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渐渐深沉,内室之中三人围炉而坐,悠闲地喝着茶水,忽然之间都觉得似是回到了西皖一般。石楠便将这些日子的事情一一都说了,包括北霄宫廷上官太后卧病之事。

    楚青衣听的直点头,道:“果然都不是省油的灯呵……”不由拿眼看了宁宛然一眼。

    宁宛然只有闲闲的喝茶直如听故事一般听着,听到上官太后病重,手却不免颤了颤。那个尊贵的女子……原是宁馨儿的亲姑母。二人关系在宁馨儿入宫前期其实不错,随着宁馨儿的得宠便每况愈下,她甚至几次面斥过宁馨儿,言下却都是殷殷之意。

    石楠蹙了眉,想起上官凭,于是便道:“上官凭那家伙也很奇怪,说是有事要办,却是至今不见人影,也不知是去了哪

    宁宛然拧起秀眉,隐隐觉得似乎疏忽了什麽,却一时怎么也想不起来。

    楚青衣懒得提及上官凭,便看了石楠似笑非笑道:“你却是对宛然回北霄上心得紧!”

    石楠轻哼了一声,不耐的白她一眼道:“不管如何宛然与北帝总是结发夫妻,这一点总强过半路夫妻,何况南皇也奈何不了北帝,日后即算恩爱,想到北面也难免有如鲠在喉之感!”她想了一想,又道:“我确实不甚喜欢南人,那又怎么的!”

    楚青衣悠悠闲闲打趣道:“真是伤脑筋,我偏偏就是南人呢……”

    石楠满不在乎的随口道:“嫁夫随夫,等你嫁了上官凭就算北人了!”

    楚青衣一听这话,顿时来了兴趣,急忙坐得正了,兴致勃勃道:“这个说法甚是有趣……”一双邪魅的桃花眼中闪动着诡异的光芒。

    石楠有些不祥的预感,下意识的往椅背上靠了靠,用戒慎的眼光看她。宁宛然则是笑着放下手中的茶杯:“青衣,你若有本事娶到上官凭,我必送你一份厚礼……”

    石楠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宛然。你居然……”她忍不住摇头叹息。喃喃道:“这天下果然是愈来愈疯狂了……”一面说着。忍不住已大笑起来。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放下手中朱笔。看着在下首已坐了好一会神情焦躁地岳离轩:“偌大地年纪了。却还始终这般沉不住气……”他道。有些疲惫。

    岳离轩收敛了一下急躁地心绪。低声道:“皇兄这几日都不曾去听涛山庄。臣弟心中实在疑惑得紧?”

    岳漓涵沉默了一会。平静道:“你也看过了北霄地国书。难道还不明白。他是明知他能给地朕给不起……才会这般做法!”不由想起那个女子。从初见之时便已知道。这个女子并不能动之以利。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地皇后宝座。于她……不过是过眼烟云。

    因此自己才会这般地用了水磨工夫。慢慢地去除她地戒心……他忍不住叹了口气。忽然道:“小七。你可相信。若朕不是皇帝。或者也不会这般周折了……”身为皇帝。一直以来富有天下。从来不曾想过这个身份有一天会成为一座难以逾越地屏障。

    她是极聪明地。世事又都通透在心。她只是懒得去争。不愿去争。却不代表她就能淡然漠视。皇后这个位置在某种意义上也并不仅仅代表母仪天下、尊荣无比。它还代表着一份心意。一份尊重而珍视地心意。想来。她此刻正在冷眼旁观。看着自己究竟如何决断罢!

    只是。北霄地一封国书几乎便已彻底断绝了她进宫地途径。且不说皇后之位。连个妃位甚至是贵嫔地位置自己也是给不起地。北霄地皇后却在南岳地宫中。这事情若是传扬出去。只怕是要天下皆惊地。萧青臧……他以不进为进。却让自己更加焦头烂额。

    西皖之事虽是成了,却也终究因岳离轩身份的败露而坏了这些年一直苦心经营的内线,只能算是惨胜,如今他只是一封国书,己方已然是优势尽去。

    母后也并不愿她进宫,她的身份实在太过尴尬而敏感,尤其是在北霄国书递交之后。他长长的叹了口气。忽然便觉得这龙椅实在是咯得慌。他起了身,慢慢走了下来。长长的宫廊外,雪花依然飘飘洒洒,满目皆是琼楼玉宇。在这因燃了火盆而显得温暖如春的南书房中,他忽然竟觉得有些微微的寒意,不由叹道:“今年的雪倒是比往年更多些……”

    庭院之中,雪落无声。

    晴儿垂首随着一个女官慢慢走进慈宁宫。十多年不曾在宫中了,宫中其实并没有太大地变化。萧青臧并不是个糜费的帝王,他有更广阔的野心,那份野心,注定了他并不会在这宫闱之中倾注太大的心力。上官太后一直也是世人共知的贤后,她曾是温恭节俭的皇后,如今做了太后也并没有太大的变化。她不问朝廷事,只是安静的住在慈宁宫中。

    引路的女官忽然在花园外停住了步子,端端正正地行了一礼:“太后安康!”

    晴儿一惊,忙跪了下来。

    耳中听到一个温善的声音:“这就是晴儿么?起身让哀家好好瞧瞧罢!”语音平和,却带了疲惫与虚弱。

    晴儿忙行了礼,应道:“谢太后!”这才慢慢起了身,却依然垂着头。

    耳中听到有人低声道:“姑姑,在花园已有好一会子,这天冷,您身体又还虚弱……”声音清脆柔婉,极是好听。

    上官太后于是轻轻的笑起来,道了一句:“你这丫头呵……好罢!就依你,这便回宫!”又道了一句:“晴儿也跟着过来罢,哀家还有些事情,想要问一问你!”

    晴儿轻轻应了一声,想起荣瑜所说的话:“太后前些日子病重,皇上因此大动肝火,宫中变动颇大,好在太后病情已好转了。不过你在宫中却还需处处小心。待到娘娘回来,她自会保你太平无事的。”

    他口中说着这话,眼中却有担心。晴儿忍不住笑了一笑,荣瑜昔时在宫中也曾很吃了些宁馨儿的排头,估摸着如今还对即将要成为皇后的前淑妃心存忌惮。

    我并不害怕娘娘,我只是担心她……她默默想着。主子,你逃了这么些年,终究还是难以逃过,早知如此,当年我就该劝阻你的。

    她恍惚的想着,忽然便又想起了金华悠然自得地生活。那些日子,真是快活,过得又是多么地快。嫁人地时候,其实也曾犹豫了好久。只因不舍得她们。

    她却只是笑笑,温和地说了一句:“是女子终究是要嫁人的,既得良人。云胡不嫁……”语气温婉中带了淡淡的失落。此后,也曾收到过一些她的行踪,多数却都是楚青衣代传的,知道她是不愿意连累自己,尤其是在中虞巧遇北帝后,几乎便再不曾听到音信……

    只是不知,这突如其来地立后究竟意味着什么……

    楚青衣懒懒洋洋的翻了个身,迷迷糊糊中觉得有些不对。一惊之下急急睁开眼睛,床的里侧是空的,她不由一个冷战,睡意一时全消,一下子便坐了起来。

    她匆匆披了外衣,快步走到内室门口一手揭了帘子往外看了一眼,却见宁宛然正静静坐在窗前,这才心神稍安。窗外雪花飞旋,静谧安宁却又有种说不出的清冷孤寂;窗内一人披衣独坐。红烛黯淡,身形茕孑,只与影子成对。

    楚青衣默默站在帘内,没有出去,看着宁宛然孤清的背影,她忽然之间便觉得有些心酸。明明只是一帘之隔,却似乎隔开了两个天地。宁宛然显然感觉到了什么,便转了头来,看到是她。于是盈盈浅浅的一笑。那笑容……竟是分外的虚渺。似在九天高处,有着不胜其寒的哀戚宁定。楚青衣一阵心寒,只觉得这一步之遥地距离,其实却是相隔千里。

    她慢慢走了过去,坐在她身边,低声叫道:“宛然……宁宛然笑了笑,她的神色已恢复了日间的安详而悠闲,伸了手掩住她地口:“什么也别说……只是陪我看会雪罢!”

    楚青衣闷闷的叹了口气,听她这般说了,只得又将一肚子的话收了回去。一直都知道她并不是一个很洒脱的人,一直都知道她其实很有些小小的执拗,又有些现实,她会现实的在强权面前低头,却并不肯真正的做小伏低;明明柔软而易感,却又不爱在人前表现出脆弱,只是冷冷淡淡的,那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淡。

    较之于萧青臧,岳漓涵更了解她,楚青衣暗暗想着,所以他才会拿了这些手段来对她,知道相比于钱财与权势地位甚至后宫独宠,其实她更喜欢无微不至地关怀与温情的陪伴。这也是她为何总是口中说着该回北霄了,却一直滞留在南岳的原因。

    宁宛然叹了口气,感觉到她的心思,不免白了她一眼,抬手敲了她的脑袋一下:“不许说,也不许想……”

    楚青衣笑笑,顺着她的话题扯开:“那可许做?”

    她于是嗤的一声笑了:“许你做罢,先说你想做什么!”

    楚青衣大笑着,一把抱住她,顽皮道:“先抱抱我娘子,然后么……”她笑得顽皮,桃花眼中闪动着醉人的光芒。

    宁宛然抿嘴笑着,嘴角露出一个浅浅的笑涡,分外清丽婉约,便也反手抱住她:“相公是极好地相公,只是呵……总爱在外面拈花惹草的……本来拈花惹草呢,我也不介意了……偏生近年还又有了断袖之癖,说不得我也只有忍痛割舍了……”

    楚青衣哈哈大笑起来,笑声在寂静的午夜传出老远,廊外的雪花随着这欢畅的笑声,便也忽然轻盈欢快起来,在深冬的暗夜中翩翩起舞。

    在这深冬的雪夜里,二人含笑相拥,忽然都觉得心中温暖安定。

    许久之后,宁宛然才低声道:“青衣,认识你……真好……”

    “我……也是……”

    认识你……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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