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徐州东城,某座不大不小的偏僻民宅内。
“风云帮唐风,与他的两名元神境初期打手,去了长兴商号总舵不仅没讨到便宜,反而一起被打得重伤昏厥,让长兴商号的人给丢了出来?”
听罢手下的禀报,一名乔装打扮成普通商人,却难掩身上书卷之气的青年,露出了惊讶疑惑的表情。
“确实如此。更奇怪的是,唐延竟然没有为唐风出头,莫说没有带着官府的人,把薛长兴当作罪犯抓起来,连跟徐州别驾起冲突都没有。”
手下也是一头雾水。
“消息准确吗?”饱学书生模样的青年问。
“确切。都是从刺史府传出来的。而且我们收买的长史府、别驾府、风云帮眼线,都已经确认了这些事。如今唐风就躺在床上,听说连修为都被废了!”
手下回答得很笃定。
青年陷入沉思。
刺史府,长史、别驾家宅里,竟然都有他们的眼线,就连风云帮这种市井黑帮里,都有他们的人,可见他们对徐州城的渗透到了何种程度。
不说徐州的风吹草动都瞒不过他们,至少稍微重要些的事,他们都能及时时得知!
“唐延已经投靠金光教,而根据我们这些时日掌握的情报,徐州的金光教看似被武宁节度使剿杀得差不多了,实则都转入了隐秘状态。
“唐延在这个时候还指使唐风吞并长兴商号,就算有商号相争的幌子,也可见其心思之迫切。如是看来,磨山的战事很可能快到关键时刻!”
青年根据形势做出了推断。
“何大人,看来我们必须要有所行动了,如果不然,徐州很可能被张京吞并!我们是不是要建议大军早些出征?”手下不无急切的问。
青年来回踱步半响,紧皱的眉头渐渐舒展:
“不着急。既然唐延、唐风行动失败了,不管金光教有什么图谋,应该都已经终止,以对方的处境,近来大概率不会再贸然行事。
“张京要吞并徐州,看来不会那么容易。
“我们只需把事情上报即可,无需自己做什么判断。大军何时出动,更不是我们该议论的。”
手下觉得此言有理:“何大人高见。”
青年想了想:“我们在长兴商号有没有眼线?最好是弄清楚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据我所知,长兴商号不应该能让风云帮吃那么大的亏。”
手下摇了摇头:“自从薛长兴跌出元神境,长兴商号便一日不如一日,在徐州城已经排不上号,所以我们没有在他们内部安插、收买眼线。”
“那就立即去!务必收买长兴商号里有分量的管事,一定要得到切实情报!”青年停下脚步,肃然下令。
“是!”
......
对长兴商号而言,今日是个喜庆的大好日子。
自从薛长兴去见别驾归来,带回了别驾重新庇护长兴商号,并且让薛长兴不必再惧怕风云帮的消息后,商号就摆下了宴席,管事伙计们齐聚一堂开怀畅饮。
席间,赵宁被热情的管事伙计们轮番敬酒。
他虽然昨夜才到商号,但在伙计们眼中,这位东家的义女的亲戚的“特殊”朋友,已经是商号的自己人,不仅对大伙儿恩重如山,而且性格爽朗值得推心置腹。
整个宴席过程中,大山、癞狗一直在埋头猛吃。
倒不是有多饿,实在是酒肉美食太过丰胜。
对他们这些乡下的苦哈哈而言,寻常时候能吃饱肚子就算不错了,农忙的时候才有干饭吃,农闲时候都是喝粥。
酒肉之类的东西,逢年过节都难得见着一回,至于鸡鸭鱼肉管饱、美味好酒管够的情况,那更是梦里的场景,就更不必说五花八门的佳肴摆满桌子。
这两个汉子早就迷失在了无边无际的美味中,在吃饱喝足之前,俗世的一切都跟他们没了关系。
——昨日孙小芳在酒楼招待他们的时候,他们自知是来求人办事的,看着满桌子的美酒美食都不好意思大快朵颐。
今日则是不同,可以放开手脚吃个够,怎么胡吃海塞都不担心会引起对方恶感,耽误方家村的大事。
倒是方小翠,难得维持住了矜持,跟孙小芳一边说话一边小口吃菜,虽然是乡下的农家女子,这会儿却比大家闺秀还要举止规矩。
“别驾大人已经派人下去了,张麻子他们一家很快就会收到消息——不,应该是得到教训,你们的田契应该很快就会还给你们。
“从今往后方家村就没有佃户了,全部都是自耕农,不必给地主交租,而且还是别驾大人罩着的,绝对无人敢惹,官府都不敢多收你们的赋税!”
在宴席开始,薛长兴就拍着胸脯向方小翠等人,保证了方家村的身家利害。
百十口人费尽心力,又是不顾善恶去打劫,又是花钱找门路买刀买弓,都不能解决的生死攸关的疑难,到了别驾大人这里,也就是一句话的事。
众人宴饮到下午的时候,别驾的人来到长兴商号,跟薛长兴知会自己去处理张麻子的事的结果。
“张麻子跟县衙的主簿是族兄,不过早已出了五服,能够勾搭在一起完全是利益使然,这些年主簿没少收张麻子的银子。”
别驾的人被薛长兴邀请加入宴饮,喝了没两杯酒,便开始说自己今日办事的见闻,“张麻子近来之所以不讲道理的压迫佃户,是为了凑一笔前给他的儿子买-官——就是在方家村被杀的那个。
“因为他儿子只是个秀才,连举人功名都没有,上面开得价格很高,等闲不是张麻子这种地主买得起的,但张麻子为了家里能出个当官的,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说出来你们可能不信,张麻子家里已经吃了很长一段时间的素,就为了省下这笔钱。乱世嘛,官府没有自己人,终究是被压榨的对象。
“节度使增加赋税,各级官吏争相向下面的人伸手,平民百姓的血吸完了,自然就轮到张麻子这种没有权力的地主身上。”
说到这,他又满饮了一杯酒,对薛长兴等人道:“但你们猜怎么着,其实张麻子拿再多钱,也根本不可能买得到官!
“那个给他找门路的主簿,就是为了昧对方的银子!
“他早就知道了别驾大人昔年跟张麻子的过节,一旦钱财到手,就会替别驾大人收拾对方,找个由头把张麻子下狱!
“如此一来,他不仅收了一大笔钱,还交好了别驾大人,可谓一箭双雕。”
听到这里,方小翠、大山、癞狗等人,都不知道说什么好。
张麻子肆意鱼肉他们,不把他们当人看,想怎么拿捏就怎么拿捏,在他们眼中,对方已是手眼通天不可撼动。
殊不知,区区一个彭城县衙的主簿,就能像张麻子鱼肉他们一样鱼肉张麻子。
不得不说,那个主簿还真是一个好亲戚。这大概就是乱世的题中应有之意?
“武宁的官即便可以拿钱买,又哪里轮得到他张麻子?”薛长兴摇摇头,觉得张麻子真是异想天开。
国战时期朝廷缺钱缺粮,为了筹集粮秣,准许民间巨富花钱捐官,但也只是有官身没有官职,买个尊贵身份罢了。
这些年来,武宁节度使为了招兵买马扩充实力,仗着自己手握地方军政大权,大晋朝廷暂时无暇理会他,也开始卖官鬻爵。
只不过,武宁节度使即便是在卖官鬻爵,也设置了相当高的门槛,简单来说,只有家里出过官员,或是在地方影响力不凡的士绅之家,才有资格买-官。
像张麻子那种人家,一是拿不出能让节度使看得上眼的钱财,二是身份低微家门不显,节度使根本看不上他。
武宁节度使卖官的举动,除了确实缺钱,何尝不是一种拉拢地方大族,让彼此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手段?
怎么看张麻子都没资格。
只可惜,以张麻子的地位关系,这其中的文章、深浅他根本不可能得知,纵然不择手段费尽心力弄到了银子,也不过是让别人盘剥一通,给别人作嫁衣裳而已。
“别驾那么大的官,跟张麻子这种小地主有过节,怎么早没收拾对方,还要等到县衙主簿出面?”方小翠不解地问,她现在大概知道别驾是多大的官了。
“其实别驾没想别人插手这事,也没有一定要收拾张麻子的意思。”
作为别驾的昔日心腹,薛长兴清楚这其中的缘由,“昔日别驾大人寒窗苦读的时候,跟张麻子算是邻居,因为家里穷困,没少趁夜去取对方地里的粮食。
“张麻子虽然知道是别驾大人取了粮食,但从没抓住过现行,所以平日里虽然有过教训之举,终究乡里乡亲的没做得太过分。
“而别驾大人呢,到底是靠对方地里的粮食,这才渡过了好几年的艰难时刻,且没有受太大屈辱,后来发达了,就没有硬要拿张麻子怎么样的意思。
“彭城县的主簿能得知别驾大人跟张麻子有过节,已是分外不易,哪能知道这其中的细节。都是陈年往事了,别驾大人不提,张麻子更不敢提......”
方小翠恍然大悟,孙小芳也是如此。
赵宁就像听故事一样,听着众人讲述这些对他而言,相对比较遥远的家长里短、艰辛爱恨,从事始终都没有插什么话。
这一路走来,他算是见识了不少事,心中有诸多感慨。
其它的姑且不言,作为大晋皇朝的太子,赵宁只想早日结束这乱世,还天下万民一个朗朗乾坤,让人世间少些苦难煎迫,少些妖魔鬼怪。
......
“徐州金光教分坛,派去向金光教总坛回报消息的人,已经出了徐州城,眼下方墨渊正在跟着他们,是两个元神境初期修行者。”
夜晚,赵宁离开院子,来到外面见扈红练,后者向他禀报自己的差事进展,“苗恬虽然在金光教资历老,但毕竟修为有限,这回没有亲自出动。”
“金光教的强者这么多?”赵宁摸了摸下巴。
仅仅一个徐州城,现在就有好几名金光教的元神境初期、中期修行者露面,居然连送信的都是元神境。
“金光教虽然出现的时间不长,但自从跟张京达成合作,发展起来十分迅捷。据下面的探报,江湖中很多修行者都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入了金光教。”
扈红练回答得很凝重。
想当初一品楼在获得赵宁帮扶,背靠赵氏这棵大树后,扩张起来都没这么快。
当然,这不是说赵氏不如张京,而是世道形势不一样了,且金光教不能以常理揣之。
一品楼在成为赵氏羽翼后,虽然也尽力发展自己,但那只是手段,是为了配合赵宁做事,可金光教传教布道发展信众,就是他们的目标。
“如果不出意外,方墨渊这回有可能找到金光教总坛,揪出那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神使。”扈红练对此颇有信心,也比较急切。
赵宁想了想,笑了一声,“我还是亲自去走一趟吧。金光教总坛也好,金光教神使也罢,都不是什么能简单应付的对象。
“徐州你先盯着,我很快就会回来。”
扈红练没有反对。要是金光教简单就能应付,他们早就把金光教神使捉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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