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寿细心梳了头发笑着问道,

    “陛下,淑妃娘娘梳这这发式可是好看,奴婢这梳头的手艺这么些年也生疏了不少,陛下瞧着可还能入眼?”

    赵廉瞧着静静坐在妆台前的方慕华,长叹了一口气伸出手来,保寿忙扶着方慕华坐了过来,

    “娘娘,您坐好!”

    方慕华坐到龙榻之旁手被赵廉拉住,手指动了动,在赵廉满是斑点的手上轻轻抚过,似是认出他来便扯出一个笑容来,只是她如今双眼黑洞洞,笑起来瞧着说不出来的渗人,赵廉倒是不以为意,

    “慕华!”

    赵廉拉了她的手放到自己脸上,方慕华一点点轻轻抚摸着,脸上的笑容越发的温柔,赵廉一面任她的手指轻轻的划动着,一面冲她轻声道,

    “慕华,这么多年我才知晓真心待我之人就在身旁,可恨我蹉跎多年,误信妖妇害了你,也害了慧妃……”

    方慕华手指碰到他眼角的泪水,顿了顿轻轻为他擦拭,冲着他摇了摇头,缓缓伏到他胸口,一下下拍抚安慰着他,赵廉伸手抚着她花白的头发,喃喃道,

    “慕华,你说……我要不要信他?”

    我这一生充满了欺骗与背叛,唯有你一直在我身边,即便身居冷宫受人欺凌,却仍对我痴心不改,我赵廉临死之时有你陪伴已是大幸,若是再让我寻回皇儿,以后到地下见了赵家列祖列宗,我也能有交待了……

    第二日中宫来人又召见太子,宋屻波过去便见宓秋寒得意非凡的一张脸,

    “母后有何事如此欢喜?”

    宓秋寒喜道,

    “好孩子,你可知今日赵廉派了保寿那老狗来说些什么?”

    宋屻波眉头高高挑起,

    “现下他还有甚可说的?”

    宓秋寒道,

    “赵廉言道他时日无多,担心你不能应对繁重如山的国事,不能对付那些个猾如狐,贪如狼的臣公,打算亲自指点你!”

    “哦,是么?”

    宋屻波皱眉道,

    “母后,这其中怕是有诈,他可是明明知晓我……”

    宓秋寒冷笑道,

    “他自是一清二楚,不过我告诉他,若是他肯一心教导你上位,我便让方慕华给他陪葬,若是不然……哼!我便将方慕华扔入市井,从此乞讨为生!他如今就剩下这么一个女人在身边,他不答应也要答应!”

    宋屻波闻言点头道,

    “即是有母后牵制他,儿臣便放心了!”

    当下与宓秋寒去见赵廉,宋屻波瞧了一眼呆坐在一旁的方慕华,又瞧了瞧她与赵廉紧紧拉在一处的手,跪下行礼道,

    “父皇,儿臣瞧着父皇今日精神矍铄面色红润,看来御医所用之药极是对症,想来父皇康复之日必不远矣!”

    赵廉冷冷哼道,

    “你也不必惺惺作态,假的便是假的,学得再像也不是真的!”

    宋屻波笑道,

    “父皇,此言甚是有理,假就是假真便是真,真的有时会变做假,但那假却永远不是真!”

    “哼!你明白就好!”

    赵廉恨恨瞪了宓秋寒一眼,吩咐道,

    “来人!摆驾御书房!”

    赵廉强撑了病体坐在御案前头,指点着宋屻波翻看奏折,宓秋寒却是退到内室端坐在软之上隔着珠帘盯着赵廉。

    赵廉看着宋屻波打开奏折一目十行,看过之后甩到了一旁,便示意一旁的保寿取了折子过来给自己看,看过之后便开口问道,

    “以你之见这折子有何不妥当之处?”

    宋屻波嗤笑道,

    “什么火凤祥瑞,不惧火焰,涅槃而生,有羽翅金光闪闪自带霞花……这些个官儿成日里无所事事事,不知好好整治一方百姓,满世界寻什么祥瑞,待到治下路不拾遗,夜不闭户,老有所养,幼有所依之时,再来跟本宫谈祥瑞之事吧!”

    赵廉点了点头手指头在桌面之上轻点,

    “你瞧得很是明白,不过你可知这沙州阿喀尔鲁乃是一处荒原不毛之地,那里每年都是半年雨水半年干旱。干旱时土地成沙,雨水时又泛滥成灾,治下百姓能有裹腹之物已是不错,却是交不起朝廷赋税,眼看秋收已过,那阿喀尔鲁今年的赋税定额无法完成,因而才有这献祥瑞之举……”

    宋屻波闻言目光炯炯又从那保寿手中将奏折要了回来,仔仔细细看过之后便起身向赵廉行礼道,

    “是儿臣太过武断,谢父皇指点!”

    赵廉点了点头抚着下颌胡须道,

    “那……依你之见当如何处置?”

    宋屻波应道,

    “即是为官一任便要造福一方,为治下百姓张目乃是为官者应做之事,赋税不能完成有天灾便说天灾,有人祸便说人祸,不可合这什么子虚乌有的祥瑞顶事,这折子儿自是要申斥一番,再派命沙州州府仔细核查,下旨宽免税赋又或开粮赈灾!”

    宓秋寒一派上位只会争权夺利,阿谀奉承、溜须拍马,上有所好下必甚焉,一个个尸位素餐,赋税只管收取自是不管百姓能不能上缴,下头陈情的折子看也不看便打了回去。

    这阿喀尔鲁的县官儿也是没法子,才想出这么一个法子来求请朝廷减免赋税。

    “嗯……”

    赵廉点了点头却见宋屻波转头又叫来门口的小太监。

    “去户部调取沙州阿喀尔鲁每年赋税纪录,本宫要仔细查阅!”

    赵廉问道,

    “你这又是为何?”

    宋屻波道,

    “若是那沙州阿喀尔鲁真有这般情形,想来也不是一日两日,儿臣想调取前头记录仔细查看,再叫来户部几位主事,看看是否需调整阿喀尔鲁赋税……”

    “嗯……”

    赵廉点了点头道,

    “你能这样勤勉,朕甚是欣慰……”

    两人接着瞧下一本折子,看过奏折又低声讨论一番,因着每一封折子都要说上许久,不知不觉已是华灯初上时,那御案上的折子也未见减少几份。

    宓秋寒初时还兴致勃勃看两人你来我往,待坐上了三个时辰,终是觉着厌烦了,便打了一个哈欠在珠帘后头娇笑道,

    “陛下身子虚弱,已是强撑了这许久,依臣妾今儿就到这处,明儿再接着看吧!”

    宋屻波闻言摇头道,

    “母后不知,这些折子里头大多已是积压两个月之久,再拖下去下面人便真不知应如何办事了!趁着这几日父皇精神尚好,还是多批一些好!”

    赵廉也点头冲着她冷冷道,

    “妇道人家懂什么国家,这偌大的国家一日不可无主,多少事儿都要天子一言而决,真以为朕只会坐在那金銮殿上耍威风么!”

    宓秋寒确实不懂家国大事,赵廉前头撒手不管,她多少事都是托于内阁几位阁老处置,只是这种大权旁落的滋味实在不好受,如今眼见得太子能当家理事,自是巴不得他能一手揽过来大权在握才是。

    当下冷哼一声一甩帕子,留下阿蕊在那处仍是盯着小太监端上饭菜,宋屻波狼吞虎咽,赵廉却吃是草草喝了几口汤便作罢,喝过一轮茶后又开始批阅奏折。

    此时已是深秋,更深夜寒御书房中燃了熏香,宋屻波又叫了小太监摆放碳盆,

    “父皇身子弱,时至半夜寒气侵入,于身子不利,多摆些碳盆暖和一些!”

    小太监摆了碳盆进来,上好的银霜细碳,连着放了好几盆,一点燃热气上涌,没有多久这室内便闷热起来,赵廉本就身子虚弱倒也不觉,宋屻波年轻力壮受不得热,却是自己动手脱了衣裳,只剩了里头一件薄薄的衣衫,他是太子又有赵廉点头自是无人能管。

    其余伺候众人却不敢脱衣,立在这屋内久只觉得又闷又热,时辰一久竟是憋的得出不了气,宋屻波身旁研墨的小太监在那处,满头的大汗,一身的汗味儿混着尿骚儿散了出来,宋屻波大怒当下撂了笔一脚踢去,

    “滚!滚出去,没得熏着本宫!”

    当下接连踢了几个小太监出去,又将那热得衣衫打湿的宫女们都赶了出去,又瞧着阿蕊同样汗湿的衣衫皱眉道,

    “姑姑御前不可失仪,还是去换一身衣衫吧!”

    阿蕊低头瞧了瞧自己若隐若现的内衣,忙躬身退了下去,待到保寿也被赶出御书房后,这屋里便只剩下父子两人了。

    赵廉目光炯炯紧紧盯了宋屻波,

    “小子,你……真是我赵家血脉?”

    宋屻波撇嘴道,

    “你问我,我问谁去?那宋老六养了我到七岁上,将我卖掉时我才知晓自己不是他的亲儿子,被人送到京城入了小倌儿馆中,又因为生得太过好看交到了娲神派手中,后头因为实在受不住那污秽地方,生了病被人扔在乱葬岗上,若不是被老乞丐捡到我早死了!”

    赵廉闻言脸上肌肉一抽,

    “朕……朕没想到你流落民间竟是过的这般苦……”

    宋屻波摇头道,

    “有什么苦的,怪只怪我自己烂好心救了个千妙门中人,偷了方魁自京城带回的东西,我……才知晓原来我不是无父无母的孤儿,我那老子在临州京城中的皇宫里头被人害得只剩半条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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