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突然出现的柳泉, 以及她所给出的、听上去匪夷所思的理由,在长久的沉默之中,斋藤看起来已经完成了他慎重的思考。

    他重新抬起头来,郑重地注视着柳泉, 终于开口了。

    “雪叶君确实是做了一件错事。”

    “虽然我无权责怪你最初加入新选组的动机但是,选择将一切隐瞒下来, 而且隐瞒了这么久, 尤其是瞒着土方先生这是不恰当的举动。”

    “我能够从一直以来你维护新选组的行为和信念中,看到你的真感情。并且, 你维护副长土方先生的心情, 在这个世界上, 也许没有人能够和你相比吧即使是我也不行。”

    “我能理解你害怕在坦白一切之后就会被逐出新选组,或者被依据局中法度处置的心情。你大概不是害怕受到惩罚,而是害怕失去继续呆在新选组的资格吧”

    轻轻地叹了一口气,他毫不保留地深深凝视着柳泉的脸庞,仿佛要一直看进她双眸的最深处去。

    “但是, 你难道没有考虑过土方先生的心情吗假如不是无法面对你选择隐瞒到底的这种举动, 他为什么最后在你离开的时候没有挽留你呢”

    “土方先生现在一定比谁都痛苦。一直以来都是这样他习惯于承担起和新选组,和他身边的人有关的一切而且这一次,给他带来痛苦的是雪叶君你啊。这样的话他心中的痛苦会加倍吧”

    果然, 还是从前那个小一。在牵涉到他认真关心的人时, 会意外地变得细心、敏锐而多话, 说出来的每一个字都切中要害。

    这样的一君, 让柳泉在感到一丝怀念的同时, 又因为他坦率说出来的那些话而感到一阵痛苦。

    这些事情我其实也都明白啊

    可是,我已经失去了恳求他原谅,呆在他身边的资格

    她看到面前的斋藤双目微微瞠大,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不知不觉间已经把想法说了出来。

    她感到一阵羞愧,无法直视斋藤那双仍然清直澄明的眼眸。她垂下了头,紧握成拳的手背上窜过一阵微微的战栗。

    然后,她听见斋藤轻轻地在她头顶叹息了一声。

    “既然你暂时没有地方可去的话,就请留下来吧。”

    柳泉一时间惊诧得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猛地扬起了头,却看到斋藤的脸色变得肃穆而郑重。

    “暂时留在我这里。将来,我们总会想到办法”

    想到办法解开这个死结。想到办法求取土方先生的谅解。想到办法解决这一切。

    在他的眼睛里,柳泉读到了这样未完的潜台词。

    一种愧疚混合了对他的感激,还有他选择信任和宽容她的感动,在柳泉心头升腾起来。

    “一君。”她轻声唤了一声他的名字,看着他一如从前那般冷静、稳重而镇定的面孔,突然浮现了一种很奇怪的念头。

    真难想像啊,从来都是这么可靠的一君,竟然在设定里比“自己”“清原雪叶”小四岁。

    他的气势和沉稳,从来都和年龄无关。

    在又一次面对人生穷途末路的黑暗境地时,又是新选组的又是新选组重要的一员,拯救了她。

    “谢谢。”她轻声说道。

    留在斗南五户町的生活,和预想之中一样清贫得过分。不过,却暂时获得了一份久已忘怀的安稳。

    战前二十八万石封户的会津藩,事到如今已经变成了不得不在这种不毛之地重新开始的三万石斗南藩。

    前会津城防总督山川大藏再度担任起领导者的角色,这个年轻人,柳泉从前并不熟悉,仅仅只是偶尔听说过他的名字但现在他展示出了难以置信的坚韧和努力,带领着这些会津的战士们在这片北国酷寒的荒野上继续为了延续会津藩的一点火种而奋斗。

    斋藤被分配的住宅几乎就只是一间木屋,和其他四户会津藩士住在一起。屋子狭窄,冬季还很寒冷,在柳泉到来之后很是费了一番工夫整修和改造,才勉勉强强摆脱四处漏风的窘境。

    斋藤似乎在会津最后的战斗中负了伤,听说事后被俘时也没有得到很好的照料,伤势康复得并不理想,直到现在还似乎处于缓慢的恢复期虽然他并不肯承认这一点,也不肯在他人面前流露出一丁点的伤痛带给他的折磨。

    在新政府已然消灭了虾夷共和国这一最后的反抗势力的现在,并不适宜公开再谈论柳泉究竟以前是如何与斋藤相识并相熟的。虽然现在柳泉仍旧作男装打扮,不过她已经没有再采用其它精妙的化妆手法来掩饰自己的女性特征,所以左邻右舍似乎也看出来了她实为女性的本来面目。

    很快就有人关心这位暂时寄住在斋藤家里的年轻女性到底是什么身份和来历。更糟糕的是,第一次被人这样关切地询问的时候,柳泉觉得应该客随主便,于是把目光投向斋藤,等着他来解释;谁知道往昔的小一那种无口的本性又发作了,柳泉就眼睁睁地看着他一言不发而渐渐尴尬得面红耳赤的场面。

    邻居大娘那一副“哎呀一濑君这个年轻漂亮的姑娘到底是你的谁呀呵呵呵”的八卦态度,真是要命

    柳泉无言地低头想了想,却发现一时间确实没什么特别好的说法足以服众。

    当然不能说是前新选组的同事和战友。且不说新选组现在简直形同于违禁词,就是如何向这些不明真相的围观群众解释为什么新选组的干部里还有个女人,就足够伤脑筋。

    但是也不能简单地说小一是怀着“为敬仰的副长照顾恋人同士”这样的心情才收留新选组的旧友。毕竟,柳泉并没有冠上他们尊敬的副长的姓氏也不可能真的那么做吧说起来,她唯一听过“土方雪叶”这个名字的时刻,竟然还是来自于九条道清打算杀死她之前对她的嘲讽。

    可是现在不解释一下的话大家绝对会脑洞大开的

    柳泉只好用一种镇静而自然的态度,斩钉截铁地告诉前来关切的好邻居们,她是一濑传八君的姐姐。什么家乡被战乱摧毁了啊,家人都死光光了只好来投奔这个远房表弟啊,柳泉编来极其流畅自然,磕绊都没有打一个。

    但是一君拜托你能不能不要在听到姐姐这个字眼的时候一脸惊愕继而心虚,满脸都写着“哎呀这是骗人啊这不是真的啊肿么办”啊

    掀桌她极具说服力的故事最大的马脚已经被那些热情的邻居发现了好吗

    柳泉看着那些热情的邻居脸上露出“好的好的我们都懂的”的表情,嘿嘿嘿地神秘笑着走开了,心头简直万马奔腾。

    再回头看看斋藤那张犹有一抹淡淡红色的无口的英俊脸孔,她不知为何突然就泄了气,按着一跳一跳的太阳穴,觉得头更疼了。

    好心塞啊一君。这下误会可深了既然现在已经没有必死的战争了,和平时期男大当婚,按照“清原雪叶”在这里比他年长四岁的人设,我本来应该作为大姐姐一样的存在,作为副长的代表,为你的婚事操一操心的可是现在你在这里因为流言而找不到老婆的话,我岂不是在副长面前要罪加一等了吗

    不管怎么说,在柳泉来到斗南的十天之后,斋藤那比邻居更冷清破败的住宅总算焕然一新了。

    邻家多是携家带眷前来斗南定居的,而斋藤不但孑然一人,还在最后的会津保卫战中负了不小的伤。战后又紧接着被俘,你当然不能指望恨不得把整个顽固抵抗的会津撕碎了嚼烂了的萨长同盟能对这些会津藩的忠实战士们有多好的态度,是不是

    所以在到达斗南,见到斋藤的第一天,当柳泉注意到斋藤的行动有点奇怪,好像右手有些不便,走路也摇摇晃晃之后,她很快就意识到了症结所在,并且以大姐姐的那种毫不讲情面的权威态度命令斋藤去卧床休息,然后自己走到后院去咚咚咚地开始劈柴煮饭。

    说真的,柳泉并不擅长这些家务事。劈柴的工作她只能活用自己的剑术来完成,但是幸而跟系统菌兑换过烹饪技能,不至于只能把菜往锅里一扔、然后就靠天保佑而且加上经过从前的长时间相处,知道一些斋藤吃饭方面的喜好,所以当斋藤的住宅后院飘出袅袅炊烟的时候,邻居家热心的大娘们差点没把眼珠子瞪凸出来。

    第二天一大早就有人登门来欢迎斋藤家的这位远方贵客。

    打发走了一拨还有一拨,直到天之后才渐渐消停下来。

    斋藤平时在斗南藩还有工作要做,尽管他负伤未愈,但仍坚持每天都去工作。所以他家里才是一副破锅冷灶的萧条模样他经常工作完之后回到家就已经耗尽了精力,没有时间和力气再去顾及其它。

    柳泉之前的那六七年间都在神经紧绷着不停工作。要完成新选组交付的任务,要担心自己的男子伪装决不能露出马脚,踩在深渊边上走着钢丝的生涯持续了这么多年之后,又遇上了残酷的决战与必败的死局虽然在五棱郭陷落之后,她与土方在箱馆附近的深山里隐居了半年多,度过了一段平静的日子,但九条道清不知何时来追索的隐忧仍然如同达摩克利斯之剑一般地悬在她的头顶,使得她每天依旧过得忧心忡忡,难以安枕。

    所以当一切都结束了,一切也都失去了之后,难得有那么几天什么都不用操心的假期,即使是身在这荒凉贫困的斗南之地,不过每天一睁眼只需要去做一些家务之类的小事,这样的生活反而令柳泉觉得有点新鲜,也放松得多。

    大概是因为不必担心哪一天自己深藏的秘密暴露,之后会被斋藤逐出门去吧。

    不,或者也可以说,即使哪天一君改变了主意这种事情在斋藤人生的前二十几年来其实从未发生过将她真的逐出门去,她也仅仅只会怀着“又失去了一个从前的老朋友”这样的惆怅感,平静地离去吧。

    算起来斗南距离箱馆也并不算很远。固然时下交通不便,但时空上的距离感以及斗南和箱馆之间相似的天时气候,还是让柳泉感到一阵莫名的安心。仿佛留在斗南,暂时和昔日新选组最坚定最忠诚的副长厨小一呆在一起,就好像让她感觉虽然不得不离开了那个人,却并没有离开他太远似的。虽然还经常在牵挂他的近况,关切着他的消息和未来,忍受着不得不离开他的痛苦,但她心中似乎总还存有一线希望希望未来的某一天,她能够有机会再重新站在那个人的面前,亲眼见到他的安好,获得他的准许可以继续留下来

    大门一响,柳泉听见那个熟悉的声音。

    “我回来了。”

    真的好奇怪啊,这种处境和感觉

    她不由得露出一个苦笑,又飞快地把那抹苦笑收了回去。柳泉从桌前站了起来,走到狭窄的玄关处。

    “欢迎回来,一君。”她温和地笑了一笑,目光落到斋藤曾经负过伤的右手上。

    “今天感觉如何”她继续问道。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斋藤好像有点不自在似的动了动右臂。

    “啊啊,没什么事了。”他草草答道,有点尴尬地站在玄关,好像因为柳泉站在那里挡住了他进屋的路而感到无所适从似的。

    柳泉看着他这副样子,反而觉得有点好笑起来。

    小一,你可是当年京都新选组的无口一匹狼啊。竟然还是这个样子,一点都没有变呢。

    她笑着转过身去,径直走向后面的厨房,声音隔着一道门飘出来。

    “回答得不够具体,作为惩罚就取消晚饭的豆腐料理吧”

    回答她的是咚的一声,就好像斋藤在迈步的时候脚下绊了一下似的。

    她脸上那个笑意扩大了一些,笑眯眯地站在灶台前,好整以暇地用布带捆起衣袖,伸手去揭开灶上的那口旧锅的锅盖。

    晚饭很简单在这种贫穷清寒的地方也没有多少食材可以让她发挥厨艺当他们沉默不语地快要结束这一餐的时候,柳泉突然开口了。

    “一君以后有什么打算”

    斋藤似乎有点惊讶,视线从面前盘中调味鲜美的豆腐上面慢吞吞地转向她的脸上,目光一闪。

    他似乎还认真地想了一想,才答道“留在这里,继续生活下去吧。”

    柳泉把手里盛着米饭的小碗放回小几上,好像一瞬间想要故意伸出筷子去抢他面前的豆腐就像从前在京都的屯所里,她看到新八和平助经常去做的类似事情一样不过最后似乎她又忍住了这种作怪的念头,一本正经地点了点头。

    “既然已经度过了严酷的战争而活了下来,那么,就好好地活下去,一君。”

    她注视着他的脸,似乎哽了一下,才继续说道“别辜负了命运让你活下来的美意。能够活到现在,是我们难得的幸运”

    斋藤沉默了片刻,慢慢地把手里的筷子放下了。

    “你呢你以后又有什么打算”他没有回应她先前的话,率直地问道。

    柳泉愣了一下。

    “我”

    过了几秒钟之后,她缓慢地微笑起来。

    “我真的不知道。”

    “作为一个女子,要独自一人生活下去,也不是不行但诚如你所知道的,由于我现在已经不能算是一个正常人了,所以好像也只能呆在东北之地了吧”

    “总觉得不努力活下去是不行的,那样就是愧对当初土方先生的一番心意。可是现在,我还能够做什么呢”

    “不知道这辈子是不是再也不能去见土方先生了大概这辈子也不可能再见到姐姐了吧。丧失了几乎去见所有自己重要的人的资格,我还真是可悲啊”

    她微微垂下了头,斋藤注意到她仍然拿着筷子的右手里,筷尖在微微地颤抖着。

    “不。你不是仍然可以去拜访总司和千鹤吗。”不知是出于怎样的想法,他突然严肃地说道。

    “而且假如无处可去的话,你也可以呆在这里呆在斗南。”

    “在这里想呆多久就呆多久想做任何事情都可以。一定有你可以去做的事情”

    柳泉突然抬起头来。她注视着他的目光奇异而明亮,他陡然间就打了个磕绊,刚才的那种流利的语气突然消失了。

    “因因为,支持着副长一直走到现在的你,一、一定会发现,值得你去努力的事情你、你不会是那种会轻易放弃的人,我知道。”

    她的脸上浮现了十分错愕的表情,就好像她完全没有想到会从他的口中听到这么一番话似的。

    当他几乎已经被她异常明亮的眼光盯得无所适从的时候,她却突然轻声笑了起来,摇了摇头。

    “真狡猾啊,一君。”

    她脸部的线条柔和了下来,在昏暗的油灯光线的映照下,偶尔有闪耀的光点,在她历经无数惨烈的恶战却仍然年轻美丽的脸容上跃动。

    “竟然说出这种话来真不想承认,我有点被你说服了哦”

    斋藤一愣。

    而她的思绪却仿佛从斗南这间木屋里飘了出去,飘向了很远的地方那般,看上去有点出神。

    “你说得对一定是还有什么我能够做的事情存在,所以我才继续存在于这个世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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