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书房里还保留着一副很久以前的画像,属于一个很小家子气、充满着算计的女人的人物像。杰弗里兰对于亚芙拉这个名字毫无头绪,甚至不知道哪一场宴会让他们有了短暂的结合。但血缘检测不会骗人,如今的亚摩看起来和她亲生母亲相差甚远,如今的地位和财富给予她更多的,是关于她亲生父亲的烙印。这个烙印将亚摩的相貌日久变化,变得越发喜怒不形于色,也充满着生杀果决的霸道。

    “我的索玛尔,”他弯腰,不吝啬地落下一吻,“我会陪在你身边的。”他更不介意生命最后关头有她的陪伴,索玛尔倒戈得太快,也庆幸过快,如果时间再充足些,他真不介意和这样的女人相守。

    索玛尔抬起头,眼泪止住了,脸颊上透露出淡淡的红晕,好像被雨打过后的花朵,凋零的时候都带着一种绝望美感,杰弗里兰轻声说:“我早已关照好你的父亲和弟弟,他们不会收到肃清者的清扫,我买了一块风景绝佳的墓地,没人会打扰到我们,你会永远陪伴我,我也永远不会离开你。”

    索玛尔坐上了他的腿上,发出哽咽:“为什么……为什么我没有早点遇到你。”

    那可会伤透了你的心,杰弗里兰想着,这个时候说出来未免太煞风景了。

    杰弗里兰搂着她恢复平静,这会儿例行过来汇报的达丁也来到了这里,索玛尔整理仪容裙摆,最后带着希冀问他:“或许我可以去打听打听,他们也许会说漏嘴,要是能拿到一些有用的信息——”

    杰弗里兰从这句话知道她再不知道什么了,作为边缘人,她的最大作用可能就是嫁过来,麻痹自己和加重毒量,杰弗里兰了解曾经的同伴们,他们可从不会在乎一个局外人的性命,于是让她放弃这不切实际的垂死挣扎,因为暴露的话造成的结果他们都无法承担,索玛尔这才依依不舍地走出去,将书房让给了拜访的人。

    从今天起,杰弗里兰陆陆续续召见了不少朋友和工作的同僚,在亚摩的楼下会客厅,或者书房,但亚摩对此一无所知,她发觉时间过得飞快,由于药剂的作用,她大部分都在昏睡,转眼一个月飞逝,这一天她明显感觉到身体的充沛状态,睁开了眼,发觉天色亮得出奇。

    与此同时,杰弗里兰做完了工作,将自己整理好的文件转交给达丁,每一封都有他亲笔签名和印章,达丁询问能否查看,杰弗里兰示意他随意,达丁打开后快速地看完,很是疑惑地说:“先生,这时遗嘱?”

    “是的。”

    达丁再次扫了一遍,抛开对于杰弗里兰财产庞大的感慨,他更在意其他的,这是他们彼此都熟知的内容,更是杰弗里兰任由他朝亚摩示好的原因:“不留一点给兰斯洛德公爵么?”

    杰弗里兰目光沉稳,平静地反问道:“她有最广阔的极北领土,她还需要什么?”

    或许是他们直接的上下属关系即将终止,达丁一改以往的恭敬,拿出了对待敌人的嘲讽意味,这让他重新变得令人讨厌,他半真半假地道:“自然,您的东西都将留给唐拜罗伊王后,她就会变成大陆上最富有的女人,而您真正的血脉,不会拿到丝毫的继承,这可是最划算的买卖了。”

    “这是奈契斯想要看到的。”

    “当然,这一切局面都是您推动的,王后殿下在王宫之中,她的财产势必和丈夫共享,这自然是陛下乐意见成的。”

    他们对视少许,杰弗里兰似乎有些动摇,在对方目光下将遗嘱拿回,把不动产私宅划分给亚摩,又在剩下的收藏和非遗产继承权外的珠宝财产中挑了一些划过去,达丁已经看到了他写的字,看起来还不甚满意,还想继续说些什么。就见杰弗里兰手里的笔尖在纸上留下了豆大的墨点,突然将遗嘱撕成几缕废纸扔到地上,重新扯过一张空白羊皮纸草拟亲笔。

    达丁接过来一看,那竟然和先前一样,仍然是由唐拜罗伊继承他所有遗产的文件,他伸出手,还以为自己看错了:“殿下——”

    杰弗里兰将他手里的遗嘱一抓,直接扔到了他身上,甚至连看都不看:“王后问起你的时候,你该告诉她全部。”他的眼里有些疲倦,靠在椅子上扶额的时候带着一种藏不住的不耐。

    达丁瞬间明白了。自从达丁在杰弗里兰亲王手下工作后,他飞快掌握着上司的所有秘密,自然也对唐拜罗伊性情了如指掌,如果王后知道杰弗里兰的遗产被划出一部分,落实他知道亚摩真实身份的事情,也许这两个女人会继续不死不休地斗下去——尤其是对于唐拜罗伊来说,这简直不亚于奇耻大辱,达丁背后微凉,一阵冷汗过去,了解到杰弗里兰的用心良苦后,收起来嘲讽,默不作声地将东西放在胸口衣服内,用行动表明他会如他所愿。

    达丁临走之际提起曾经交给杰弗里兰的谬论之门,试探问道:“那您是否需要用它来扭转时间线?”他言中未尽之意表明,为什么不试试自救。

    “除非我回到最初下毒的那晚,这期间里面死掉多少人,多少因果线,如果我同意的话,你是否为我找来足够多的祭祀人选?”

    “您确定?——他们不是说这可以扭转生死么,为什么不能扭转您自己的命运吗?”

    “达丁,”杰弗里兰顿了顿,没有多说里面的原理,只是告诉达丁,“我说过了,如果我能办到,我就不会安排好我的生后事。”

    达丁没有说话了,他们深知其中牵扯的复杂程度,杰弗里兰摆手,并没有对此发表任何不满:“你可以找自己喜欢的主人了,我给予你报酬和庇护,现在你只需要做好我交代你的最后两件事情,你就自由了。”他将随手写的纸条放在了对方手上,这一次他非常珍重和谨慎,双手放在达丁手上,拍拍他的臂膀,让对方顺便把门关上。

    达丁站起来深深地鞠躬,屋子里重新只剩下主人的呼吸声。

    杰弗里兰看向窗外的风景,春天终于来了。

    早晨特有的新鲜空气源源不断地从外面透进来,混合着植被的草泥味道和鸟的莺莺不绝,亚摩的身边坐了一个中年男人,正是杰弗里兰,他抱着胳膊,翘着二郎腿,一下子破坏了原有的协调,好像一个从不会野蛮行径的人故作姿态,充满着违和的怪诞感。

    “觉得我不会这么做么?”杰弗里兰晃动着脚,很快得心应手,鞋尖晃荡,但他上半身还是正经笔直的模样,好像上下的身体彼此分裂,各自做着属于自己的事情。

    在亚摩的注视下他也觉得没什么好继续的,或者说他也不习惯,他遗憾地放下脚说:“以前很想随便坐躺,没想到试了以后才发现很折磨人。”

    亚摩坐起来,发现旁边摆着早餐,她一点都没有食欲,于是继续听杰弗里兰说话。

    “习惯很可怕。”杰弗里兰对这个姿势做了断言。

    “习惯是挺可怕。”亚摩掀开被子,看见拆掉绷带的脚和手,重复了一句。

    他们在安静的房间里沉默着,亚摩突然清醒起来,她看见杰弗里兰拿出象牙骨头,这才意识到刚才察觉到的不对劲之处,正当亚摩怀疑受伤让自己脑子迟钝的时候,杰弗里兰说:“谬论之门有过两次使用,还剩下最后一次,不过它将要被用完了。”上面沾上了亚摩的血液,杰弗里兰转念一想,带着骨头消失在室内,去往三天后的宴会。

    这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亚摩根本来不及阻止他,神奇的是,对方的身体闪烁两下又重新出现了,这一幕太过惊奇,若不是亚摩眼皮底下发生的,恐怕她都难以察觉对方的离开,但对于杰弗里兰来说,他已经在未来待够了数个小时,回来的时候犹带着一股满足感。

    他用一种全新的欣赏目光看着亚摩,好像她是最完美的一个作品,而作品的雕塑有他的参与,这种满足让他格外宽容,不由提醒她说:“和你跳完舞的那个是我。”

    亚摩尝试着去思考,却发觉脑袋空空,只能看着那枚骨头入神。

    杰弗里兰在亚摩面前举起从她那里搜来的象牙骨头,自言自语道:“这年头谬论之门怎么好像变多了,而我用这个足矣,放心,我会赔你一个的。”

    亚摩张开了嘴巴,看着杰弗里兰掏出怀表,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是多余的睡眠导致思维迟钝,过了好久,脑袋清醒了些才问道:“你不打算还给我了?”

    “当然不会,”杰弗里兰瞥了她一眼,“如果这段时间你感觉到无聊,可以下来走走,恢复行走的能力。”

    这真是太奇怪了,杰弗里兰自来熟的模样和任由她的行为让亚摩想不出任何理由,或者她根本没打算细究其中的秘密,很快她被其他吸引了注意,日光斜进了屋子,扑棱的鸟儿从阳台外跳进了屋内,落下一连串的吧嗒声,又被里面的人惊飞,张皇掉落下几片蓬松的羽毛。

    屋外已经是一片翠绿,体会到生机蓬勃的亚摩感觉骨头松软,全身发酸,恨不得立刻走动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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