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冲扈三娘本只是想来李家坳短期地劫富济贫,没想到,在这里竟一住就过了一年。

    一来李家坳就得知了梁山与高唐州即将交战的情况,林冲就改变计划,想暂时住在李家坳,他想看看双方的交战,以便从中取事。

    然而扈三娘的怀孕,让林冲对战事的暂时观察,变成了永久的旁观。

    扈三娘因怀孕而不能鞍马劳顿,林冲也只能陪着她将息身体。

    扈三娘怀孕后,整个李家坳的百姓,都当是一件大喜事。这一对夫妇侠客,这些日子,一直在周围劫富济贫,给李家坳的穷人们带来不少好处,使大家都感恩不尽。

    不仅如此,扈三娘还对大家说,也不能光想着劫别人,还是得自己动手发家致富。她把自己原在扈家庄对民兵的管理经验借鉴过来,组织大家搞生产,立志让李家坳变成社会主义的南街村。

    李大爷最热心于集体劳动,最反感汪明德的单干,总是对扈三娘说:“我们应该割了汪明德的资本主义尾巴!”

    林冲便劝扈三娘,这搞生产也不能吃大锅饭,责任不明。象官场那种人浮于事,互相推诿也不好。林冲虽然没有组织生产经验,却对官场的一些弊端有深切体会。

    扈三娘说,那就八仙过海各显其能吧。集体的,个体的,一齐来,看看谁厉害。

    李家坳这一年,收成好于往年,而扈三娘经十月怀胎,也将瓜熟蒂落。

    林冲夫妇一直住在李老汉家。李老汉只有老两口,房子虽然破,倒有五六间。李老汉的儿辈都在外打工,老两口留守。这村子里,多是留守儿童与留守老人。

    扈三娘怀孕时,身体不能太劳动,就帮着村中教私塾的穷学究王老五一起,给到了学龄的孩子们上上课,给愿意识字的老人们扫扫盲。

    大家帮着把李老汉家房子修补修补,林冲夫妇安然住下。

    李家坳的大娘小媳妇们,都常常来看看扈三娘,陪陪扈三娘,帮帮扈三娘。李老汉家这些日子总是热热闹闹。

    黑土大爹家的老伴白云大妈自告奋勇要当接生婆,她说,凭经验一看,就是个胖小子。

    大家都说,白云大妈那眼睛比b超都厉害,她说是小子准错不了。

    头胎是小子,要不要第二胎就不急了,就不用担心计划生育的这事儿了,一个也足了。大家都这么说。

    林冲心里却想着,如果要儿孙继承父辈的复仇大业,是不是还是人多力量大呢,这生多少胎,得看自己这一生复仇顺利与否。

    扈三娘远远没想这么多,只是以欣喜以期待,等候着一个小生命的到来。

    林冲的孩子降生的那天,李家坳的穷苦百姓都来李老汉家看,整个小村象过节一样。虽然大家拿不出什么贵重的礼物来,但那种热闹热情,却让林冲夫妇感觉非常温暖。

    汪明德也送来二百两银子作贺仪,林冲起初不肯接,推却不了,就接了,要散给前来贺喜的穷人们,但是没有人肯接。

    “这是贺仪,给孩子一个吉利的,”李老汉说,“这个大家可不能要,再说你这一年,到附近一些地方劫财主,周济得大家也很不少了。”

    “还组织大家搞生产,挖断了穷根翻了身。”喜旺家的双双说。

    穷学究王老五说:“把这钱给孩子留着读书,现在教育都产业化了,到时候你只会恨钱少的。”

    林冲夫妇只得留下这银子。

    接下来,大家就集体讨论给孩子取名的事,林冲没想到这么一件事也惊动了全村,这村子里凡识得几个字的都来出主意,象开社员大会似的,你一言我一语在那里叽叽喳喳说过不停。

    其实,孩子还怀在肚子里时,林冲就常常想着起名字的事儿。按林冲的想法,直接就叫“林复仇”,但扈三娘觉得这名字杀气太重了,要取名“林扈生”,林冲不置可否,议而未定。

    现在大家聚在这里,都纷纷献上自己的主意。

    “这事儿让孩子的爹妈操心呗,”李老汉说,“你们啊,自己的事儿管不好,偏是天天操心别人的事,中国人的劣根性。”

    几个小媳妇七嘴八舌地说:“李大伯啊,你上了几天夜校扫了盲,就有理论了?不要动不动上纲上线好不好!”李老汉就涨红了脸,憨笑着不敢接腔。

    取名的人一多,就开始相互不服气了。

    喜旺说:“百善孝为先,就取名‘林之孝’很好!”

    年轻人不满意了,都说:“喜旺大叔啊,这名字取得老气横秋,您老满脸褶子就不要出来卖萌了!”把喜旺也闹了个大红脸。

    老的不敢做声了,年轻的反而闹得更厉害。也有取“林俊贤”的,也有取“林俊杰”的,也有取“林志颖”的,至于“林依伦”“林子祥”“林志泫”等等不一而足,幸好大家都认定是个胖小子,才让那些准备取名“林青霞”“林志玲”“林心如”“林忆莲”等等名字的人,不好意思发言。

    闹到后来,不象是取名,倒象是粉丝们干仗了。谁也说服不了谁。

    从早晨闹到晚上,大家都精疲力竭了,最后就大眼瞪小眼地望着村里的老学究王老五,因为他的文凭最高。

    水平那是各有各的说法的,文凭却是硬指标。

    从年轻人击退李老汉喜旺等老辈人开始,王老五就一直没敢吱声。他是一个老好人,不怎么出头的。

    很多时候就是这样,当达人们斗得精疲力竭出现僵局时,无能的老好人便被迫上了台面。

    这时候,王老五就觉得担子很重,压力山大,他要进入很严重的思考。

    王老五有个习惯,思考的时候,就要吃鸡蛋,这些年因为穷,他没鸡蛋吃,所以只好放下所有深刻的思考,为稻梁俗事而谋。

    今天,这里不缺鸡蛋,李家坳差不多家家送了鸡蛋来,都染红了,喜庆的红皮鸡蛋,象一张张笑脸,一齐望着王老五,就象朵朵葵花向太阳。

    连林冲都知道王老五这个习惯,笑着剥了几个鸡蛋放在他面前。

    王老五的手哆嗦着接了蛋,哆嗦着剥开一个,囫囵着放进嘴里,闭着眼睛,哆嗦着嘴就慢慢地嚼,大家就一齐望着他,不少刚才争得肚饥的人,此刻把口水咽得很响很响,在大家一片寂静里,这声音混合着响起来真是惊心动魄。

    吞了一个蛋了,名字没出来。又吞了一个了,还是没出来,到吞第三个的时候,寂静的人群中有些哄哄声了,一个孩子童言无忌地说,他是来骗蛋吃的吧。

    王老五的汗就下来了,第三个蛋嚼烂了就含在嘴里不敢吞。

    如过了几个世纪一般,王老五突然就睁开眼睛了,且眼睛放着异样的光芒,大家也醒了瞌睡,一齐闪闪发光地望着他。

    “林兄,这么着,叫林高李吧,”他兴奋地说,“这孩子要是将来出人头地,天下扬名的时候,他就给这个出生地增光了,我们李家坳的地位可以因而提高,高李,此其一,其二……”

    “其二,永远记住他的两个仇家,高俅,李逵!”林冲插嘴补充说。

    “对对,就是这个意思!”王老五说,“这比‘复仇’那两个字含蓄多了。”

    这一年过去,村中人都知道林冲一家子的事情了。所以王老五能取这样的名字。

    “谢谢王先生!”林冲说,“孩子就叫林高李了,再吃几个鸡蛋!”扈三娘就把鸡蛋往他怀里塞。

    “够了够了!”王老五说,“再拿就真是来骗蛋吃的了。”

    他一回头,看到站在旁边的赵寡妇,就得意地说:“赵姨娘,我这两下子还行吧,可挣蛋呢!”

    赵姨娘原是村东李员外的姨太太,李员外家道中落,后来贫病而逝,赵姨娘就成了寡妇,虽然是寡妇,论相貌,在李家坳女性中,还是数一数二的。王老五一直对她有意思,却只敢放在心里,赵姨娘也不好主动开口。

    赵寡妇刚才替王老五捏了几把汗,此刻也放松下来,心里很高兴,表面却装嗔道:“小样!甭以为你能吞几个蛋就是国足了!”

    林冲的孩子虽然未足月,但可能是得自强健的父母的遗传,一天天地健壮起来,方头大脑,煞是爱人。

    转眼孩子就要周岁了,这一向,林冲闲下来就用木头雕刻刀枪剑戟,扈三娘以为他在给孩子做玩具。

    在孩子周岁那天,林冲在炕上琳琅满目地摆着印章,经书,文房四宝,钱币,帐册,首饰,花朵,胭脂、零食,玩具等。

    而其中最显眼的,就是林冲用木头雕的十八般兵器,虽然很粗糙,但却是他精心雕出来的。

    按风俗,林冲要让孩子抓周。

    十八般兵器,这是一般抓周的孩子面前不会有的,而现在却都摆在了炕中间,而花朵胭脂之类,却远远地放在窗台上,这种放法,显然有太大的偏向。

    在林冲的心中,孩子来到世间,就意味着继承复仇的事业,他既然是林冲的孩子,就有了先天的责任。

    孩子长得很象扈三娘,很漂亮,扈三娘怜爱地看着孩子在炕上爬来爬去,心中非常纠结。她并不愿意孩子卷入复仇,她只希望孩子能无忧无虑地幸福成长和生活着。但是,想到慈祥的扈太公,想到父亲如果在世,一定会为这个外孙的到来而欢喜,一定会非常疼爱着外孙,再想到杀害父亲的黑旋风,她就咬住了嘴唇。

    她当然能够理解林冲的心情。她也知道,复仇可能将是世代延续的事情,但是,让这个幼小的生命来承受这些,她还是觉得自己太残忍和自私。

    孩子看着一堆木雕的兵器,眨着大眼睛,竟然就是不伸手,他爬过刀枪剑戟,林冲紧张地望着,他在战场上出生入死时都从没这么紧张过。

    小家伙对满炕的东西似乎都没有兴趣,他爬了几个来回,什么都没有抓。

    甚至那些木头玩具绊到他,他都没理会。

    良久,他盘腿坐着,东张西望,一会儿,他直起了身子,攀上了窗台。

    他饶有兴味地趴在窗台上,林冲此刻连大气都不敢喘了。

    小家伙稍稍趴了一会,终于出手了,他拿起了窗台上的小胭脂盒。

    林冲的脸色刷地一下变得煞白。

    不爱红装爱武装的扈三娘,从来都不施粉黛的,那脂粉盒是小时候,扈太公送给她的,也是她在家中劫后的废墟中唯一寻到的完整的东西。她一直带在身边,是对父亲的一种念想。

    按林冲的意思,这类东西根本不应该摆出来,只是基于对习俗和公平的尊重,才放在窗台上——其实脂粉盒本来就是放在那里的。

    想不到,孩子竟然抓到的是它。

    林冲长叹一声,声音喑哑地说:“我林冲的儿子,难道竟是一个酒色之徒么?”

    扈三娘听了这句话,不太乐意了,她有点护短地说:“抓到胭脂盒就一定是酒色之徒啊?科学依据在哪里啊,有木有?有木有?”

    “有一个很著名的例子,贾宝玉你听说过吧,那孩子也是抓周时抓到胭脂盒,结果一天到晚和女孩子混,混到后来一事无成。”

    扈三娘仍然不服气,“不是一事无成吧,我听说他后来高考上了一本,家里兰桂齐芳啊…… ”

    “所谓兰桂齐芳,听专家们说,好象是一个叫高鄂的造谣,真实情况是他借着高考之机离家出走了,这个不是有过新闻报道么。”

    “现在的新闻报道都很八卦的,而且你出去打听打听,现在谁还听专家的话……”

    林冲现在发现在他面前从来温柔的扈三娘也有点倔起来,也许天下的母亲对孩子都是偏心的吧。他稍微沉默一下,又温言慢慢说道:“好吧,这个贾宝玉的事情结果确实有很多说法,但是,他从小到大都很好色,这却是大家一致公认,已有定论的……”

    扈三娘没有话说了,只是抱着孩子抚爱着。林冲硬了一下心肠,说:“把孩子送到武校去吧,也许在那里,他经过磨炼,能改变性格和宿命,成为一个男子汉。”

    “你总是想着复仇,一点也不为孩子着想……”

    “不对,这正是为孩子着想!”林冲虽然声音很轻,但语气从来没有这么坚决过,“首先,我们两个行侠江湖,飘浮不定,不能很好地照顾孩子,而且我们干的是刀口上舔血的营生,孩子跟着我们反而还有危险,其次,习武不仅仅只是学艺,还能磨炼意志,改变性情,煅造性格,留在我们身边,不免溺爱,或许真成了宝玉那样百无一用的公子少爷,那时悔之晚矣。”

    “不要老是宝玉宝玉的,我的孩子不是贾宝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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