要选择种苞米或者花豆黄豆,又或是几着兼有。

    所以常说,农民不能望过年,过了年,锄头犁耙就在眼前。

    这一天,难得我有精神不错,想出去走走,爸妈都还算高兴。今年一开年,因为我的事,钱花了不少,家里的地也没怎么打理,正好今天阳光也还不错,出戈雅街后,只要**分钟就能走到槐树脚的溪水边,过了那条小溪,不远处有个宅子,宅子旁边有块地,正好是我家的,地里的草都没锄。

    于是由我提议,宁御支持,妈赞同,爹拍板,我们决定一家人去槐树脚,爹妈锄地,我和宁御玩耍。

    出门前,妈让我里三层外三层地裹,但因为这个假期整个人都瘦了许多,衣服怎么穿也不见臃肿,妈一边递衣服,一边又偷偷抹眼泪。

    走在路上的时候,虽然总有人在后背指指点点,大概是说这家姑娘如何如何,怎么就要死不活了,现在出来走,看这样子果真叫人可怜心疼等等,话不是坏话,听起来总不叫人舒服,但我们的速度还是刻意放慢了许多,主要是照顾我的脚程。

    好在出了戈雅街就清静了许多,爹开始讲各地各处的故事,有些是捏造的,有些是听说的,也有些是亲眼见过的。他一边说,我一边看四周,路上一草一木,有都有种隐隐约约的荒凉。

    远远看见对面的村庄里炊烟缭缭,人家户沿着半片山坡的坡脚分布,零星错乱,而又显得疏密有致。

    “爸,槐树脚为什么要叫槐树脚呢?”

    爹看向我,我第一次惊觉他鬓角竟然有些银灰,一时顿生出抱歉来,爹眼神有些迷离,但嘴边还是笑的,并且语气很把稳地说:“还能有哪样原因,以前的人都是看地方有什么就叫什么的。

    现在,你们这些娃基本上都不晓得了。

    很早的时候,寨子里其实是有棵大槐树的,特别大的槐树……”

    爹的话,方言土语很多,但经过我的耳朵到脑子里就会自动翻译出来。

    那是一棵年迈的古树,碧空白云之下,犹如一把撑开的巨伞,伞面上绿白相间.绿的是槐叶,嫩绿嫩绿的;白的是槐花,洁白洁白的,每天清晨,总有姑娘小伙爱在树下读书,直觉得股股甜风沁腑,缕缕幽香扑鼻,一会儿,连袖襟、书页都沾染了淡淡的蜜香。

    但是后来,好像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有人说对寨子的风水不好,后来就砍了,怕它再发,连树根都花了好大功夫掘断许多出来,现在又在老地方打了水泥,就没有了,后来,其他树渐渐长大,树荫又长到了属于大槐树的位置,占有,茂盛。

    就像是从来没有过这棵大槐树一样。

    “真可惜。”我由衷感叹,自古以来,人间总是流传无数匪夷所思的神鬼传说,四大鬼树里面,槐树就是名列前茅的,但是在爹的讲述里,我没有感觉到半分鬼树的影子。

    “到底为什么要把树砍了?”宁御认真地问,两只眼睛像小星星一样盯着爹闪烁……这边正说着,我们就已经走到溪边。

    这条溪是分隔戈雅和槐树脚的分界线,溪水的这边属于戈雅,溪水过去就是槐树脚的地盘,溪水急促地流淌,撞在石头上的地方会鼓出一个包来,打在沿岸突起来的地方又会有白花花的水花飞溅。

    溪水很清澈,也不深,可以清晰看见里面五彩斑斓的鹅卵石,旁边有一座小桥,才一米宽,石头陈旧,石缝到处是茅草野草,见缝插针似的长出来。桥的中间和老下游的榛子桥一样,也是泥地,路中间还长了写手指大小的野花出来,有些浅紫,有些粉白,还有小只的粉蝶贴着路面飞。

    不足之处是,桥太小,也没什么碑文记录,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建的桥,无法瞒住我的好奇心。

    我精神很好,要是以往,我可能会在桥上跑跑跳跳起来,但无法于现在跳不动。

    因为桥窄,刚到桥头,爹一把将宁御抱起来,妈则伸手拉着我。爹走前头,我和妈一前一后跟在后面。

    我是最后的。

    溪水湍急的流淌,声音很清脆,也很大,接连不断,震得我耳膜发痛。

    忽然间,桥下传来一阵“噼里啪啦”的乱响,像是什么东西在水里使劲挣扎,我看向爹妈,他们全然平静的朝前走着。

    这时,我空着的手忽然被只手抓住,又湿又硬,像是是手骨,不是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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