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卓文右臂向上伸直,举剑指天,剑、右臂、右腿一线成轴,身体顺转而手腕逆翻,瞬间又勾出一弯新月悬在当空。

    这之后,他运转身法,便似一名画师,以剑为笔,在空中挥毫泼墨,皓月星辰无不任其摆布!

    这里摘去一颗,那里点上一颗,看似杂乱无章,却又乱中有序!

    众人正沉醉于眼前这月升月落、斗转星移、又偶有流星划过的夜空美景,满天繁星忽化作寒星一点,再看贺卓文已缓缓将剑归鞘……

    随着剑渐渐入鞘,停在贺卓文额前的那最后一颗星也越来越暗,有人忍不住将手伸向它,似要阻止它陨没,也似要随它而去。

    终于,剑完全归鞘,仅存的那点星光也随之泯灭!

    众人尽皆唏嘘,甚至不少人竟为之抽噎,仿佛已了无生趣!

    这哀愁,要胜过见段山岳那刀花凋谢千万倍!

    贺卓文剑已舞毕,但四周安静得很尴尬。

    有的人沉醉在刚才的意境里还未醒来,譬如胡其亮、沈茂枝等。

    有的人则为贺卓文的剑法震惊不已,譬如段山岳、董大宝等。

    有的人又瞬间恢复了闭目养神的状态,譬如崔真人。

    有的人此刻则无比激动,譬如裘太师。

    贺卓文文才已高,而其剑法更不输于文才,这样的人,莫说百年,便是千年也是寥寥无几!

    裘太师这会儿认他做干儿子的心都有了,甚至已经管理不住自己的表情!

    细心的人就会发现,裘太师的嘴角连着胡须正微微抖动着。

    不过裘太师始终是裘太师,轻吸一口气便镇定下来,刚要开口,猛听得一年轻女子的声音喊道:“好俊的剑法!”

    这一声赞,犹如深夜空山的一声莺鸣,沁人心脾,悦耳动听,把众人的心神拉了回来,却也生生把裘太师满嘴溢美之词给堵了回去!

    裘太师还不好发火,因为此女身份特殊。

    众人循声望去,来声的方向应是厅侧耳门处,但又不见有人出来。

    “倩儿,既然来了,便出来见见诸位贵客!”裘太师的声音很柔和。

    来人正是他的独女裘君倩。

    裘让身居高位,却不似他人般三妻四妾,三十六得女,四十四丧妻,一直与女儿相依,不肯续弦。

    天子曾有意赐婚都被他婉拒,对这个女儿却是千依百顺,宠溺有加!

    尽管如此,君倩却不像别家的名门千金或刁蛮或娇惯,是个极乖巧懂事的女儿,只有一样不顺父亲的心意。

    裘让寻思女孩家家的学些诗词歌赋、琴棋书画甚好,再不济就学学女红做个贤惠的女子也行!

    可裘君倩对这些是毫无兴致,反而对练武极为热衷。

    拗不过女儿的裘太师只好依了,并亲自教女儿拳脚。

    不过裘太师又认为自己的功夫并不适合女子练习,因此也只教了些粗浅的皮毛。

    后来他意外发现女儿于射箭一门有些禀赋,便特意请了高丽的神箭手做女儿的教习。

    故而裘君倩虽年方十九,射术已相当了得,可以说百步之内箭无虚发!

    听得父亲呼喊,裘君倩懊恼自己实不该忍不住喊那一句,只得捂着脸慢慢移进厅来,全没了平日落落大方的模样。

    众人一瞧这裘大小姐的打扮,无不大跌眼镜!

    一身短打,扎腰紧袖,宽裤瘦靴,头发胡乱盘起插一支白玉花簪,纤纤玉手未能遮住的额上还隐隐有些汗迹。

    裘让是气不打一处来!

    “倩儿,怎生这副模样?”

    “父亲息怒,倩儿适才在后院练桩,听得崔伯伯也来了,未及换衣裳便跑来给崔伯伯请安了!”

    顺着话裘君倩就躲到了崔修身后,还是捂着脸。

    “哈哈哈!”崔修居然破天荒地笑了起来:“倩儿何时对崔伯伯如此有礼啦?我看你是得知这里有人在舞刀弄剑,过来瞧热闹的吧!不然怎么在后面看了那么久也不出来见崔伯伯的面呢?”

    原来裘君倩早在段山岳耍刀时就躲在耳门后偷看,也确是因为听说宴客厅内有人演武才过来看的。

    没曾想早被崔修发现了,现在被点破,羞臊得脸上发热,幸好有手遮住,朝着崔修连连跺脚撒娇:“崔伯伯怎这样说倩儿,倩儿的确是因为想见您才过来的!”

    “好了倩儿!今日为父代圣上设宴,兹事体大,切不可失了礼数,速去换了衣裳过来!”

    “是,爹!”

    裘君倩赶忙应了,便往外跑,却又回头从指缝里看了一眼贺卓文。

    贺卓文下意识低了头躲避,脸上还是感觉到有些火辣辣的。

    裘君倩出了宴客厅,但她刚刚这一回头,让贺卓文有些羞涩,也让裘太师若有所思,礼部侍郎胡其亮似乎也有了些新的想法。

    裘太师起身离座,亲自将贺卓文引回座位,大赞卓文剑法,并连连与卓文对饮。

    其间问及剑法来历,贺卓文只说剑法为家中教习所授,是教习的家传剑法,具体叫作什么却也不知晓。

    裘太师听了颇为讶异,但观贺卓文神色又不似有任何隐瞒,便也不再追问。

    待裘太师回座,预料之中的一幕发生了!

    对贺状元争相敬酒已进入白热化,那争得是你推我搡、杯飞酒撒。

    贺卓文酒量本也是好的,但酒力再强也禁不住这么敬,只好暗中不断运功将酒化成汗水逼出体外。

    他这边还觉得苦,却不知那边段山岳有多羡慕他这一份苦!

    刚被捧上天的段状元仿佛在瞬间又被摔回了冷宫的地面,那叫一个疼,那叫一个悔!

    “没事儿我去惹他那把剑干嘛?!”

    一缕清香入鼻,一个身影走过……

    段山岳忘却了疼、忘却了悔,他的眼里只有她:

    她身材高挑,头盘飞仙髻戴金玉发饰,白绸抹胸绣淡粉花纹,外罩淡蓝锦缎褙子,裙摆荡漾半遮玉足,素雅而不失华贵,瑞凤眼细弯眉,鼻梁直挺嘴唇带笑,温婉中又有几分英姿。

    众人停了手中酒盏,尽皆被眼前这年轻女子的美貌吸引,连贺卓文都忍不住看了又看。

    而这女子经过贺卓文座位时竟也朝贺卓文直勾勾地看过来,四目相对,贺状元又是忙着低头躲闪。

    女子款款移步至裘太师跟前,朝着裘太师和众人作几个揖。

    “倩儿见过爹和诸位伯叔兄长!”

    此女正是裘君倩。

    初次见到裘君倩的人很难把眼前这位美人儿,跟刚刚狼狈出场的裘大小姐联系到一块儿,继而又会感叹:

    “这才是裘家千金应该有的样子!”

    裘太师露出满意的笑容。

    “倩儿,这些个长辈你都认识,待为父先为你介绍两位新科状元。”

    “不用了,爹。”

    裘君倩似乎又露出十九岁女孩的顽皮样。

    她朝着段山岳道:“这是武状元,姓段。”

    又朝着贺卓文道:“这个哥哥是文状元,叫贺卓文!”

    段山岳见裘君倩提了自己,也顾不得去琢磨“这”跟“这个哥哥”有什么区别,慌忙将下巴捡起,起身回礼,眼睛一刻也不离这裘大小姐。

    贺卓文也惶惶然起身,却不敢朝裘君倩看,只是弯腰作揖,他自己也纳闷儿:“平日里见的貌美女子也不少,为什么偏偏看她就心慌意乱?怪哉!怪哉!”

    “倩儿不得无礼,此二位年纪虽轻,却均已是朝廷命官,不可失了敬重!”裘太师语气仍是柔和。

    裘君倩抿了抿嘴。

    “知道了,爹,倩儿给两位大人赔不是了!”

    说完向两位状元郎又各一揖。

    段山岳双手连摇:“不不不不,小姐随意!”

    贺卓文还是埋首回揖。

    贺卓文作揖未罢,眼前忽然有一抹裙摆荡漾而来!

    他忙站直腰身,却又正好对上了裘君倩迎面而来的双眼。

    那双眼如一汪秋水瞬间将贺卓文包围!

    他似乎感觉到裘君倩嘴唇蠕动,好像在说些什么,却听不到任何声音。

    “贺大人好厉害的剑法啊,能否择日指点我一二?……贺大人?贺状元?怎么不说话啊?是不愿意吗?”

    裘大小姐,若你想他开口,能否别用你那要命的眼神盯着他?

    “哈哈哈,我看多半是我们的贺状元从未见过如此佳人,一下懵住了,来来来,让其亮来唤醒他!”

    胡其亮说着便起身走到两人旁边,忽地停住脚步,故作惊讶道:“诸位啊,上眼看看,这裘大小姐和我们贺状元往这儿一站,不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璧人?还能有比他们更登对的吗?”

    裘君倩听了却不见半点羞涩,对着胡其亮额头就是一脑嘣儿!

    “胡侍郎,胡叔叔,我看你就会胡说八道!”

    胡其亮摸摸脑门儿,翻了个白眼。

    “有吗?不信问问大伙儿!”

    众人见裘君倩不怒反笑,都跟着起哄,当然,除了段状元。

    段山岳此刻是悔恨又上心头,五脏六腑伤急交错,满腔妒火不知何处发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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