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七低声道:“你是怎么知道的?你就是明教的奸细,是不是?比武这事,在乌山里是个秘密,除开乌山行主、少主和王操琴三人,再无别人知晓,你怎么会知道?”

    宇文没料到此事如此保密,这回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他知道此事并非是因为明教之中没对此事下禁令,只因他某日去账房处拿账本的时候听见朱白青嘀咕账册有异,堡中有一部分米粮和总数对不上。这等情况本属多见,各处工坊磨坊头目在乌山日久,总有些生钱的手段。但侯景之乱结束以后,向碎玉回到乌堡,清理了几个中饱私囊的头目,乌山的账册理应清楚得很。他料不到有谁如此大胆敢捋向碎玉的虎尾,因此上心暗中调查,果然发现有一批粮草每日黎明时都送往一个偏僻的山坳。他翻山过去探查,竟见几个人在此演练扑击之术,其中竟也有向碎玉。

    他初时以为只是向碎玉找人来陪他练武的,但其中陈七寸他是识得的,许笑寒的脸也十分熟悉。向碎玉找来这许多江湖豪杰不知又有什么阴谋,是以他隔三差五前来探查,想弄清他们密谋何事,再向义阳汇报。不料今日前去,那里已没了人烟,他这才恍然想起今天是个大日子,他本只准备到九凝峰顶偷看一眼,却没料到远远就看见陆亢龙被人围攻。想他自己武功低微,能做之事不过是立刻出去给义阳分舵通风报信。

    阿七见他犹豫,只当他已经知道前因后果,劝道:“你可要想清楚,威胁小龙王性命的人,一个是金铃师姐现在的……的……的意中人!一个便是那问过小龙王下落的明教教主!”

    “你怎知是教主?我可没说。”

    “这还要想吗?明教十多年前遭柔然人洗劫,青壮年几乎死光,老人家都在光明顶养老,能知道二十年前法王遗孤的,当然只有教主本人了——你这蛮牛还想骗过我?”

    “可我不能……可我不能干看着!你要么今日杀了我,要么放了我!”

    “哦?我若既不杀你也不放你,单单只绑着你,你又能怎么样?”

    宇文一愣,停止了挣扎,垂头丧气,道:“我、我、我……我也不能怎么样……”

    “是了,你乖乖的,我们不回乌堡,你只当没看到这回事,咱们两人将这几年收集到的消息好好整理整理,还怕找不出大家来?”

    见他不答,阿七续道:“总归是咱们自己的事情重要些,什么圣教乌山,又不能当饭吃。”

    “是啊……又不能当饭吃……”

    阿七见他了悟,点头赞许道:“你想明白了?我瞧你对明教也没什么可忠心的……”

    他伸手去拉宇文,宇文的手拉着他的手忽地一抖,不知怎地一股力将他按在了地上,宇文以膝为轴,转身勾住他的膝弯,竟然将他勾倒。

    宇文只用肩膀就把他死死按在了地上。阿七双手摆在身侧无法使力,只觉得身上宇文不住扭动,接着有人掰住了他的双手,刚才捆宇文的那捆绳子就这么捆回了他身上。

    “你虽是‘快手’……可我是‘鬼手’啊,你绑我居然如此不用心,居然这么看不起我……”宇文一边说,一边往后退,退到了大路上,拔腿就跑。阿七一个人趴在地上,凭着半吊子的缩骨功挣脱了绳子,再往前追去,于出乌山的关卡处问到了宇文的下落。

    他往义阳去了。阿七跪坐在地上,思来想去,还是没往前追。来回义阳不眠不休也要一整日,一整日下来,什么都已尘埃落定了。

    陆亢龙自受向碎玉所托而随他出征以来,两人不知打过多少架,他自以为对向碎玉的武功了如指掌,却没料到他一开始就在隐藏实力,不单如此,他的体力也远不是他在胡豆洲时表现得那么差。陆亢龙料不到向碎玉从那么早的时候就开始设局,也从没想过他自己竟然会上了向碎玉的当。

    汗水已湿透重衣,向碎玉却仍是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一招一式气度沉稳,力量却如海潮一般一浪赶一浪地打过来。陆亢龙紧要牙根,只觉得下一招他就接不住了,可要他今日死在这里,他又无论如何不能认命。

    两人僵持着,向碎玉算到陆亢龙的每招每式,陆亢龙也靠着自己的灵觉勉力支持,两人武功见识相近,在这等僵局里,谁也不能奈何了谁。

    向碎玉控制不住之时,便会呼唤隐在一旁养精蓄锐的许笑寒。

    本有两人加入战局,战况便会立刻不同,许笑寒的武功虽强,但尽数落入陆亢龙的预感里,构不成什么威胁。但许笑寒纯听向碎玉命令,所击之处乃是陆亢龙不得不避之处,一击成功,他又会隐入暗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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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银锁对着他们跑过去,气势丝毫不弱。为首两人挥起了棍子,银锁矮身滚地,在两人膝窝里各来了一拳,两人失了重心,摔了个狗啃泥。听起来摔得颇重,砸在地上发出闷响。当即便有一人口中冒血,缩作一团,看来是咬到了舌头。鲁不平毫不手软,跳起来便往另一人身上砸去,正正砸在他脊骨上,踹得他一阵干咳,摊在地上死狗一样直喘气。

    三人瞬间去了两个,余下那人正要高声大呼,憨厚魁梧的公孙大人肉风火轮一般从天而降,将人扑倒,对着他脑袋没头没脸一阵抽,当即将那人打晕过去。

    公孙大喜道:“老大,你看我怎么样?”

    鲁不平点头笑道:“嗯,勇冠三军。”

    出师大捷,众人气势高涨,大受鼓舞。阿七从房顶上冒出头来,问道:“老大,我们接下来怎么办?是战是逃?”

    “嗯……”鲁不平低头沉吟,道:“我们在房顶上,他们在巷子里,见我们良久没有动静,必会派人探查,宇文攸,你脚程快,先过去看看,我们马上就到。”

    他指挥银锁也上屋顶,两人拉了宇文攸那份破烂,远远吊在后面。不一会儿宇文攸回报对方还剩十六个人,陈德和他的“八部众”都在其中,人人都抄着棍子,有的上面还戳着铁钉,挨一下是要命的。

    鲁不平问银锁:“怎么样,小龙王?要打吗?”

    银锁想了一想,忽然道:“前面有人来了。我去。”

    鲁不平跟着她从房顶上蹑手蹑脚地蹭过去,低头一看,果然有两个人从前面的巷子里过来,银锁从那两人背后一跃而下,按住脑袋往中间一撞,两人哼都没哼一声,就软倒在地。

    那边久不见人回去,略有骚动,一听之下果然人数不少。宇文攸忽然跑过来小声道:“老大,大部队过来了!”

    鲁不平赶紧把银锁拉上来,银锁问:“有落单的吗?我挑落单的收拾。”

    宇文攸道:“有,后面还有两个。”

    银锁大步跑过去,鲁不平也跟了过去,临走前嘱咐众人趴下躲好。下面有十四号人浩浩荡荡走过,剩下的五个人大气都不敢喘一口,静静看着他们过去。

    等鲁不平跟过去,发现银锁又已经将二人放倒,干脆利落,一点声音都没发出。鲁不平忍不住竖起大拇指,道:“小龙王,你真是太厉害了,我这声小龙王绝对没叫错。”

    银锁微笑道:“那是,我要是不能打,早就被人打死了。”

    鲁不平也是自小流浪,深有体会,心有戚戚地点点头,道:“我们快回去吧,他们该发现那两个人了。”

    果不其然,前方忽然喧闹起来,想来是发现了那两个“死人”,只听有人高声骂道:“鲁不平!你小兔崽子没种出来单打独斗,净在背后放阴招,你也就是个耗子!连*都是耗子尺寸,你就缩着吧!看老子把你揪出来!”

    银锁也趴在瓦上,道:“他们该上墙了。”

    阿七忽然道:“他们上墙了!不是吧?这人诚蠢,他爬的那地方是个茅房,屋顶不结实……”

    他还没说完,忽然勃然变色,道:“他看到我们了!他要叫人了!”

    宇文攸反应竟然十分迅捷,两手一错一颗石子就从弹弓里弹射出去。那人在房顶尚未站稳,眼睛就挨了一下,他惊呼一声,竟然踩穿了屋顶掉下去。只听扑通一响,紧接着一声惨呼,接着便有人叫骂道:“小兔崽子,你爬进我们家是什么意思?是什么意思?”

    “哎呀,哎呀,别打了别打了我是不小心掉下来的我真不是要偷东西真不是要偷东西陈老大救我!救我!大头陈!你不能见死不救!”

    鲁不平此时急忙吩咐道:“弹弓都拿出来!若是有人指出我们在哪,就给我打!小龙王,若是有人上我们这面墙,烦请你把他们揍下去!”

    “好,交给我。”

    果然有人换了个地方爬,鲁不平让宇文攸射击,宇文攸又一下命中眼睛,那人捂着一只眼睛叫道:“他们在那!在那边房顶上!”

    中间有个身材很是高大的人喊道:“给我上去把他们揪下来!”

    鲁不平压低声音对银锁道:“那个人就是陈德,是我们的死对头了。给我打!狠狠打!打光石头就抄家伙上!”

    银锁没有远程武器,见有人上来了,就一脚踩在手指上。有人捡了地上的石头往上面扔,阿七就收起来分给大家,鲁不平这边占据了制高点,一时间呈现压制的状态。但有人从对面爬上去,七八个人一并跳过来,银锁一时间踹下去两个,还有五个人抢占了高点。鲁不平大喝一声,抡着棍子吸引那五个人的注意力,阿七手持小刀,刀刀切在腿弯上,不一会儿又有两人从屋顶上摔下去。

    一人腿上痛极,抬脚就把阿七踢下房顶,鲁不平大叫“哎哟阿七!”,也跟着扑下去。

    杨大棍子杨小石头原是两兄弟,长得很像,他二人见银锁落单,收起弹弓,站起来加入战团。两人配合十分默契,二打一很快将一人揍得满地找牙,银锁踢了一人下阴,又一头撞进另一人怀里,将他当做肉垫,一并落了下去,打算营救阿七和鲁不平。

    下面的人一见两个落单的人掉下来,纷纷上前群殴,鲁不平一人颇勇悍,状若疯虎,吼叫连连,一时间逼得人不敢上前,阿七在他身后手持利刃,直视来人,毫不怯懦,颇似幼虎。

    杨大棍子杨小石头两兄弟见鲁不平陷入重围,也一前一后扑下去,一人找了一个扭打在一起。公孙大落点不好,一下去就被人抽了两棍子。

    陈派首领陈德生得高大威猛,浓眉大眼,抄手站在一旁看鲁不平被打。银锁眯眼扫了一下四周,她正落在陈德和围殴鲁不平的人中间,陈德呆愣地看着她,还尚未反应过来。电光石火间银锁已有了计较,她速度本快,下手又狠,一出手已捏住了陈德手肘附近的穴位。陈德顿时胳膊酸麻,杀猪一样叫了起来。后面人一听便要来救他,银锁出手如电,一拳打在他肚子上,又一肘敲在他颈椎处。

    陈德没料到来人看起来瘦瘦小小,力气却大的可怕,若不是方才膝撞那一下他用手挡住,现在就要被打晕过去。他推开银锁,与她拉开距离,捡了一根棍子就往银锁头上打来。

    银锁往旁边闪过,也捡了一根棍子,全然不理他的攻击,横八纵八地抡了起来,陈德被她的气势唬住,竟然收回棍势防守,勉强挡了几招,手被银锁击中,已抓不稳棍子,又被银锁抽中脸颊,半边脸顿时肿了起来。

    她还要追击,却听鲁不平叫道:“小龙王,你背后!”

    银锁忙就地一滚,棍子护在面前,她方才呆的地方被一根狼牙棒砸中。那几个围殴鲁不平的人见陈德被打了,都冲上来要教训银锁,后面一露空门,被鲁不平有了可乘之机,前方又被银锁击退,七个人竟然被三个人围起来。

    银锁气势如虹,一根木棍使得虎虎生威,一人最多在她手上走两三招,或被戳肚子,或被抽颈子,纷纷被揍得躺在地上。

    鲁不平见躺了一地,连他平时不敢正面抗衡的陈德都坐在地上右手捂左手,左手捂脸颊地呻吟,不禁豪情万丈,哈哈一笑,道:“陈兄请了!我这处地方风水不好,你一来就挨揍,还是带着你的兄弟们回去吧!”

    陈德平时呼风唤雨,哪受过这等讥讽,恨恨看了他一眼,就要上来打架,银锁持棍上前一步,柳眉倒竖,哼道:“嗯?”

    陈德知她厉害得很,停下脚步,往地上吐了一枚带血水的牙齿,高声道:“你很好!我们走!”

    那些伤病得令撤退,一个扶一个地往巷子外面走去,宇文攸从房顶上站起来,道:“东西都留下!还想带走吗?”

    有人想偷偷动家伙,都让银锁一眼瞪了回去。

    等这帮人退得干干净净,鲁不平方道:“咱们回去吧!阿七,我们走。”

    回了那乞丐窝,鲁不平才说:“小龙王,你真是太厉害了。我在这住了三年,头一回看见陈德被人揍趴下。”

    银锁笑道:“你也不差。”

    鲁不平哈哈一笑,道:“今日小七很勇敢,在我背后一步不缩,有种的很!宇文攸百步穿杨,立了大功。杨大棍子杨小石头也不错,一人干了两个。公孙替我挨了两棍子,我得谢谢他……小龙王,我方才开打之前,请你与我们同伙,你……?”

    银锁又笑道:“好。”

    余人又挨个清点伤处,反倒鲁不平对抗狼牙棒,受伤见血,阿七拉着他反复擦洗伤口,生怕他一命呜呼,无人照顾他们“一家老小”。阿七自己也被人打了两下,背上肿起一道红印。最倒霉的要数落点不好的公孙大,让人白打了两下。银锁虽然身手矫健,但在屋顶替众人挡了不少从下面扔下来的石头砖块,身上也有大大小小的瘀伤。

    好在宇文攸心灵手巧,竟然存有自制的药膏,给大家擦上之后,伤口凉冰冰的好受了许多。

    事后大家都称好险,若不是小龙王开了个头,以七人之力对抗二十人,不死也得半残,这样旗开得胜更是想也不敢想。公孙大对银锁是敬佩万分,恨不得跪下叫一声大姐,连鲁不平也要将老大宝座让给她,她只说不干,道:“我只会打架,要我养家糊口我可做不来,长兄还是你来做,我跟着你讨口饭吃,讨件衣服穿。”

    阿七便是之前误触银锁前胸的少年,他凑过来道:“小龙王你真是选对人了,鲁老大对人甚好,不若陈德,他真的是个坏蛋,以前我们城里也有许多小女娃出来要饭,有一阵子其中好多都给陈德糟蹋了,玩的半残扔在路边,是以城里的女娃都逃去房州了……”

    鲁不平笑骂:“你又知道!”

    阿七道:“我当然知道了,高奇他们那原本有个小妹妹,不堪陈德凌辱,跳河自尽了。”

    鲁不平若有所思,道:“我记得,我记得,大家听着!为防止陈德对小龙王起坏心,你们从今天起,就把小龙王当男人,千万不能说她是女儿家,听到没?”

    大家纷纷称是,生怕救苦救难小龙王因为陈德这么个人渣中的翘楚弃他们而去。

    鲁不平又道:“唔,你衣服这么一裹,也看不出男女来,身手又这般厉害,最多给人当成个长得不错的小郎君……”

    他上下打量一番银锁,点头道:“唔,唔,我果然神机妙算。”

    银锁却是很喜欢他们这般吵嘴,不禁欢笑起来。

    此役小龙王一战成名,在城里的小流氓里声威大震,鲁不平的“鲁派”本就是长兄幼弟一般的关系,团结得很,又得此一员猛将,顿时从不入流的小帮派隐隐变成了大帮,谁见了他们都要点头哈腰问一声好,连城中惯偷在他鲁派的地盘上偷东西,都要先拜山头,后交“过手钱”。

    鲁不平这一班兄弟生性至诚,碰到银锁这样豪爽的人,不由得觉得万分投缘,很快就亲如一家,一群人在街头打架闹事抢饭吃,倒也过得有滋有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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