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雍丘城城头,刘益守一身戎装,手扶佩剑剑柄,带着众将巡视城防。转了一大圈,发现今日费穆居然就只派了几个斥候在周边巡视。城下韩贤带人挖坑将费穆军中被烧死、踩死、砍死的那些尸体就地掩埋,也没见费穆派人来挑衅甚至偷袭。
“都督,昨夜末将带兵一路砍杀,不说多了,做掉费穆两三千人应该是有的,只是尸首不在城下。”
彭乐急急忙忙对刘益守信誓旦旦的保证,他们昨夜出击,确实是一路砍杀,重创了打算在雍丘城下伏击的费穆军。
只是,为什么吃了如此大的亏,这厮居然也能够沉得住气呢?
“我并没有怀疑,只看城下的尸体就知道,昨夜费穆军中死伤惨重。小小破城,风可进,雨可进,费穆不可进,我们就要在此地,挡住费穆的脚步。”
刘益守抬起一只手,示意彭乐不要多嘴,他好像想到了一个令人很在意的东西。
“宇文将军,之前你在定陶的时候,守城也有些心得。以你看来,这雍丘城最大的缺陷是什么?”
刘益守转过身看着低调走在最后面的宇文泰问道。
“雍丘临水,只要不是孤城,总有办法运送粮草辎重。不过缺陷还是有两个,第一个是城墙比较矮,费穆若是不顾伤亡的拼死进攻,我们会有些吃力。
第二个么……”
宇文泰走到女墙边上,从上面摸下来一把尘土,将脏手递给刘益守看。
“雍丘乃是土城,若是费穆用抛石机抛巨石砸城墙,不见得能抵挡多久。”
抛石头能不能把城墙砸开一个让马匹都能通过的通道?答案是不行。
但是能不能把某一处的女墙全部砸掉,把城墙上方砸出缺口来呢?
答案是可以的。
只要费穆麾下的人手足够多,抛石机足够多就行。现在魏国有些大城,比如睢阳和洛阳等地,城墙外面都是包砖的。可惜雍丘还是土城。
“要想把城砸开,那要费多大的劲啊,怎么可能,哈哈哈哈哈哈!”
彭乐毫无形象的傻笑,结果看到刘益守和王伟等人都是面色微变,瞬间闭口不言。
“这确实是个问题。”刘益守轻叹一声。
“传令下去,从军中招募敢死之士,以备不时之需。凡是参与的人,重重有赏。韩将军麾下那些死囚,参与者直接脱罪籍,其余的人,按先登的待遇奖励。”
先登,每次攻城战胜利后,第一个登上城头(而且没死)的人,一般都是最少官升一级。
刘益守这个举动,看来不仅是想在守城战中有所作为,应该是还想更进一步,测试军中士卒的忠诚度,参与敢死行动的人,将来升官不在话下。
这也侧面说明了,未来有个稳定地盘后,扩军势在必行。
“都散了吧,我在城墙上站一会。”
刘益守摆了摆手,屏退众将,一个人站在城头眺望视野之外的费穆大营。
“都督,我们为什么不偷袭费穆营地呢?”
宇文泰来到刘益守身后,轻声问道。
这一招,其实不管是他也好,王伟也好,甚至是包括彭乐,都想过。他们现在又不是完全没有反击的力量。
现在不反击,等被费穆逼迫到人困马乏,山穷水尽,你想动都没有力气去动了。
“你们都能想到要反击,费穆会想不到,他会不做准备么?”
刘益守转过身,面色淡然的盯着宇文泰问道,整个人不怒自威,颇有气势。
这话宇文泰没法回答,他只能拱手道:“是末将唐突了。”
“费穆不知道打过多少仗,不知道有多少敌人在他面前演过类似的东西。他可能曾经吃过亏,但是吃亏吃多了,前事不忘后事之师,现在也会警觉起来。
彭乐那支队伍,只要城池没破,就不能调动他们。”
看到宇文泰眼中似乎有些不以为然。刘益守叹了口气,继续说道:“我们呢,现在就像是马蜂一样,尾巴后面有一根毒针的话,费穆始终是投鼠忌器。
如果我们把这根毒刺给拔掉了,费穆就可以肆无忌惮的对付我们,那时候才是真正的绝望。
弓箭,永远是不射出来的时候威胁最大。昨夜我已经让他知道,我们有这样一根毒针。他现在巴不得我们把这支力量消耗在偷袭大营上面。
只要我不中计,我们最后始终都有反戈一击的实力,在攻城最紧迫的时候,这一手就是逆转乾坤的关键,你明白么?”
刘益守跟宇文泰解释得非常详细,清晰。
“都督用兵如神,末将远远不及,实在是佩服之至!”
宇文泰拱手行礼,心悦诚服的说道。
“可以了,不用学王伟那一套。”
刘益守摇摇头,按住宇文泰的肩膀说道:“此战你来指挥调度,我只做决策。除了彭乐那支兵马,还有数百人的敢死队伍,其余的兵力你可以随意调配。
韩贤那一支兵马作为预备队救火,接下来我们要跟费穆拼消耗了。”
宇文泰连忙点头称是,信誓旦旦的保证人在城在。
“对了,之前让你们搭的那些木珊栏,后面可以拿来用了。如果费穆军毁坏了一段土墙,那就用木珊栏将破损的地方堵住!他们不进攻的时候,我们就开始修补城墙,明白了么?
我会让王伟将城里所有青壮全部召集起来,好好使用他们,具体的细节,你自己考虑就行了。
但是记住一点,子曰:以不教民战,是谓弃之。雍丘城的百姓,不是我们用来消耗的辎重,这些人不会打仗,就不要拉他们上城墙送死,明白么?”
说到最后,刘益守几乎是声色俱厉,似乎看穿了宇文泰内心深处所隐藏的真实想法。宇文泰瞬间就被冷汗打湿了后背,连忙拱手退后一步,惴惴不安的说道:“末将谨遵都督号令。”
“君视民为草芥,则民视君为仇寇,你在定陶干的那些事情,非常不妥。我之所以没有苛责你和王伟,是因为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在那样的情况下,你们做出背信弃义的事情来,也是情有可原。
但这并不代表我认同你们二人的做法。事情可一不可再,这一次,我就在雍丘城里,相信不会再有什么情有可原的状况了。”
“末将知道了。”
宇文泰面有愧色说道。
刘益守也觉得刚才的话可能说得有些重了,他长叹一声说道:“满脑子的诡诈之术,走不远的。人在做,天在看,要想有所作为,那还是要天下大部分人都认可我们才行。
定陶的事情,已经让我们失了些许道义,若是在雍丘也是不择手段,将城里的人视为草芥。将来我们再去别的地方,你以为那里的人会怎么看我们这支队伍?
莫要失了人心啊,所谓人心,就是这样一点点的积攒起来的。”
刘益守头一回感觉自己像是唐僧一样喋喋不休。
“都督胸怀,在下不及万一。”
“好了,我知道你并不是真的心服口服,以后就慢慢看吧,你会改变看法的。”
刘益守摆摆手,自顾自的走下城楼。宇文泰呆若木鸡站在城头,心中又敬又怕。
……
“杀!”
北中城下,贺拔岳已经失去战马,也丢了马槊,手里就剩下一把横刀,左手上捡来的木盾都被砸出了缺口。
他面前三个白袍军的士卒,配合默契,已经隐隐将他围困住,情况非常不妙。
这次尔朱荣所安排的战术是“车轮战”,他和窦泰、慕容绍宗三个的万人队伍轮流上阵。不断消耗白袍军的兵力跟士气,最后由尔朱荣出来“一锤定音”!
然而,理想是丰满的,现实是骨感的!
贺拔岳这支队伍第一个上阵,然而他们一跟白袍军交手,就有种被车轮碾压的感觉!
没错,白袍军那边才是车轮!
一个照面,自己这边的队伍就被冲散了,以百人或者数十人为一队各自为战,很快,贺拔岳就被白袍军的骑兵挑落马下围殴。
这得亏是他还会点武艺,要不然,首战就折在此地了!
正在这时,不远处一名骑兵大叫着冲刺过来,马槊刺中其中一个白袍军士卒,其余两人被逼退,贺拔岳都被突然而来的变故给搞懵了。
“大哥,上马!”
达奚武骑着马飞速从他身边经过,伸出手一带,贺拔岳会意,抓住对方的手,轻巧一跳就到了马背上!
“大哥,擂鼓鸣金的传令兵已经阵亡了,东西挂在我马鞍上,你快鸣金啊,要不然就真没办法收拾了!”
一边骑马躲避白袍军士卒的骚扰,达奚武一面大喊。他们的情况非常危急,大军失去建制,全凭着一口气在跟白袍军作战,死伤惨重。
贺拔岳双腿夹住马腹,腾出双手猛的敲击马鞍上挂着的铜锣。一时间,鸣金之音响彻战场,贺拔岳麾下步卒(骑兵已经全灭)都自觉朝着达奚武马匹所在的方向靠拢结阵,渐渐退去。
这些人结阵后丝毫不乱,且战且走,显示出优秀的技战术水平来。
咚咚咚咚咚咚咚!北中城所在的方向鼓声大作!
白袍军不但没有“见好就收”,反而一鼓作气,也集中成一道“洪流”,朝着败退的贺拔岳部冲杀过去。
双方再次战成一团,各有死伤,不过很明显贺拔岳那边的士卒战死的人比白袍军那边多了不少。
贺拔岳此刻已经下马,他的亲兵也多半都阵亡,剩下的也都找不到了。他带着几个人在大阵后面亲自督战,一面退一面跟对方交战,就这样败退了一两里路。
最后还是白袍军那边鸣金收兵,回退的时候,看到地上受伤哀嚎的贺拔岳部士卒,都会很自觉的补上一刀,绝不留下任何活口。
开局不利,等回到大营清点人马,贺拔岳恨不得崩溃大哭,一战就损失了几千人,很多都是在撤退的时候被白袍军干掉的。
今天这场战斗,尔朱荣一直在大营的高台上远远眺望,当然,他只能看个大概,不过也感觉到了陈庆之麾下那支人马的生猛。
似乎在人形的身体里,藏着残暴的野兽!
“白袍军善战,小队配合非常默契,若不是达奚武拼死相救,我几乎死在白袍军几个普通士卒手里。”
想起这一战的遭遇,贺拔岳都有些后怕。
这一战再次证明,尔朱荣对战局的预判,是非常准确的。如果这次是五万大军一起扑过去的话,那自不必说,肯定是跟元天穆一个结果。
“这一战折损的士卒,后面你优先补充。”
尔朱荣安慰贺拔岳说道。
这是应有之意,贺拔岳感谢了一番,心思根本不在这上面。
其实不止是他,大帐内所有人的心思就只有一个,那便是如何击败白袍军。
“我们人多,白袍人少。今日相信白袍军也折损了不少人手,我们就是以命换命,看最后谁撑得住!”
尔朱荣恶狠狠的说道。
这个办法非常不人道,而且看起来十分愚蠢。只是,在目前的情况下,击败白袍军,似乎也真的只能是这个办法了。
“其实,今日之战,贺拔将军也是打得有声有色。”
站在一旁的慕容绍宗,若有所思的说道。
搞不清这话到底是安慰还是嘲讽,贺拔岳沉声问道:“慕容将军此话怎讲?”
“你看,兵多的时候,如元天穆,大军一旦崩溃,如同覆水难收,一发不可收拾,兵败如山倒。可是今日呢,贺拔将军麾下部曲,彼此间非常熟络。
这一点平日里看不出什么来,然而鸣金收兵的时候,他们就可以根据平日里演练的那样结阵自保,且战且退。倘若今日是两军合作对敌,搞不好一旦崩溃,就没办法再集中起来了。”
不得不说,慕容绍宗的眼光还是很毒辣,而且很独到的。
没错,贺拔岳是被白袍军给胖揍了一顿,但是结果也就是以命换命而已,无非是多死点人。到最后大军虽然败退了,可是却依然能成建制的退到大营。
“这说明,我们虽然出战的兵力减少了,但是队伍的应变能力却提高了。陈庆之个人的能力,那些精妙的指挥调度,此战都没看出来。
我们只看出来了白袍军的骁勇。实际上,这是限制了陈庆之的发挥,大都督轮流上阵的办法,其实就是欺负白袍军人少又不能补充兵员。在下觉得,这一招,可以继续用下去,跟陈庆之拼消耗。”
慕容绍宗侃侃而谈,心中已然有了底气。
尔朱荣听到这话,微微点了点头道:“下一战窦泰出马。”
为什么是我?
旁边一直没说话的窦泰,简直感觉莫名其妙。慕容绍宗说了那么多,为什么不让他上阵呢?只是现在没法说这话,窦泰拱手行礼道:“谨遵都督号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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