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裕和宋悲风头也不回地横过广场朝大门走去的当儿刘毅从后追上唤道:“宗兄请留步!”

    刘裕止步立定却不问头瞧他平静的道:“还有什么好说的?”

    宋悲风只好陪他停下来。

    刘毅来到两人面前苦笑道:“怎会变成这样子的?”

    刘裕竟然现出一个笑容乎静的道:“你该心中明白吧!”

    刘毅苦恼的道:“万事有商量宗兄町否稍待片刻让我去和人人说话。”

    刘裕淡淡道:“勿要白费唇舌了我还有一个忠告就是请刘兄你好自为之而你以后的事一切再与我没有半点关系。”

    刘毅一震道:“大人究竟向宗兄说厂些什么话呢?”

    刘裕微笑道:“你不是要在这里谈论可今我们抄家灭族的事吧?”

    刘毅错愕道:“宗兄肯定是误会了我不如我们回府找个地方说话如何?”

    宋悲风亦听得吃一惊直到此刻他仍不晓得谢琰和刘裕间生了什么事只知刘裕气冲冲的走进偏厅不理谢混、刘毅他们只吐出“我们走”一句话他当然和刘裕共进退。

    刘裕从容道:“是不是误会都无所谓现在我根本没有心情和你说话你回去吧!好好的想清楚究竟该以大局为重还是私人恩怨凌驾一切。”

    说毕向宋悲风打个眼色两人绕过刘毅继续朝大门走去。

    刘毅追着劝道:“外面正行戒严令宗兄何不待明天再走?”

    刘裕应道:“大人着我立即滚蛋如果你是我还有留下来的颜脸吗?”

    刘毅一呆止步然后道:“戒严的口令是天佑大晋国运昌隆。”

    两人此时已来到大门前府卫慌忙推开大门让两人通过。

    踏足乌衣巷华宅林立两旁在一个接一个的门灯映照下这道建康城最著名的街道便像一个永远走不完的梦境。

    宋悲风向刘裕问道:“二少爷真的说过这般绝情的话?”

    刘裕苦笑道:“他还喝令我永远不准踏足他谢家半步。”

    一队巡兵迎面而来两人以口令作招呼走出乌衣巷把守巷口的兵士更肃立致敬表示对两人的尊重。

    宋悲风叹道:“他竟然说出这样的绝情说话安公如泉下有知肯定会很伤心。”

    刘裕沉声道:“他着我杀刘牢之给我拒绝了。”

    宋悲风愕然道:“见有此事?”

    刘裕道:“我很担心他他不但完全掌握不到现今的局势更完全不把孙恩放在眼内认为天师军只是不堪一击的乌合之众。误判敌情是兵家大忌会令他付出惨痛的代价。而刘牢之只会袖手旁观希望借孙恩之手为他铲除刺史大人和原属何谦派系的将领。”

    两人转入静如鬼域的大街触景生情更添心内的荒凉之意。

    宋悲风止步道:“我明天找大小姐说说只有她能改变二少爷的决定。”

    刘裕停在他身旁一边是通往宫城的御街另一边则是建康最著名的浮桥朱鹊桥。

    刘裕叹道:“没有用的琰少爷自恃是淝水之战硕果仅存的谢家功臣再听不进任何逆耳之言何况大小姐根本受不起刺激老哥你忍心她再添压力和担忧吗?”

    宋悲风道:“难道我们便这样坐看谢家倾顽吗?”

    刘裕摊手道:“我们可以作什么呢?现在谢家的主事者是谢琰他的决定就是谢家最后的决定。”

    宋悲风颓然无语好一会后低声道:“你眼前有两个选择左走是朱鹊桥小裕可以离开建康逃往边荒集去痛痛快快的过日子再不用理南方的事活得一天得一天。”

    刘裕微笑道:“右转又如何呢?”

    宋悲风道:“那我们就到支遁大师的归善寺借宿一宵什么都不管的睡一大觉明天醒来再想该怎么办。”

    刘裕轻松的道:“那宋大哥究竟认为我该左转还是右转呢?”

    宋悲风讶然瞧他眼道:“若我是你便往左转从此永不回来因为这是眼前唯一的生路。”

    刘裕笑道:“宋大哥变得很快刚才来时还斥责了我一顿鼓励小弟要视建康为我的淝水死守这道战线现在却劝我有多远逃多远。”

    宋悲风终忍不住道:“你为何变得这从容是否已决定再不趟这浑水呢?”

    刘裕双目精光闪闪平静的道:“恰恰相反我已决定留下来奋战到底直至这伟大的都城完全绝对地落入我的掌握襄。”

    宋悲风一呆道:“你该晓得在现时的情况下形势对你是绝对的不利城内最有权势的两个人都誓要置你于死地。”

    刘裕以行动表示决心负手领先转右而行仰望夜空呼出一门气道:“这或许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一个决定不过我已想好了再不会走回头路。天若要亡我刘裕悉遵老天爷的意旨。我完全不晓得下一步该怎么走可是我会竭尽所能向定好的目标迈进。留在这里日子不会好过可是我晓得如果我躲往边荒集苟且偷生会更不快乐且对不起拥护我的荒人兄弟辜负了燕飞对我的期望。我试过一次真的想当逃兵还不够吗?”

    高彦和庞义赶到辛侠义旁边尚未有机会说话这个老家伙猛地张口向河水狂吐一时船尾充满令人闻之欲呕的气味人人往外掩鼻避开去。

    辛侠义急促的喘息着。

    庞义和姚猛分别推了高彦一把后者只好勉为其难移近少许试着劝道:“辛大侠你千万别自寻短见所谓好死不如歹活没有事情是解决不来的。”

    辛侠义呆了一呆似乎一时间仍末明白高彦说的话站直身躯别头朝他瞧来吓得包括高彦在内的所有人忙左闪右避怕给他吐个正着又或无辜被波及。

    辛侠义忽又弓着身躯咳起来然后沙哑着声音辛苦的道:一真痛苦以后我都不喝酒了你们给我把所有酒全倒进水里去。“众人听得面面相觑不过总算放下心来知他无意寻死。

    庞义试探道:“辛老不如返房休息吧!”

    辛侠义倏地像苍老了几年般凄然笑道:“辛老?我很老吗?唉!的确老了老骥伏栀志在千里之外只恨白头名将有千里之志又如何呢?飞乌尽良弓藏敌国减谋臣亡。现今皇上昏眨奸佞当道晋室将乱大难即至偏是我辈后继无人是天要亡大晋耶?”

    众人都没法答他却对他有更深入的了解。

    比之硬闯上船时的他眼前的辛侠义像是变了另一个人再无复先前自命替天行道的大侠风范。酒醒了他也从一个醉梦回到残酷的现实裹明白到自己只是微不足道的一个人对当前局势起不了丝毫的作用。

    辛侠义摇头叹道:“想当年……”

    众人无不心中叫苦若他又要数十年前的从头说起岂非大家都要陪他在这裹吹风不用睡觉。

    幸好辛大侠忽又沉默下来苦笑道:“还有什么好想呢?当年我击剑任侠快意恩仇现在又落得个什么田地?”

    说毕掉转头来面向呆瞪着他的众人勉强挤出点笑容道:“你们知道我为何卖田卖地也要筹足银两到边荒去?”

    高彦代各人茫然摇头。

    辛侠义没有道出原委摇摇晃晃步履不稳地朝船舱走去边行边唱道:“无名困蝼蚁有名世所疑。中庸难为体狂狷不及时。”

    歌声随他没入舱门内。

    姚猛松了一口气打个手势着两名兄弟追去好伺候他老人家上床就寝。

    一场闹剧终告结束。

    高彦抓头道:“谁明白他唱什么呢?”

    卓狂生从三楼的舱厅传话下来道:“高小子确是胸无点墨连袁宏落泊江湖时作的著名《咏史诗》也不晓得这诗的意思是没有名声者会像蝼蚁般被人践踏有了名声又被人疑忌中庸之道难以把握过于极端则会被人唾弃。总言之是世途险恶进退两难明白吗?”

    高彦没好气道:“这种诗不知也罢老子更没空去想。”

    卓狂生道:“快滚上来我们须研究一下如何分配舱房给明天的贵客你当钱是那么容易赚的吗?”

    刘裕坐在客房黑暗的角落思潮起伏。

    寺院的宁静却未能令他的心境也随之安静下来。

    如果他明天没有应付司马道子和刘牢之的对策他将只余束手待宰的命运。

    不论是司马道子或刘牢之都肯定有对付自己的全盘计划。

    他们会如何处置自己呢?

    他最欢迎的是两人借孙恩之手杀他只要派他领军他便有可能重演盐城之战以少胜多。只恨这只是奢望有了斩杀焦烈武的事件作前车之鉴两人绝不会这么便宜他。刘牢之总不会愚蠢至派他去杀孙恩不成功便治他以军法。

    他们绝不是疏谋少略之人。

    事实上今次的情况比被派往盐城打海贼更恶劣当时至少他有行事的自由更得到支持和助力并非孤军作战。

    可是今次到建康来他却颇有手足被缚后给投进满布恶兽的国度内任人鱼肉宰割的感受。

    失去了谢琰的支持他亦再没有保命的本钱如不能破解这种死胡同般的局面他是绝无幸免的机会。

    他选择了留下不是有应付眼前劣势的方法而是清楚自己根本没有回头路他的心境令他绝不肯因死亡的威胁而退缩。他必须重新融人大晋的建制内在北府兵内站稳阵脚(book。3q2)如此只要捱至桓玄大举东下他的机会便来了。为了报王淡真的深仇为了所有支持自己的荒人和北府兵兄弟他愿意把小命拿出来狠赌一场、纵然失败对人对己已可问心无愧。在这一刻他深切体会到“置诸于死地而后生”这句老生常谈的话。

    在谋杀自己一事上司马道子和刘牢之肯定衷诚合作最直接了当莫如使自己陷于没法逃走的绝地然后以雷霆万钧的姿态加以搏杀又或以卑鄙手段设法陷害他再治以重罪。

    现在他是任由敌人摆布身不由己难道他可以不听刘牢之命令吗?

    所以今夜是他最后一个机会如果想不出对抗的方法明天向刘牢之报到后他的命运再不由自己作主。

    有什么办法呢?

    王弘的老爹王殉可以帮上忙吗?

    唉!

    说到底不论王洵在建康朝廷如何有地位始终是文臣难以插手到被司马道子和刘牢之掌握的军政之内。劳烦他只表示自己山穷水尽再想不出更好的保命招数。

    支遁又如何呢?

    佛门在建康当然有很大的影响力但于军队内的人事安排上却是无能为力。可是如果请支遁去向谢琰说项能否令谢琰回心转意?

    刘裕旋即放弃了这个想法主要是因想起了谢琰逐他出谢府时的可憎嘴脸人是要活得有骨气的嗟来之食不要也罢。且他更怀疑支遁对谢琰这刚愎自用的人的影响力能有多大。

    左思右想仍苦无良策。

    刘裕心中涌起一股冲动既然这样不行那样也不行不如到邻房弄醒宋悲风立即连夜离开建康潜返广陵设法在北府兵内搞一场夺权的兵变反过来讨伐司马道子和刘牢之。

    这是个非常具诱惑力的念头但刘裕却知道只能在脑袋内打个转他是不会这样做的。谢玄说的话他仍是记忆犹新想成为将士肯为他卖命的主帅他必须成为他们景仰的英雄而不是于国家水深火热的时刻叛上作反乱上加乱徒添民众的苦难。

    刘裕出身布衣来自最低层的社会比任何人更明白蚁民之苦。

    就在刘裕差点放弃惟自听天由命的一刻他的脑筋又活跃起来。

    在建康最想杀他的两个人分别是刘牢之和司马道子也是大晋除桓玄外最有权势的两个人任何有效的方法必须是针对这两个人拟定。

    他们有什么破绽和弱点呢?

    刘牢之的唯一弱点是表面必须装作对他宠爱有加所以在北府兵内他该是安全的。可是只要他随便找个借口把自己借调子司马道子他将死无葬身之地。

    所以关键处仍在司马道子更令他心生惧意的是只一个陈公公已教他应付不来。

    司马道子的阴谋手段层出不穷于这方面他体会极深除非他是真命天子否则必难逃司马道子的毒手。

    唉!真命天子?当假的“真命天子”真不容易晓得实情的只会笑死。

    忽然脑际灵光一闪想到一个人。

    刘裕猛地起立。

    深吸了一口气。

    就像在绝对的黑暗和寒冷襄看到一点亮光感觉到一丝的温暖。

    他探乎抓着连鞘放在几面的厚背刀、缓缓拿起来同时整理脑海内的思绪把厚背刀挂到背上去。

    他感到历史在重复。

    当日面对来袭的荆州两湖联车因高彦的请求引他的灵机想出破敌的全盘作战大计取得空前的成就现在亦因想起这个人使他在几近无计可施的情况下想出司马道子和刘牢之一心杀死自己的紧密联盟襄的一个破绽。

    此计是否可行要老天爷方知晓不过他必须一试。

    只要尚有一分希望他便要尝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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