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哪里?”夏听白又问一遍。她想冷静,但却忍不住提高了声音。

    吴安平躲闪着她的视线,小声道:“是,是乌克兰……”

    “乌克兰?哈”夏听白气急,朝一边扭了下头,停留片刻,才有转回盯着吴安平道:“为什么?你告诉我,为什么要这么做?我们说是要去廊坊的,怎么就差十万八千里,到了乌克兰?引擎不需要转机,你也千万别说是失误,以心念拨动道标,不可能有失误。”

    吴安平确实无法解释,或者说他的理由并不能说出口,在夏听白的逼问下,他只能通红了脸,期期艾艾道:“我是临时想到这边有事要先处理,这才换了道标……”

    夏听白冷笑驳斥道:“你撒谎”

    吴安平只能硬着头皮道:“没有,我没有撒谎,确实是这个原因。”

    夏听白的目光盯在吴安平的脸上,半响都不出声,渐渐,她的眼泪悄无声息涌出来,顺着脸颊向下流淌,在下颌汇聚,不断滴落在胸前,没多长时间便将胸襟染湿大片。良久,她抬起手臂衣袖,擦拭过泪痕,方半仰起脸,低沉着声音道:“吴安平,你太令我失望了。你从来就没相信过我,对吗?你始终怀疑我会坏你的事,对吧?”

    吴安平又悔又恨,正想要将真实想法说出,便听夏听白说得如此严重,一时也顾不上解释,焦急道:“不是这样的。我的心意怎样,难道你不明白?”

    “你的心意?”夏听白直接打断他说话,再次提高声音道:“是的,我是明白。但是你

    敢否认自己没有想利用情感束缚我的意图吗?我们彼此靠拢,情愫暗生,然后形同一人,这样就降低我泄露秘密的风险,你敢说自己没这样想过?”

    吴安平想否认,但又觉得一阵阵虚弱。

    他虽然决不至于有夏听白说得这般不堪,但扪心自问,当两人之间开始变得亲近,他确实曾经不由自主这样想过,只是这绝对是附属效应,他从来没有直接以此为出发点,去刻意经营过和夏听白之间的情感。但是这是无法用言语证明的,而且他也确曾这样想过,夏听白的质问一击中的,正打在他的虚弱之处,使他更无力气分辩。

    “看来我没有说错……”夏听白就这么缓缓说道。她心中一阵绞痛,其实,她多希望吴安平能够反驳,哪怕明知道是谎言,明知道不可深信,却也算是一种安慰,可以让自己拿来敷衍自己。

    吴安平脸阵阵发烫,不止是因为自惭心地有些不纯,还因为夏听白似乎已将他的心意全盘否定,他有些羞恼,一气之下便故意不去抗辩,反口道:“既然这样,我也有话要说。不可否认,相处之时,会有一些颇具功利的杂念在我脑子里冒出来,我知道这样不对,但是难道你就敢否认,完全没有过利用情感诱使我送你回原时空的念头吗?”

    他学着夏听白的语气道:“像你所说,我们彼此靠拢,情愫暗生,然后形同一人,这样自然就降低我一直关你在民国的可能。你敢说自己从没这样想过?”

    夏听白默默不语,可见同吴安平一样,她也无法完全否认自己曾产生过这样的杂念。过了片刻,她的眼泪再次涌了出来,接着,她用一种悲凉的语调说道:“这就是问题的所在,我们始终缺乏信任。”说着她突然大哭起来,蹲在地上,将一直忧郁注视着她的吴定瑶揽在怀中,双肩剧烈颤动。

    吴安平心中也一片空白,他不知道怎么会变成这样。现在看,改变引擎降落地点,虽然是起因,但也只是个引子,他和夏听白之间无论彼此留下的印象多美好深刻,始终都有一些问题没有解决,横亘在心间,像一根刺,只是被一层层情感掩埋包裹,不发作便罢,一旦发作就会由里到外透出痛来。

    这是环境造成,但反过来说,他和夏听白的情感,又在多大程度上并非由环境造成呢?

    吴安平走上前,同样蹲下,犹豫一番,还是伸开臂膀环住夏听白与正为她擦着眼泪的吴定瑶,缓缓道:“其实,我之所以临时改变地点,并不是因为不信任你,而是我……我不相信自己。我一直有种恐惧,或者说是不好的预感,一旦你回到原来的世界,重新过上原有的生活,便将离我而去。这种恐惧时刻支配着我,并让我做出了这样的蠢事,你知道,无论乌克兰还是廊坊,只要在这个时空,其实我做什么都改变不了结果,该来的必定会来。”

    他能感觉夏听白的肩膀僵硬了片刻,只是哭声渐止,她仍什么也没说。

    吴安平又道:“我现在就启动引擎转去廊坊……”说话间,蓝光再现,时空引力场如梦境一般,降临在这哈尔科夫郊外的冷僻仓库。

    “不用了既然来了,就不用这么着急走反正这时空的整合计划也涉及到乌克兰烽火公司,就顺便把这件事办了。”夏听白推开吴安平的手臂,抱着吴定瑶站起身,却头也不回地道。

    吴安平不知道这算不算原谅,但是又不敢追问,只能僵着脸道:“那看你的意思吧。”时空引擎熄灭,引力场如烟花般消失无踪。

    夏听白又道:“我要先给家里打个电话。你还是先去拦出租车,再一起搭车去烽火公司总部吧。”说着,她又朝仓库外走去,脚步先有些僵直,十几步后便如先前一般轻快起来。

    由于上次到哈尔科夫市,吴安平闹出过无钱付出租车车费的尴尬事,此后他便留心做了万全准备,人民币及乌克兰货币格里夫尼亚都随身带着一些,倒不怕夏听白无钱付电话费。只是夏听白走得急切,显然是没意识到付费问题。吴安平不再耽搁,锁上仓库门,回身拎起两个箱子,又大步来到门前一个短距穿梭出到外面,快步朝夏听白追了过去。

    这里还是偏僻了些,走出两条街才找到公用电话所在。夏听白接过吴安平递过的几张纸钞,便进商店去打国际长途,吴安平则一边留意过往有无空载的出租车,一边透过商店的橱窗玻璃,看夏听白打电话的反应。

    手势国际通用,夏听白虽不会说俄语和乌克兰语,仍把自己的意思比划明白,顺利拿起听筒,按下了一串熟悉的号码。电话好像很快就拨通了,吴安平看到夏听白捧着话筒,一边泪流满面,一边说着一些什么话。

    对着话筒,夏听白一会儿点头,一会儿摇头,一会儿又看几眼吴安平,一会儿又一副态度坚决的模样。吴安平猜不出她在说什么,表达什么意思,但知道其中必定与自己有关,或者说与自己在这时空的事业有关。

    这通电话很长,半个小时后,夏听白方从商店走出,来到吴安平身旁,红着眼睛对他道:“是我父亲接的电话。他以为我失踪了,母亲也以为我出事了,很担心很着急,一个多月前就报了警。现在警方正在调查于坤和多宝斋,不过因为主要是查与我失踪是否相关,暂时还没发现你的假身份。”

    见吴安平不语,她又继续道:“只是往义乌去的人已找到了那个管理员胖大娘,得出了我的失踪与你有关的结论。他们还没把两个方向的调查资料统合分析,一旦注意到租用仓库的人与多宝斋的老板都叫黄启东,势必会对此进行深入调查,那时自然就会发现,你冒用黄启东身份的问题……”

    “不过,在刚才的电话中,我已申明没有失踪,要求父亲立刻撤案,估计警方也会随即停止调查。暂时来说,你那个假身份和于坤以及多宝斋,还是安全的。”

    吴安平低着头道:“谢谢……”他随即又忍不住问道:“你既然申明不是失踪,那又是如何向你父亲解释的,毕竟有差不多两个月杳无音信?”

    夏听白眼圈一红,遂又忍住:“我跟父亲说,在旅途中遇到一个男人,一时意乱情迷,随他到了乌克兰,把家人给忘在了一边。我能觉出来,父亲很生气也很伤心,只是并没有骂我,反而安慰我,要我赶快回国回家,并告诉我母亲已经病倒了。”

    她抽动了一下鼻翼,又接着道:“我听说母亲没事,便告诉父亲,我跟那个男人还有点事情要办,必须过几天才能到家,父亲大发雷霆,二十多年来,第一次狠狠骂了我,不过最终还是拗不过我,答应了让我看着办。”

    夏听白的委屈是吴安平无法体会的,他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夏听白才算合适,只好低垂着脸又继续说:“谢谢……”这两个字其实毫无意义,他说的同时,也感到自己脸颊一阵阵发热。

    夏听白见他这样,又是发恨又是委屈,猛上前拉住吴安平的右手手臂,朝上狠狠咬了下去。

    吴安平倒觉这样才好受些,并不畏疼退缩,反伸直手臂去配合夏听白。只是猛疼了一下后,夏听白却松口扑在了他的怀中,攥拳猛捶着他的胸口,哭着喊道:“都是你,都是你坏蛋……”吴安平又是欢喜又是惭愧,缓缓抱住夏听白,在她耳边轻轻道:“对不起……”

    吴定瑶被丢在商店门口,她独有的平静目光中,此时也多了一分不解,弄不清这两人一会这样一会那样,到底是怎么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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