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汉扔给三儿的那锭银子足有三四两重,这可是出手够豪绰的了,三儿在这车马行一月累死累活也不过半吊钱,何时见过这么多的银子,就是平日里碰上大方的客人,也不过几个铜板打赏,换这也要千恩万谢了。现在凭空就得了这么多钱,三儿还不欢喜疯了,张大着嘴巴合不拢嘴,不敢相信的望着手中的银子,就差拿牙去咬一咬这银锭是不是真的了。直到那恶汉不耐烦的又催了一句,三儿才从惊喜中反应过来,慌似的把那锭银子给揣在了怀里,屁颠屁颠的就领着他们往最好的屋子里去。那两个中年人似是对三儿这种贫寒之人见到银子的反应见多了,二人对视一眼,嘴角俱是微翘,微一点头便跟着伙计走去。不过面白无须的那中年人却是始终不曾超过那高个中年文士,自始至终都保持着落后半步的姿态,模样也甚是恭敬,那中年文士对他的步伐也似是习惯,坦然的走在他前面并未有什么不适。

    院子里此时并无多少人,除了一个正好出来倒洗脚水的旗人外,就是赵强一行了,那掌柜的方才出来探了一眼便又缩进了屋,若是晓得三儿这一开门便得了锭银子,怕肠子都要悔出来。那倒洗脚水的旗人并未留意院门这,把水往院子里随意一泼便钻进了屋子,倒是未注意到进来的这几人。赵强和一众护卫们却是对这几人留上了心,尤其是赵强,好奇心更甚。看那两中年人打扮,似是有身份之人,再看几个护卫举止,也似军中行伍出身,而且出手如此豪绰,再加上其中一个还没有胡子,白白净净的,让人自然而然想到宫里的公公们,如此一联系,赵强不禁就对那极有气质的中年文士产生了兴趣。

    什么康熙微服私访的扯淡事赵强是不相信的,而且康熙是个大麻子,眼前的这中年文士却是相貌堂堂,不怒自威,与康熙的气质有很可能接近,相貌却是差得大了,所以赵强肯定这人绝不是康熙。但是不是康熙的话,这人又是谁?那面白无须的中年人按正常人角度来看,很有可能就是宫里的太监,而一个能让宫里太监陪在身边,又有军中之人保卫的人,这个身份倒真的是值得推敲一番,恐怕十分显赫得很。

    赵强记得后世常看到一些记载,说是有清一代,太监是不可以离开北京城的,一旦发现就要立即处死,这也是清朝统治者防止出现如明代一样的阉宦之祸定的铁制,后世同治年间慈禧宠监安德海便是被山东巡抚丁宝桢借着这个祖制给砍了头的。所以在清代,但凡太监出京,肯定是有差事的,不然借他天大的胆也不敢私自出京。如按这个推算,那面前这个太监能出宫,又能来到这关外,而紫荆城的主子又是所谓“英明神武”的康熙,因此理论上这个太监就不大可能是私自出京,定是得了康熙允许陪着这中年人出关。如果真是这样,那问题就来了,如果这太监是得了康熙允许陪着这中年文士模样的人来到关外,那这中年文士的身份定然十分显贵,否则康熙断不会让一个太监陪着他来关外的。

    猜测一番这中年文士的身份后,赵强便下意识的联想起这人的真实身份来,他首先想到的便是与皇室有关。但在排除康熙本人后,赵强自然而想就将这中年文士的身份与康熙的几个儿子联系在一起,不过现在才康熙二十三年,康熙本人是八岁登基当皇帝,时年八岁,所以他现在也不过三十一岁,其长子允禔是康熙十一年出生,现在也不过是个十二岁的孩子,因此康熙的儿子显然与这中年文士的身份沾不到一起。那么按排序法,排除康熙与其子后,就应该轮到那些亲王郡王了。

    想到这里,赵强便在脑海中回忆了一番康熙时期的王爷们,如裕亲王福全、恭亲王常宁、庄亲王博果铎、安亲王岳乐、康亲王杰书、信郡王鄂扎等人,但想来想去也觉得这些个王爷与这中年文士的身份也没有关连。因为此地离辽源围场不过十多里路,要是这中年文士真的是王爷,那他来了关外到了这辽源,定然会去围场,又怎么可能自甘下贱跑来这车马行睡一晚呢,这无论如何也说不过去的。就算这王爷自己想来,恐怕他身边的人也不会让堂堂王爷在车马行住下的。

    满清的王爷们可没有体恤下情的觉悟,要他们自降身份还不如让他们寻根绳子上吊呢。赵强摇了摇头,否定了这中年文士可能是王爷的猜测,但仍是摸不透这中年文士的身份,这越不知道心里就越痒得很,好像蚂蚁在爬一样难受,就想着把事情搞个水落石出,看这中年人到底是何方神圣。无奈的是,他是有心想上前与中年文士套近乎,然后摸摸对方的底,怎奈他的身份在这,只怕一说话就露馅,身边的人又不明白他在想什么,想知道什么,也派不上用场。

    急啊,痒啊,郁闷啊,眼看着那伙计领着中年文士一行往一间大屋子里而去,自己却是只能干看着,没法和人家攀上交情,赵强憋屈的跟个什么似的,怔怔的站在那,绞尽脑汗却仍是一筹莫展。不过天无绝人之处,正当赵强干瞪眼没法时,机会却来了。

    那恶汉跟三儿交待的“腾出上好的屋子来”,可是这车马行就在一个大院里,里面一间邻一间的盖了二三十间屋子,摆设都差不多,哪有什么好屋子。三儿也是得了那么多的银子心里高兴,欢喜过头也没理会人家的意思,跟往常一样把靠南边的那间带有火盆的屋子当成最好的屋子领人家去了。等到了地方,见了屋子里面的情况,高个的中年文士倒没说什么,只是眉头皱了一下,后面那没长胡子的中年人却是不乐意了,没好气的责骂了三儿一句:“咱要的是上等房,你怎么把这等下三烂的屋子给我们住呢!”

    领头的恶汉一听这话,二话不说一把抓起三儿,“叭叭”就是两耳光,骂道:“你小子拿我们开刷呢是吧,赶紧把最好的屋子给老子腾出来,不然老子打得你满地找牙!”

    这一来可把三儿吓坏了,他年纪还小,哪见过这场面,眼泪哗哗的就下来了,捂着嘴巴哭丧着道:“爷,小店是个车马行,客房都是一样,这屋子已经是最好的了,您老看,铺炕大得很,还有暖盆,保您老不会冻着…”

    话还没有说完,就被那恶汉打断了:“妈的,你这破屋让我们大东家怎么住”这恶汉刚说了一句,却又被他嘴中的东家那中年文士模样的人给打断了。

    “万四,放开他。”中年文士的声音很轻,但话说出来万四却是一点也不敢回嘴,老实的将三儿松开,低声道:“是,东家。”

    中年文士对这屋子其实也不太满意,但自己出身贫寒,倒是不怎么计较,但身旁这人嫌了,他倒也不好强求就在这屋里住下,刚才来时,他曾看到有一间屋子点着灯火,屋内比其他屋子多了张方桌,看着要比这屋子顺眼得多。现在天色已晚,到其他地方住宿已是不可能,镇上就这么一家车马行,没必要挑三捡四,就从瘦子中拔个胖子吧。当下和声对正害怕的伙计道:

    “小哥,劳你与那房的客人说一声,我这愿给他们双倍房钱,让他们把屋子让给我可好。”说完朝赵强他们所在的屋子指了指。

    “这”三儿有些为难,那屋的客人房钱早交了,东西也都搬进去了,哪里有要人家让出来的道理。

    见三儿这样,那恶汉不由恼了,喝骂道:“这什么这的!你去还是不去?”扬手作势要打。

    “爷歇怒,爷歇怒!”

    三儿平白挨了恶汉两耳光,耳畔正火辣辣的疼着,见他又要打,忙急道:“小的也不知人家愿不愿意让出来,请爷稍等,小的去给你问问。”

    “哼。”恶汉朝三儿一撇嘴:“还不快去!”

    “是,是,小的这就去。”

    三儿不敢再呆,忙向那已住了客人的屋子跑去。这边那恶汉却是换了幅笑脸殷勤的对那两中年人道:“学士大人和陈公公莫怪,这种荒野小地,边野小民都是摆不上台面的,与他和声说话他倒以为好欺,恶些反而事办得快。”

    “呵呵,咱家常年在宫内,这回要不是奉圣命陪着高大人出京,也不知这民间恶俗,一路多亏有万侍卫照应,不然咱家这苦头可就吃大了。”

    这面白无须的中年人果然是宫里出来的,他赞了句万四,扭首对那中年文士说道:“高大人,您也真是的,放着围场内的好地方不住,非要来住下九流住的车马行,这不是自个糟蹋自个吧,咱家这看在眼里可着实替皇上心疼得很噢。”

    听陈公公这么说,中年文士微微一笑,轻声道:“只住一宿而已,何必去劳动围场呢。高某自幼家贫,住这屋子倒也不碍事,倒是让公公您受罪了。等回了京城,高某必请皇上褒奖公公您。”

    “哎,哎,高大人这话说哪去了。”

    听中年文士这么说,陈公公心里高兴坏了,这高士奇可是当今圣上最宠信的臣子,南书房行走的学士,他要是在皇上替自己美言一句可顶自己苦干一辈子。心里那个美啊,嘴上却是客气道:“高大人您是皇上最宠信的臣子,咱家不过一低贱下人,哪里能和大人比。说实在的,这次能奉圣命与大人您一起来咱大清的龙兴之地,可全托了您老的福,咱家这一路上可过意不去呢。至于皇上那里,咱当奴才的哪里能请得了好,也就图个当好差就是”

    二人正客套着,那伙计却满脸苦色的过来,先看了一眼那恶汉,再看中年文士,才小心翼翼道:“几位客官,那屋的客人不肯把屋子让出来,说是要让的话得请你们主事的过去谈。”

    “嗯?”

    万四一听这话,勃然大怒,他可是宫里出来的,一路上大小官员哪个见了他不是妥妥贴贴的,就算对方不知晓自己的身份,但高大人给了双倍房钱,怎的还如此不晓好歹的。他有心要在高士奇和陈公公面前表现,当下胸脯一挺,昂然道:“二位东家的稍候,容小的去会会这些粗卑客!”说完也不待高士奇和陈公公说话,大手一挥便领了几名手下往赵强他们屋子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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