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样,江北的秋仪之和江南的郑鑫,隔开一条滔滔长江打起了笔仗。这一仗关系到天下人心归于何人,比战场上头你来我往、真刀真枪的对决更加重要。因此日常那些琐碎的政务,秋仪之也不叫林叔寒过问了,专门写文章应付郑鑫的强词夺理。林叔寒被激发起书生意气,又不用劳神于案牍,便也乐得终日舞文弄墨,同江南郑鑫争这口舌之中的短长。

    就这样争吵了一个多月的时间,秋仪之期盼已久的两万渤海铁骑,终于集结完成,并请求经由幽燕道入境作战。

    秋仪之既寄希望于这群精锐的生力军能给在胜利的天平上,为自己这边加上重重的一块砝码,却又觉得渤海人毕竟非我族类,深入大汉腹地,难保没有什么异心。

    可是渤海人却是依着自己的请求才南下作战的,若是派兵时刻监视,不仅会额外增加本来就已捉襟见肘的军力负担,更会伤到渤海人的军心士气,乃是一件得不偿失的事情。于是秋仪之灵机一动,想着按约定渤海铁骑的粮草供应都由大汉负责,那便按照每三天一次的频率,每次只供给的粮草只有三天的量,叫渤海军即便有意作乱,也没有成事的本钱。

    渤海国主达利可汗也是当年能够同老皇帝郑荣、突厥毗西密平起平坐的英雄人物,秋仪之这点小手段岂能瞒过他的眼睛。他见秋仪之对自己颇有些防备,却又不愿就此撤军,便使了个小手段,叫原本随军南下的忆然郡主和她与秋仪之的儿子,以水土不服、偶感小恙的名义,回到渤海国调养。

    秋仪之当然知道达利可汗的用意,在心中狠狠地将他骂了个遍,可将心比心地站在达利的立场上考虑了一下,顿时又释然了,只觉得只要能将眼前同郑鑫的决战打赢了,再乘自己新胜而渤海国内空虚的机会,向达利要人,达利必然不能够抗拒。

    因此,虽然略有龃龉,渤海国来的铁骑依旧按时抵达潼关之下。

    为防这些南下助战的胡人入关之后袭扰百姓,秋仪之便叫潼关守将王世杰在关外建立营寨供这两万铁骑驻扎,又命他严守关隘,不能有半点掉以轻心,又派了也鲁这个识大体的人去约束渤海人,而乌尔顿王子则被强留在京城里头。

    就这样,已是初夏时节,秋仪之手中掌握的兵马,加上渤海两万铁骑,加上自己重新整编训练的禁军也有将近十万兵马,再加上在郑鑫背后活动的戴鸾翔手下的人马,总数已然超过十万之众。

    于是秋仪之觉得郑鑫手下虽然有将近三十万人,能够指挥如意的却不过二十三四万,而自己凭手下十万人马,同其交战的胜率其实已在七成以上。

    因此,秋仪之专程跑到林叔寒那边,要他再拟一份战书,邀约郑鑫北渡长江一决胜负。

    林叔寒却以为现在的兵力只是郑鑫的一半,正面对决胜率并不十分大,似乎并不应该急于寻找同郑鑫决战的机会,应当乘着现在两方力量此消彼长的趋势,继续等待一两个月的时间,待力量对比扭转回来,再寻机决战。

    对此秋仪之摆出了三条理由:

    一是江南早稻再过一个来月就要成熟,到时候郑鑫一时之间显得有些窘迫的粮草供应便会彻底解决。而北方稻米成熟则还要再等一个月才能成熟。现在秋仪之占有的后勤补给上的优势,便会化为劣势。

    二是大汉这几年朝局不稳,特别是国家钱粮重地的江南道几次经历战乱,已到了再也折腾不起的地步了。郑鑫同自己再对峙下去,必然是要在江南横征暴敛,再拖延下去,大汉势必元气大伤,想要恢复国力便是难上加难了。

    三是突厥毗西密残忍奸诈、野心勃勃,见到大汉忙于应付内乱、渤海又抽调精锐,必然有所企图。万一时间拖得太长,毗西密定然会有所动作。那时北边有突厥入犯、南边又同郑鑫交手,这两面受敌的滋味必不好受。

    末了,秋仪之还加上了一句:“林先生请放心,郑鑫这个人我再清楚不过了。他处处仿效我义父大行皇帝,可处处只效仿了一层皮毛。特别是用兵打仗,必胜之仗他或许还能拿下来,一旦有所变数,他是半点没有应变能力的。对付这样的人,我们还不是手到擒来吗?”

    林叔寒虽然不通军事,却觉得秋仪之说话太满,有些为他担心,却又不能当头一盆冷水泼下来,只能说道:“夫未战而庙算胜者,得算多也;未战而庙算不胜者,得算少也……”

    “而况于无算乎?”秋仪之将林叔寒的话打断道,“兵圣的兵法,我读过不知多少遍了。先生提醒我要谨慎小心的好意我心领了,不过我秋仪之就是这个性子,凡是有六成胜算就要去尝试一下,更何况现在的胜算远远超过六成呢!”

    林叔寒被他这话堵得一愣,默然地看着秋仪之的眼睛。

    秋仪之也觉得自己态度略显急躁粗暴了些,忙“哈哈”笑了两声算是解了解尴尬,又道:“先生还是先替我将讨逆的檄文写一下吧。有先生这篇文章传布天下,郑鑫的士气必然大受打击,那我军的胜机就更大了。好了,我还有重要事情约了赵成孝等人办理,先生先忙吧。”

    说罢,秋仪之一扭头、一转身,便走了出去。

    林叔寒望着秋仪之的自负而又决绝的背影,叹了口气——这秋仪之也不是当年自己认识的那个秋仪之了……

    秋仪之果然是有重要的事情要办。

    原本赵成孝奉了他的命令,担负了揽总负责重新整编训练关内禁军的任务,已是忙得不可开交,今日却被秋仪之专门叫进京城,就连赵成孝也觉得有些奇怪,问道:“大人,你今日叫我过来,莫非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办?”

    秋仪之狡黠地一笑:“要去面圣,这件事情重要吗?”

    若是放在往常,面见天下至尊的皇帝,当然是一件极为重要的事情了。然而眼下郑起这位皇帝本身就是秋仪之拥立的,秋仪之去见他,就好比是取出自己精心打扮起来一只傀儡一般,也就谈不上什么重要不重要了。

    可事实虽是如此,赵成孝依旧没法绕过明面上的君臣礼仪,说道:“重要,重要。就是我身上这身衣服,似乎显得有些不太庄重。要么我去换身干净衣裳再随大人一起去如何?”

    他刚刚从练兵的操场上风尘仆仆地赶回来,身上的衣服又旧又脏,还有几处磨出了破洞,确实显得“不太庄重”。

    秋仪之笑道:“没想到你赵成孝官还没升,居然就讲究起来了。这身‘不庄重’的衣服你既然穿着能来见我,又为何不能穿着去见皇帝呢?哪里来那么许多的讲究?”

    赵成孝憨憨一笑:“大人同我不是自己人吗?我就没考虑了这么多了……”

    “自己人”、“自己人”,这三个字在秋仪之脑海之中盘桓了几圈,让他不胜感慨,叹了口气说道:“好了,衣服就别换了,我还约了尉迟霁明一同去,你一个大老爷们换衣服却叫一个小姑娘等着不好。”

    赵成孝听了这话,赶紧回答道:“是,那大人这就出发吧,我前头引路。就是不知尉迟姑娘现在在哪里?”

    秋仪之答道:“她现在同你那些山贼兄弟在一起,我们先和他们会合一处,再一起进宫去。”

    尉迟霁明在潼关之下死了父亲,先奉了秋仪之的命护送父亲遗体回故乡安葬,又依照父亲的遗命和秋仪之的安排,继承了尉迟家的家业和“武林盟主”的尊号。这样忙忙碌碌了有将近两个月,直到今日才重新出现在秋仪之的身边。

    赵成孝见尉迟霁明五十来天不见,原本脸上的稚气早已渺然无踪,一双眸子虽然还像之前那样又圆又大,眼神却好似一汪深不见底的潭水一般令人难以捉摸,便赶紧拱了拱手:“小师傅许久未见,别来无恙啊?”

    尉迟霁明也拱手回礼,只回答道:“赵将军,别来无恙。”她的声音也同样好似一潭水波不兴的湖水,让人捉摸不透。

    赵成孝闻言,不禁咽了口唾沫,不敢再多说什么。

    秋仪之却有要紧事情要办,便招呼起在场人等,说道:“走,跟我进宫去!”

    秋仪之所在之处,离皇宫并不遥远,只转了几个弯,便来到了皇宫门口。今时不同往日,如今守卫皇宫的侍卫首领都是秋仪之从自己亲兵里头提拔出来的,见是恩主来了,哪有半点阻挡的理由,赶紧让开通道任由秋仪之带着一群凶神恶煞一般的亲兵进了紫禁城。

    秋仪之先是领着人马一路赶到应是皇帝见人办事的“庶黎殿”,一看皇帝郑起却不在里头,问了问殿中侍候的太监,才知道郑起是到太皇太后所在的“立政宫”内请安去了。

    于是秋仪之又领着手下,转身到“立政宫”外,一问外头守卫的侍卫,皇帝果然是在宫中正同他的奶奶——太皇太后说话。

    秋仪之便在宫外高声呼喊了一声:“臣秋仪之求见皇上、太皇太后!”他也不待宫殿中人回答,便推门进了宫殿,果然见到皇帝正和祖母促膝谈话。

    他们祖孙二人见秋仪之不请自来,颇有几分惊讶、几分愤怒。

    只听太皇太后说道:“仪之,这里是哀家的寝宫,你怎么不听召见,就擅自进来了呢?”因丈夫郑荣已然驾崩,故而她也将自称改为“哀家”了。

    秋仪之一笑道:“臣方才似乎听见是皇上开口召臣进来,臣才敢进来的。这‘擅自’二字,臣实不敢领受,还请太皇太后收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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