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早朝,李景浩捧着奏折和万民书,于文武百官前,跪求重审荼州祁水郡郡守顾远一案。一时间,所有人都将目光聚在顾七身上。只因那呈堂证物,直指郡州守备柳纪纲。

    自宠臣回都,骤然升任宰辅,便惹了不少人眼红嫉妒。此事一出,竟无人在意这冤案本身,皆关注起宰辅大人的态度来。

    若他为其求情,定会惨遭责斥,影响仕途。可他若铁面无私,又难免会落个冷血无情的名声,被世人诟病。

    龙椅上的皇帝,此刻与文武百官一样,盯着队伍中静默站立的顾七。元承熙肃着脸,见她未表态,笃定的眼神里,快速闪过一丝慌乱,随即眉头皱起,半眯的眸子里映出几分凌厉。他暗暗捏紧信和奏折,用沉缓的嗓音问了一句:“裴卿以为如何?”

    即便心有准备,听到这声唤,还是吓了一跳。

    “回陛下,”她稳住心神,迈步出列,“臣以为,当严查此事,重惩凶手,以肃朝堂不正之风!”

    堂下顿时响起纷纷议论,或赞人刚正不阿,或诋毁宰辅无情,或叹趋利避害人之本能,或叱骂趋炎附势落井下石……

    顾七置若罔闻,只静静站着,微垂的眼眸掩不尽心中执念,整个人更冷了几分。纵身处舆论漩涡,也要置身事外,佯作事不关己的旁观者。

    这既是自己想做的,也是眼前这天子愿意看到的。

    “裴大人言之有理。”

    顾七眼睫一抖,平静的脸上映出几分惊讶。

    竟没想到,堂上还有清醒之人,将话题引了回来。

    “老臣记得,当年顾远是因治水不力又隐瞒不报,致荼州百姓饱受水患之灾,引先帝盛怒,这才有了抄家之祸。若连这罪名都是莫须有,自然要还人清白。”

    听这声音,略显沧桑又沉稳如钟,想来是先前笑怼唐鹤的王大人。

    顾七悄转过头,见身后两鬓斑白,皱纹横生的老头,冲自己微微一笑。

    这便是户部尚书,王丰田。因是三朝老臣,德高望重,就连天子,也要敬让三分。只是此人脾性古怪,喜怒无常,更鲜少与朝臣打交道,达官贵人的宴请从来不去,更不许旁人登门拜访。

    但遇不公,总见他仗义执言,凡他所言,皆有大半朝臣附议。

    果不其然,话音刚落,便已有五六个朝臣附议,纷纷请求重审顾远之案。

    她松了口气,更觉心头涌上一股暖流。来不及想如何感谢,便听到这王大人话锋突转:

    “只不过……”

    她身子一僵,神经跟着紧绷起来!

    只见元承熙眉眼皆厉,抬手一指:“说下去。”

    “听这位后生说,顾远曾上过两道折子,”王丰田指了指跪在地上的李景浩,说话时,稀疏的几根白胡子微微颤抖,“柳纪纲虽供认不讳,却也直言,只压下一道。”

    老头一语中的,说出此案关键,顿时引起骚动!

    “是啊,先前那道折子呢?”

    “难不成,还有帮凶?”

    朝臣队列中,一人抖若筛糠,“扑通”跌跪下来:“陛下明鉴,臣,臣从未收到过顾大人的折子!陛下明鉴啊!”

    这声哀嚎,吓了众人一跳。

    顾七转过身,见一中年男子埋首贴地,浑身颤抖。

    “奏本若循惯例,经过通政司,文书房,送到先帝跟前的时候,定会延误灾情。”王丰田瞥了那人一眼,挺直脊背道,“荼州当年事态严重,顾远定是选了旁的法子,交给了国都同僚。”

    “定……定是如此!”那人颤颤回应,“当年确……确有大臣代呈的情况,一……一般事态紧急,便……便……”

    “行了,起来吧。”元承熙掐了掐额头,面露不耐,“既如此,此案便交由刑部处理。至于柳纪纲……”

    “陛下!”顾七突然跪了下来,打断了他的话,“臣婚期在即……”

    他黑了脸,不再说话。只觉恼火异常,却发作不得。

    若此案能早早呈上,自己便能早些处置柳纪纲,断不会给裴启桓求情的机会。

    “陛下……”

    声声唤,让他更加心烦。

    如今赐婚的圣旨已下,自己怎好收回?

    可一旦联姻,便要碍于宰辅的情面,酌情处置。

    若不能将柳纪纲一举除之,定会埋下大患,届时哲王、柳纪纲和裴启桓若结成一党……

    不.不成!

    元承熙双拳紧握,顿觉坐立不安!

    恍惚间,听到一声咳嗽,他抬眼前望,凝视片刻后舒眉一笑。

    “延后处置吧。”

    散朝后,顾七急匆匆登上马车,却并未回府。

    阳光透过窗缝,在前厅落下道道光影。伴着“咕嘟嘟”的声音,一股茶香由淡渐浓,在屋中弥散开来。

    “越是求情,陛下越容不得柳纪纲。大义灭亲,裴大人好谋略。”

    她眯了眯眼,淡淡应了一声:“还算不得亲。”

    “倒也是,”宋廉摩挲着手中的紫砂壶,如豆的眼睛里映出些许猥琐来,“你费尽心思,竟只是为了保住柳湘凝。如此看来,难过美人关的,未必是英雄。”

    顾七并未回应,一双眼直盯着沸水中沉浮的茶叶,眉头微皱,似在想事情。

    他挥挥手,驱散奉茶的丫鬟。

    “陛下容不下柳纪纲,除掉他是早晚的事。只是不知,裴大人在其中,做了多少事儿,”宋廉稍稍探身,将声音压得极低,“柳府被盗一案,是你做的?”

    顾七端着盏,漫不经心地吹了吹热气。

    “如此周密的计划,竟能将自己撇得干干净净,当真厉害。”他扯动脸皮假笑,眼睛几乎眯成一条缝,却依旧藏不住探究的目光。

    要知道,当年柳府被盗一案,是由赵煜负责的。可查来查去,竟没有偷盗之人的半分踪迹,时隔这么久,证物凭空出现,但凡留心些,也该知道这其中猫腻。

    偏今日早朝,哲王不在,就连往日与柳纪纲交好的赵煜,也不曾上前求情。分明,是有了舍弃之意。

    他琢磨不透,忍不住开口问道:“老夫着实好奇,你究竟有了怎样手段,竟能让哲王舍了柳纪纲。难不成,你转投了元哲?”

    “不算。”她跷着腿,转着手中镶金的白瓷盏,“宋大人,去刑部自首吧。”

    宋廉笑容顿失,瞬间变了脸色,厉斥一声:“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宋大人耳听八方,怎会不知哲王在查你?”顾七垂着头,望着盏中芽叶缓缓下沉,“如今,他手上已有你通敌的实证。构陷朝臣,要比通敌罪过小得多。何不去认下顾远的案,尚能保住一家老小。”

    “莫要诈老夫,他若有实证,急的也该是你。”他压下心慌,咧嘴笑道,“可别忘了,咱们在一条船上。”

    “所以啊,我这不是来救你了么?”她抬起头,幽深的眸子渐露杀气,“即便我不插手,你也不会有拖我下水的机会。因为我会在你开口前,了结你。”

    宋廉登时吓得脸色发白,这让他想起初见少年时,险些被灭口的情形。

    是了,眼前这人,可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官,而是暗棋!

    “可……可老夫没做过的事,如何认得?”仿佛有一股无形的力量,迫得人喘不上气,他脸色一阵红一阵白,说话也开始磕绊,“那李佑,可……可不是好糊弄的!”

    “先帝为保江山,曾为陛下提拔过四位臣子。分别是顾远,薛沛林,柳纪纲……”顾七站起身来,幽幽走到跟前,直盯得他头皮发麻,“还有你,宋廉。”

    “你……你怎么知道?”如豆的眼睛睁得浑圆,颤颤细胡伴着惊恐抖个不停,他张着嘴,急不可耐地追问道,“是陛下?还是柳纪纲?难道是薛沛林?”

    她并未回答,径直说着:“为稳固社稷,顾远自请和薛沛林一同去荼州治水,而你与柳纪纲则留在国都。治水期间,你从吏部侍郎升任尚书,更成为陛下最信任的臣子。”

    宋廉冷汗涔涔,两只手牢牢抓住把手,却早已如坐针毡。

    “若我是顾远,事急从权,定会将奏折交到你手上。而你!”顾七猛然上前,一把拽住他的前襟,“你压下奏折,隐瞒不报,险些害了荼州百姓!更害得顾家满门抄斩!”

    “我……我……”他吓破了胆,整个人瘫了下来,喘了好一会,堆起难看的笑,“我这也是,遵照韩将军的意思。他说……”

    “韩将军?”她一脸震惊,还以为自己听错,当即问道:“韩忠?远征大将军,韩忠?”

    “对。”宋廉重燃希望,忙解释起来,“是他让我压下奏折,只待荼州生乱,朝廷定会派大军镇压。届时……届时……”

    “西面民乱,东面战起。”顾七怔住,只觉脑中空空,做不出任何反应。

    谁能想到,一起冤案,竟牵扯出这许多人来!

    “可……可是,”她张张口,看见宋廉的瞬间,又将话咽了回去。

    既要民怨生民乱,又何必费尽心力去治水?

    只怕这答案,只有见到韩子征,才有得解。

    “裴……你我可是同一根绳上的蚂蚱,逮住我便跑不了你……”宋廉见她失神,便知言语奏效,忙从座上跌下来,斟满热茶颤颤递了上去,“少侠神通广大,可千万要救救老夫!今后少侠若有需要,我定赴汤蹈火……”

    顾七回过神来,只觉那白瓷盏脏得要命。她皱着眉,难掩嫌恶,却仍是应了一声:“好。”

    

    15651_15651071/65161842.html

    

    。wap2.idzs.cc.co

章节目录

宰辅大人是朵黑莲花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一本书只为原作者何必猜想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 第222章 重审顾远案,深究真相明,宰辅大人是朵黑莲花,一本书并收藏宰辅大人是朵黑莲花最新章节 伏天记一本书最新章节下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