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事情很快有了转机。

    也许是记者随之接下来几天的安分守己,又或是城堡主人改变了想法,数天不见人影的管家在这一天领着记者和摄影师往会厅走去,他穿着一身笔挺的西装,露出扣到顶端的领口,胸口塞着一块方正蓝底白点丝绸帕巾。

    记者暗自腹议,目光却时不时落在对方精心的服装上。

    会厅内,管家脱下西装,露出马甲和雪白的衬衣,兰斯洛德夫人远远地坐在壁炉前,歪着身子托着下巴,手里正翻阅着一本厚皮书籍,她的脚下有一块厚实的墨蓝地毯,看上去温暖而舒适。

    管家低声说:“米索康先生,你该知道即使夫人原谅你的无礼,但并不代表可以为所欲为,此次采访我将会与二位签订保密魔法,如果我们并不满意这次尝试性的操作,有必要对摄影带进行回收处理。”

    摄影师插嘴道:“那这次我们不用录像,完全可以用速记模式——”

    管家充耳不闻,看着记者:“如果你同意,我们现在就可以进行。”

    记者瞥了一眼愤怒不已的摄影师,点点头,羊皮纸的正面盖着数个暗红色的圆形五角星图标,他短暂地看了两眼,不假思索地在纸张上写上自己的名字后递给摄影师,在管家收起纸张的同时,记者用手轻轻拍拍摄影师的肩膀,自己无能为力,只能朝不远处的管家露出厌恶的表情,表示自己与主编同一战壕。

    摄影师脸色稍冀,提着自己的龙皮包去踩点好的地段,摆弄上架子和仪器,看上去真有摄影师的样子。

    记者在心里松了一口气,心里的淡淡烦躁消散不去。

    再次见到兰斯洛德夫人,记者以为自己会平静许多,但他多想了,随着他越来越接近壁炉,他甚至忘记应该坐下去,直到兰斯洛德夫人合上书本摘掉眼镜说:“很高兴再次看见你,为什么我们不坐下来,来次愉快的聊天?”

    天呐,她真该好好记得一周前他们不愉快的交流,记者挪动矮脚椅子,动作粗糙,他的屁股快速挨在软垫上时发出一声轻微,却引得所有人瞩目的动静。

    记者大声咳嗽了两声,在膝盖上放上自己的稿件,挺起胸膛,摄影师在这时比划着开始的手势。

    “现在是四零五七年,六月十三日早上七点,兰斯洛德城堡,第一次尝试性采访,您好,兰斯洛德夫人。”

    “你好,米索康。”

    记者收回看向摄影仪器镜头的视线,朝夫人点头,他的对面,兰斯洛德夫人端庄地摆好姿势,一只手放在扶手,垂下的手指上戴着数枚戒指。

    会厅里没有多余的人,管家远远站在落地窗边,那里视野绝佳,可以看到大厅内任何角落的情况,看上去更像是监管是否有人会做小动作。

    “嗯……夫人,我们都知道很少有像您一样,能达到如今的成就,毋庸置疑,这个大陆上您仅是第二位大魔法师,而第一位大魔法师正是您的老师——佛西马修。对于魔法师这个高危行业来说,揭露过往是及其危险的,这就是世人鲜为人知其生平的原因之一。魔法既是奥妙的高深学科,还是左右战争的高超能力,我们都对魔法师充满了无数遐想和向往……很荣幸我们韦锐塔提斯报社能争取到采访您的机会,在佛西马斯的书本中,我们得知了您过去的名字,亚摩·路易,那是您母亲的姓氏吗?”

    “路易,我曾经继父的姓氏,约什·路易,那是我第一个某种意义上的父亲,在我七岁的时候,他允许我使用这个姓氏。”

    “您的措辞很有意思——‘使用’,那么,路易先生也是一位有名人士?”记者摆起有些感兴趣的表情,顺势提问道。

    兰斯洛德夫人说:“在我那个年代,打铁匠可是炙手可热的职业,路易是个富足的家庭,他养活了我们一大家子,某种意义上,我非常感谢他。”

    也就是某种意义上,还会憎恨抚养人么?

    记者在稿纸上飞快地记录几个字,开口说:“……我们得知您还有兄弟,但在您继承兰斯洛德这一期间,似乎没有任何记载关于他们的事迹?——你知道,这里并不是指你父亲的孩子们。”

    “因为他们都死了,你得原谅一个将近几百岁的老人在这个世上,她几乎送走了身边同一辈分年龄相仿的朋友和亲人,记住他们的只有割舍不掉的回忆,而在这个世界里不会有任何额外的记载。如果守墓人保护得当,也许你能在墓地里找到那些尚未风化的石碑的凿刻痕迹。”

    “那么您的生母呢,您愿意谈谈她吗?”

    兰斯洛德夫人停顿了下,眼里露出一丝怀念:“她可真是……”她的声音小下去,继而又抬高音量:“她拥有一个美丽的名字,也很常见,亚芙拉,但不容置疑,她如同她的名字一样美丽。”

    “她的姓氏——”记者露出迟疑的声音。

    “无名氏,如你所想,”兰斯洛德夫人显然不想多说,简短地说,“艳名远扬的交际花。”

    记者睁大眼睛,第一时间去看摄影镜头,“嗯,接下来的问题,问题。”

    所有人的工作就此中断,记者朝管家提出请求:“请给我一杯水,冷水。”

    管家满足了他的要求,记者在十分钟后恢复了镇定,他现在只想着,千万别在回家的路上遭遇车祸,但在此之前……工作仍要继续的,不然没有工资的他会被房东扫地出门的。

    “您似乎对过去童年生活并不忌讳,无论是对于您的生母还是继父,您愿意多谈谈那些往事吗,或者那些亲人的后代——”

    真是个年轻男人,兰斯洛德夫人在心里说,他拥有着浓黑刀锋般的剑眉,一对漆黑闪烁着野心的眸子,也许可以称得上英俊,他太过年轻,没什么积蓄,所以总是穿一身不太合身的服装——为了此刻的采访,即使如此,他也克制着只是偶尔转动着手腕,笔直的肩背像枚钉子般嵌在柔软的皮椅中。

    但显然,这幅克己的姿态并不是真正的样子。

    他看上去比刚才还要紧张,却不再那么小心翼翼。

    兰斯洛德夫人不由自主心里念叨着年轻人的名字,却发现对方平滑的脸庞的痕迹有些莫名的熟悉。

    她见过太多人,好像每一个正风华正茂的年轻人都拥有一样的容颜。

    就像她一丝不苟的管家,但与管家相比,记者又差了太多。

    仿佛得知了自己不光彩的出身后,他身上的崇拜和敬畏仿佛破灭的泡沫,短暂而幻灭……是因为自己和他一样曾在同一个阶层,就如同欺软怕硬的人总是不会害怕同类,他在想什么呢,兰斯洛德夫人此刻动了下手指,并不是十分感兴趣地想着。

    空旷的会厅内,他的声音突然停了下来,对上这位兰斯洛德夫人的冰蓝眼睛,毫不意外望入那一片深潭,和他见过所有上了年纪的老人不一样,她那随意转换的态度,已经变成了犀利而冷静的目光,仿佛在无声说着什么,又似乎对此根本毫不在意。

    这才是她的真面目。

    而不是伪装出来的和善。

    原本平静不下的心跳更加加速,也许是时间被吞没了,等回神过来,才发觉他自己正整理着领结,伸举着的手臂僵硬了片刻,他有些慌乱地托着眼镜,才能镇定地放回到自己膝盖上的稿件。

    兰斯洛德夫人那一瞥仿佛是梦里窥见,她低头正喝着茶,仿佛对刚才发生了什么毫不关心,甚至还能露出一抹从容的笑意,记者却感到对方喜怒无常的模样,仿佛面具上的情感随意摆弄。

    这真应该是绝妙的爆炸性热议……

    试想想,一个私生女公开承认自己竟然排挤掉正经的继承者,得到了兰斯洛德的姓氏,记者似乎都能立刻陷入发刊销售一空的热景,以及自己出人头地的白日梦中。

    记者敏锐地察觉到了什么,深知里面可以挖掘的东西多了,他该抓住这个——那只是比薄情厚不了多少的嘴唇微微抖动成波澜不平的湖面,他扫过不远处正死死盯着这边现场的摄影师,发出一些无意义的音节,过了一会儿才能第三次找回节奏。

    “在这段时间里,我拜访了一些文化底蕴的家庭,他们有些甚至记得您在最初继承城堡的时候,还允许其他兄弟们居住在城堡里,而最近,您透露过有意愿在子侄中挑选前途无量的继承者,我并不认为您不是个念旧的,但关于您童年事迹太少,我希望能了解更多的事情——”

    “我以为你会抓着我的生母和继父念念不忘。”兰斯洛德夫人平静地说,看起来似乎随时能将准备好的腹稿拿出来

    记者身子往前倾,毫不在意表现自己的意图,但显然现在并不是好时机:“那是我必须浓墨重彩的篇章,但是,夫人,即使我很想通过时间顺序来为您的传记记录,这样可以让世人更加清楚明白如何成为一位伟大的魔法师。但同时我们要考虑到您的感受,我们可以在下次更深入继续,我们原本的题材。”

    兰斯洛德夫人咀嚼着“时间顺序”这个词,有些奇怪地说:“碎片。”

    “您说什么?”

    兰斯洛德夫人回过神,说:“请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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