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亢龙烦躁不安,不知为何向碎玉棋力大增,他敲着石桌外沿,发出哒哒之声,思考许久之后,落下一子。

    向碎玉像是成竹在胸,白玉一般的手指夹着白棋,朝着“天元”处落下。陆亢龙眼睁睁看着他的棋子慢慢落下,皱眉冥思苦想,怎么也想不通他为何要下在天元处,他岂非是要暂缓进攻?他岂非是要堵死自己一口活气?他岂非是……

    说时迟,那时快,白棋从向碎玉指尖飞出,击向陆亢龙面门,陆亢龙举起假手一挡,只听声音如敲钟,铁臂发出嗡嗡之声,他半边身子震得酸麻,那棋子却也粉碎了。

    向碎玉一柄铁杖跟着棋子打上来,陆亢龙猛地仰头,看见那铁杖带起的沙石从眼前飞过,刚想出手打向碎玉肋下空门,忽觉头顶麻痒。

    这是他说不明白的灵觉在作祟,向碎玉简单的一招里必有变招,他干脆往边上滚了半圈,狼狈地站起来,拔出单刀与向碎玉对峙起来。

    他手中有没有兵器,对向碎玉都没什么影响,那双铁杖上下翻飞,瞧着威力巨大,但终究不过是那几个招式,陆亢龙烂熟于心,见招拆招。打了一会儿,他心中总有些不好的预感,便喊道:“大师兄,我想起有点事,先回去一趟,过两天再来接徒弟,你就别送了!”

    陆亢龙说完便要逃脱,不料往外走了几次,都正好把自己送到杖头上,他暗道自己轻功原无如此不济,向碎玉的招式亦是那些招式,他后三招也一直被自己的灵觉照着,为何就总是走不脱呢?

    他心中疑问渐深,便暂时绝了要走的心,潜心观察向碎玉的招式,不料越是观察,越是心惊。

    他自己无论怎么翻转腾挪,居然都逃不出向碎玉的手掌心,就像是两人方才的对弈里,向碎玉算准了他下面十几个步骤,渐渐将他的气逼死一般。

    陆亢龙纵横黑道二十载,居然从来没想过灵觉竟然在未受任何干扰的情况下失去了作用,他像作弊一样偷看了向碎玉下三步棋,但越到后来,他偷看的三步就越没有用。

    他每一步都被向碎玉算准,两人像是在下快棋,一人一招连续不断地落子,二人所不同之处只有一个:向碎玉落子之前就已全盘想过一遍,越是打得久,陆亢龙的灵觉就越是无用。

    陆亢龙只怕向碎玉有埋伏,急忙滚到崖边,望着对面,对着雾海口中悲鸣,似是在召唤银锁。

    一阵雾退下去,铁锁并没有如他所愿,从白雾之中突出来,两座峭壁之间空空荡荡,竟是连仅存的连接都断掉了,他一愣,忽地低头,躲过向碎玉横过来的一杖。

    “大师兄,你不守规矩!”

    向碎玉冷笑道:“知你要给比武捣乱,这东西我早拆了,怎么,你没看见么?”

    陆亢龙略略思索,不曾觉得附近有旁人出没的痕迹,难以置信地问道:“你、你买通了黛子?黛子这混账,居然也不守规矩?!”

    “黛子晓得大是大非,跟你不同。”

    “呸!”陆亢龙丝毫不顾身份,往地上滚了一步,突出向碎玉铁杖笼罩的范围,大声道:“别送了!”

    忽地旁边云顶之上冲下一执刀人,陆亢龙欲躲,一旁树丛中又冒出来个光头,手里拿着一条黑沉沉的扁担,不露声色地将他左边的路封死了,陆亢龙只得举起刀来,一式“半月斩”,与来人对冲。

    双刀交汇处火星四溅,两人瞬间就已交换了几刀。那扁担也是个狠辣的兵器,出招飘忽朦胧,竟比向碎玉的招式还要难以看清。

    这两人配合极好,陆亢龙从中挑不出全身而退的一条路来,为免自己陷入围攻,脚下踩着九宫步,绕到了刚刚跟上来的向碎玉身后。

    向碎玉急冲过来,铁杖横扫,可这么一往无前的招数,居然是虚招。陆亢龙单刀正往下落,向碎玉忽然转身,一只手勾住他的脖子,在他身上绕了半圈。

    陆亢龙自是知道若是被他锁住咽喉,即使侥幸得他手下留情,没被他亲手勒死,亦会死在前面一刀一棍之下,当下猛然侧身,把向碎玉甩拖出去,自己也借力飘开。

    向碎玉并不给他喘息的机会,把他拖回战圈之中。

    陆亢龙回到向碎玉的笼罩之中,又觉处处受制,明知他会走到哪一步,自己却只能跟着他走。

    他屡出奇招,甚至不惜冒着受伤的危险,只为了不让向碎玉算到他的行动,可两人已斗到了千招之外,向碎玉仍不见颓势。反倒他自己身上衣衫早已被向碎玉抽出条条碎痕。

    夜枭声声泣血,可惜散入深谷,只余回音阵阵,不见半点应答,向碎玉笑道:“你在找银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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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金铃却没理她,站在那里看着窗外。银锁躲在她背后,悄悄伸出头来,不料一伸出来就遭到寒儿的瞪视,吓得她吐了吐舌头,又缩了回去。

    金铃道:“我叫她搬到我隔壁了,明日可叫她扫这边,不必你来。”

    寒儿抬起头,瞪大了眼睛,惊道:“少主!少主竟叫这胡儿搬得这么近?”

    寒门士族,蛮夷汉裔,贵贱有别。寒儿虽然从小同金铃一道长大,却也从不敢僭越。就算是出来任务,她与莲儿也不过是侍女,只能住厢房,何曾住过正屋了?因此她万分难以置信,为什么少主能叫一个来历不明的胡种住在身畔而毫不挂怀呢?

    金铃点点头,道:“你去休息吧,稍后再来汇报。”

    寒儿不敢再问,带着一肚子疑问和一肚子火回了自己的房间。

    晚饭时分,四人在堂屋中吃饭。屋中安静异常,寒儿因为今天得罪了金铃,不敢多说话。银锁却是担心说多错多,若是被寒儿记恨,后患无穷。莲儿不知道她们今天为什么这么安静,一个人雾沙沙地吃着闷饭。

    终于寒儿还是忍不住了,碗一推,长身而起,拱手道:“少主,你将小龙王招到身边住,是之后要带她回山吗?”

    此话一出,连莲儿也坐不住了,失声道:“少主要小龙王住哪?”

    金铃皱眉道:“住之前放行李的那间。怎么了?”

    莲儿饭也忘了吃,一时竟不知道说什么好。就连银锁也震慑于这种诡异的气氛,停下筷子,一会儿看莲儿,一会儿看金铃。

    莲儿不解道:“为什么?”

    金铃道:“她白天一个人在外间不安全。”

    莲儿语塞,腹诽道:因此你就把她藏在自己屋里吗?!

    寒儿不忿,几乎开始胡言乱语起来:“那以后我们称她什么?小龙王妹妹吗?这成何体统……”

    莲儿扯扯她,叫她不要妄言。又对金铃道:“少主,确实这名字不太含蓄……”

    她知道寒儿快言快语,定要说“带出去不嫌丢人吗?”

    金铃想了一下,道:“‘河伯东出渤海望若而叹’。小龙王既然姓龙,就叫龙若吧。”

    莲儿心下乍舌:龙若这名字很是清俊啊,比之莲儿寒儿简直是云泥之别,简直不是小丫鬟的名字,少主是在玩哪一手?

    寒儿却已经喊起来:“什么?为什么比我的好听那么多!”

    莲儿又拉住她,免得她上去找小龙王拼命,心中却道:重点哪是在小龙王到底叫什么名字?少主此番忒托大,竟硬要个认识不过几日的小乞儿留下来,不知为了什么。

    莲儿与寒儿皆是乌山附近正经人家的孩子,家有几口薄田,祖上是念过书的,自然瞧不上银锁这类盲流,更加不理解金铃这种高高在上的小少主为什么要与她来往。

    金铃并不理小女孩奇怪的问题,转而问道:“寒儿,你今日要汇报我什么?”

    寒儿一怔,立刻从袖中掏出一张彩笺呈上来。金铃接过一看,皱起了眉头,“竟有此事,寒儿立了大功。明日莲儿看家,等下去知会戴公白公二位前辈。寒儿养足精神,明日随我去。”

    两人领命称允,各自散去,家中又只有她们两个了。

    金铃在堂屋中待着,又不知从哪里摸出一卷书,侧卧在榻上啃书消磨时间,银锁收拾完厨房回来,见金铃还在榻上倚着,道:“少主,不回房吗?我替你掌灯。”

    她灭掉屋中四个角的灯,提起金铃枕边的那盏,等她站起来。

    金铃站起身来,接过她手中宫灯,提起来,连人带灯凑到她眼前,仔细看了一看,又伸手摸了一下,站直起来,道:“你哭了?是不喜欢我起的名字?我可以起个你喜欢的。”

    银锁摇头,本只是眼眶有点发红,听了金铃的话之后,眼泪吧嗒吧嗒地像倒豆子一样掉在地上。

    金铃温声道:“不愿与我一道回山吗?我师父不凶的。”

    银锁不答,只是摇头,大有洪水泛滥之势,金铃摸摸她的头,一手提灯,一手牵银锁,走回后院。

    她见银锁呜咽不止,失笑道:“泪袋子,是谁欺负你了?”

    银锁方才抬起头来,金铃掏出手绢,细细替她擦净眼泪,没料到越擦越多,金铃左看右看,道:“这么多眼泪,到底是天上哪条河漏了?”

    银锁吸了吸鼻子,道:“我才不是不高兴,是少主对我太好啦……我心里高兴得紧,可是不知怎么就哭出来了,停也停不了。”

    金铃道:“既然不是不高兴,以后就叫你龙若了,龙若好听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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