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仪之领军在明州府迷宫似的街巷之中穿行了半日,这才绕到倭寇背后。他在街道一旁找了一根居民晾晒衣服的长竹竿,又寻找到了一片红布,将红布挂在竹竿上,当空摇动了几下。

    这就是秋仪之同伍常锡约定的暗号。

    伍常锡见了,连忙指挥手下兵士,不停用手中刀剑敲击盾牌发出嘈杂噪音,又高呼口号,缓缓向倭寇阵前移动。

    秋仪之听见前头声响,知道伍常锡已开始行动,便也催动胯下马匹,慢慢向前,要寻找恰当时机,向倭寇背后突击,以求一举击杀倭寇头目的机会,待一击成功之后,再乘乱将其他倭寇一网打尽。

    然而那群倭寇却不知身后情况,只知道汉国官军舍弃高墙不守,而要主动出击同他们正面交锋,却是喜上心头。

    原来这伙倭寇对自己野战交锋时的战斗力颇有信心,缺的就是攻击坚墙的攻坚能力,特别是那红衣倭将,见到汉军向自己冲杀过来,立刻就是喜不自胜,接连挥动手中团扇,点出手下三分之一的同伴,抽出腰间长刀,就向汉军冲杀出去。

    秋仪之在倭寇身后,将情形变化看得一清二楚,见倭寇只出动了百余人,那倭将身后还颇有护卫,恐怕难以击杀成功。好在他派出的倭寇人数并不多,以伍常锡手下五百来人的数量,或许难以将其杀退,然而将其吸引住却不是难事——只要倭寇露出身后破绽,自己便能乘虚而入,便能取胜。

    可令秋仪之没想到的是,伍常锡那些官军见到倭寇呼喊着冲杀过来,还未同对手接触,自己就先混乱起来——有的驻足不前,有的四下张望,还有的暗暗抛弃兵器瞅准机会就要四散奔逃。

    伍常锡也是懂兵法之人,知道这样下去,倭寇冲杀过来,自己没了阵型保护,必将大败。

    于是他高声疾呼:“大家不要害怕,不要害怕!列好队形,列好队形!”

    然而伍常锡越是高声疾呼,他手下的兵士便越是慌张,不过片刻功夫,阵型就已十分混乱,更有不少兵士已经丢盔弃甲,夺路而逃了。

    那些率先冲锋的倭寇见状,更加气势汹汹,挺着手中倭刀便往官军阵中猛杀猛砍。

    伍常锡手下的官军被倭寇这样一通猛攻,士气此消彼长,愈发溃不成军,全然不顾主将的号令,掉头就往明州府衙退去。被安排在官军阵中的温灵娇等人,也只好随着人流被推到了明州府衙大门之前。

    然而明州府衙大门从内被紧紧锁住了,不仅倭寇一时无法进入,就连这些官军都不能进门寻求庇护。

    战事进展到这样程度,伍常锡见其手下的军士已然是背靠城门,无路可逃,只好高声命令道:“众军听令,杀敌也是死,逃跑也是死,我们背水一战,定能杀败倭寇!”

    然而他指挥的江南节度军柔弱已久,听了这样鼓动,士气居然没有丝毫起色,没几个敢于回身同倭寇搏斗的,反而哭天抢地般哀求明州府衙开门放他们进去。

    伍常锡也要哭了。

    他是被急哭的——自己率领将士主动出击,不过是凭着一时之勇,实则违背了州牧叶大人的命令,现在不战而败,叶声瑜又岂会开门放自己这个败军之将进去;况且现在倭寇杀到眼前,府衙大门一开,倭寇定会尾随败兵杀入府衙之内,府衙中人也都不是傻子,这样情况之下,更加不会开门了。

    伍常锡想到这里,长叹一声,心想:都怨自己一时冲动,这才陷入绝境,现在情形真如自己所说的“杀敌也是死,逃跑也是死”,那就索性痛快搏杀一番,再同倭寇同归于尽,好歹也落个奋勇拼杀而死,死后也算是有个名分,不至于连累父母妻小。

    于是伍常锡挺着手上一支长矛,长啸一声,揉身杀入倭寇阵中。

    所谓“一寸长、一寸强”,倭寇手中倭刀因比大汉官军配备的官刀长了几寸,因此近战之中颇占优势。然而伍常锡手持的长矛,更比倭刀长了几倍,又加之他武功确实有两下子,刚刚近敌便捅倒了几个倭寇。

    然而他毕竟是寡不敌众,一眨眼功夫,便被无数倭寇围了起来,背上、腿上也都受了不轻不重的刀伤,已到了困兽犹斗、殊死一战的地步。

    于此同时,秋仪之见正面官军溃败得如此轻易,心中更是愈加慌张,知道自己再犹豫下去,那么在正面官军保护之下的温灵娇、林叔寒和荷儿几人,也势必沦为刀下之鬼。

    他抬头见那红甲倭将身边还有里三层、外三层的倭寇守护,知道自己原定的取敌首脑的计划已然落空,现在只有赶紧杀回正面,先将温灵娇、林叔寒等人解救出来一条路而已。至于能否杀退倭寇,现在根本谈不上。

    于是秋仪之瞅准了倭寇阵中一个薄弱环节,同麾下亲兵稍微部署几句,便领头钻入一条小巷之中。多亏了明州城中大多是些曲折小道,秋仪之这样的骑兵迂回,居然没有引起倭寇丝毫注意,轻轻松松便来到倭寇身后不过五六十步的地方。

    秋仪之暗自庆幸自己行动没有被倭寇识破,又同手下亲兵小声吩咐了几句,便一马当先往倭寇身后直冲过去。

    倭国日本乃是一介岛国,地域十分狭窄,没有可供养马的牧场,所产山马都十分瘦小羸弱,不堪野战。故而倭国没有什么像样的骑兵战术,同样的,也缺乏克制骑兵突袭的战术。

    因此秋仪之这支精干的精锐骑兵,丝毫不废什么周章,便突破倭寇薄弱的后方,一直杀透敌阵,来到正在围攻伍常锡的倭寇身后。

    按照常理,要歼灭身前这些倭寇,以秋仪之骑兵之利,应当纵马继续向前开展毫不停歇的进攻,利用马匹的冲击力对没有重甲、长矛保护的倭寇进行最大程度的杀伤。若一次冲锋无法歼灭或是击溃敌军,那便要拉开距离,重新组织冲击,如此反复多次,直至将对手彻底碾压击败。

    然而秋仪之虽然懂得其中道理,却不能依法而行——只因对面除了倭寇之外,还有官军将士,更有温灵娇、林叔寒等人混杂在官军之内。若是发起冲锋,对倭寇造成重大伤亡自不必讲,也极有可能冲击威力未消,会殃及池鱼,造成林叔寒、温灵娇等人的危险。为今之计,只有步行同倭寇短兵相接,力争杀散敌手,或许还能将林叔寒和温灵娇解救出来。

    因此秋仪之前思后想了整整一刹那,终于拿定主意,带领手下亲兵及尉迟霁明统统翻身下马,又在自己坐骑耳边低吟了一句什么。那匹汗血宝马深通人性,领着其他骏马快步退到一边,双眼似乎含着泪水,远远看着自己的主人。

    秋仪之见状,暗自嗟叹了一下,随即深吸口气,高呼道:“兄弟们,杀尽倭寇,就在今日!”他话音刚落,“锃”地抽出腰间那柄漆黑的西域宝刀,徒步便往倭寇身后冲杀而去。

    他身后尉迟霁明等人见了,也连忙各持兵器,向倭寇杀去。

    秋仪之之前那声高呼,已然引起倭寇注意。他们其中不少人抛下孤军奋战的伍常锡不管,纷纷转过身来,却惊见一票人马已经出现在自己身后,更有一人正挺刀向本方冲杀过来。

    然而这群人马人数却仅仅不到十人,以自己的人多势众、倭刀锋利,实在是不足为据,难免起了轻慢之心。

    可是这群倭寇并不知道,对面冲杀过来的这票人马,乃是大汉精锐中的精锐——不仅武艺高强、斗志昂扬,而且已同倭寇交手了无数次,对他们早已没了丝毫畏惧之心。

    只见尉迟霁明后发先至,运起绝顶轻功,已跑到秋仪之身前,反手握着温灵娇赠送给她的那口短刀,轻轻巧巧就拨开了几名倭寇手中长刀,又不知用了怎样矫健灵巧的身法,几个转身,便切断了三个倭寇的脖子。

    这些倭寇全没料到率先冲杀进来的这个小姑娘居然有如此身手,还没反应过来,秋仪之已领着其他八个亲兵杀到身前。

    这些亲兵都经过中原武功第一的尉迟良鸿的指点,对倭寇武功路数也颇为熟悉,手中所持都是渤海国进贡的利刃。因此论及单兵战斗能力,比这些倭寇更在以上。同时,他们同散兵游勇的倭寇相比,更胜在有统一指挥,懂得互相协作、互相保护,能将个人战斗力充分发挥出来。

    有了这几层原因,秋仪之所率虽只有不到十人,却个个以一当十,一通奋力冲杀之后,便已同林叔寒和温灵娇会和一处。

    秋仪之见林叔寒、温灵娇和荷儿三人,虽然经过这场风波,已是狼狈不堪,索性身上并没有受伤,因而心中稍定,乘倭寇暂时退却之际,说道:“林先生、温小姐,都怪在下冒失,这才让诸位身处险境,在下先道个歉吧。”

    温灵娇危难关头仍旧不失平日温婉气质,淡淡地说道:“昨日公子因我遭难,今日我亦因公子犯险,可谓两清了吧……”

    林叔寒听温灵娇值此紧要关头,还在算什么人情账,连忙打断她的话:“大人何须如此?温小姐也不必泄气!眼下还没到山穷水尽之时,想办法突破倭寇围攻,才是正经事!”

    林叔寒这话果然提醒了秋仪之——以自己现有的兵力,想要将眼前倭寇诛杀殆尽,无异于天方夜谭;可是要想全身而退,却也并非什么难事。

    于是秋仪之赶紧走上几步,走到已杀得筋疲力尽的伍常锡身旁,对他说道:“伍将军,都怨在下贸然行事,以至于将军及麾下将士入此进退维谷境地……”

    伍常锡忙道:“秋大人无须自责,大丈夫宁死阵前,不死阵后,能同倭寇同归于尽,也算是个好归宿了……”

    他话音未落,却听身旁一个兵士骂道:“你想死就死,老子还不想死,不要拉老子当垫背的!我家里还有老娘要养活呢!”说着,居然嚎啕大哭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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