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摩看着旁边的治疗师忙不迭离开,出门时耳朵却诚实地竖立偷听的模样,还是回答了他:“不久。”
亚摩发觉自己的手掌朝上,露出了手腕,便缩回了被他握住的左手,杰弗里兰亲王看她去检查自己包扎好的右手和双脚,耐心地等待着她做完一切,适当地解释说:“治疗师说你得休息,我给你准备了轮椅,不过这段时间你也许用不上。”
亚摩挪开视线,发现这间屋子布置得很温馨,入目之处都是柔和的暖色调,这让她更加不适,点点头说:“谢谢。”
杰弗里兰想要说什么,但亚摩并不想在此情景下说话,他只好放弃,站起来给亚摩留下休息的空间,在他离开前,亚摩又出声说:“如果你真的想知道我从哪个时间点回来,我会告诉你,我还要告诉你该警惕谁。”
“那时候我已经死了,对么?”杰弗里兰平静地笑道,欣赏着亚摩错愕不及的表情,他站在不远处注视着亚摩的一举一动,从愤怒到惊讶,再从惊讶到刻意隐藏,她极度不适应失去动弹的病人身份,好在她很快调整了表情,当他知道亚摩一系列情绪的所有来源后,便更加高兴了,“你刚才很生气,是因为我擅自做主抽血了是么?”
亚摩克制地说:“看来您很清楚。”
“我要道歉,我有时候不得不小心一些,只有我自己看见了,我才能放心地去相信。”
“那么你现在相信了?”
“是的,”杰弗里兰见亚摩皱眉,脸上的疲倦若隐若现,“你真的需要休息了,治疗师在你的药剂里放了不少麻醉药,因为怕耽搁手术的顺利,等你再次醒来,足够休息够了,我们可以在书房好好聊聊。”
“我们还是赶快说完,下一次我恐怕没有那个勇气。”
杰弗里兰走出了房间:“不会的,我会让人叫醒你,你的勇气也不会因为睡眠而消失的。”
他在书房里见到等候多时的达丁,被告知事情有了新的进展,关于舍布副主席委托属下寻回的东西已经找到,那是夹在没有制作完成的材料盒里,被当作装饰要镶嵌珠宝的矿料,原本等待着打磨完成,被赠予他唯一的女儿,作为保护的礼物。
“也就是说他准备用它来救自己一命。”杰弗里兰用镊子举起一枚尚未切片的原石,灰扑扑的表面下是一颗纯度很高的祖母绿,他很能轻易地看透丑陋外表的内在价值,明白舍布对于自己女儿的爱意,甚至不惜将这颗谬论之门作为成人礼物赠送。
“或者家人。”
“他不是个好奇人,但我想很多事情都是棋差一招的结果。”杰弗里兰把它放回盒子中,“能查清他为什么被灭口吗?”
达丁想了想:“据我了解,应该是舍布知道亚摩公爵和彼立德遇袭的真正主谋,现场有残留的打斗痕迹,但是痕迹消失在两条街外,我们调查了两个月,还有三十多人没有。”
达丁汇报完毕,有些踌躇,杰弗里兰示意他继续。
“您的……身体如何?”
他看起来很是自责,杰弗里兰当然知道这不关达丁的失职,坦然地表示不怪他,见达丁没有离开,又说:“我想了很久,治疗师也给出了研究推测,自从一百多年前我的身体和精神上就有了细微的偏差,我和他都没有重视起来。”
达丁错愕不止,说:“您的意思——”
“可能是我决定将奈契斯带出修道院的时候,他们对于布局总是很有信心和耐性,”杰弗里兰伸出手,观察上面的荣润肤色,若不是知道自己的身体的状况,他真不敢相信自己很快就要死去,在最初的恐慌之后,现在已经可以更理智地对待它,“他们在我身上做了实验,而索玛尔就是最后索命的工具,很显然,老天爷还算对我公平,让我有了准备的时间。”
达丁复杂地看向自己的顶头上司,眼里的恭敬捎带敬畏和忌惮,而这时观察亚摩的治疗师也上楼来报告治疗方案,杰弗里兰皱眉深思,手指规律地在扶手上点动。
“一定要这么久?”他重复问道,“我等不了这么久。”
治疗师表示亚摩的手和脚伤害都很重,尤其右手曾经有伤史,保险起见,他没法加快进度。
“不行,”杰弗里兰站起来,“我等不了,她也等不了,她必须早日离开这里。”
他们就此事商讨了很久,最后治疗师被赶鸭子上架,冒险操作,昏睡的亚摩尚且不知道杰弗里兰把他们的谈话取消,在接下来的一个月里,亚摩不间歇地处于睡眠状态,用来换取段时间的加速康复。
一个月后,亚摩的情况好转,治疗师宣告治疗结束。
杰弗里兰的眼里波澜未惊,注视着亚摩的睡颜许久,走到了隔壁房间。
他坐在那里享受了很久的独处时间,桌子上干干净净,就如同他一贯对外的方式,他会用最简洁的方式对待别人,从不肯花费更多的力气,但如果这件事值得,他才肯好好谋划,独处让他尽情地思考那些耗费精力的事情。
在这座亲王的府邸之中,每一层楼都有一间独处的房间,一楼的休息室提供他短暂逃离宴会的纠缠,也提供他看看杂书的空闲时光。二楼的书房放着他的机密,里面有很多不能公开的文件,每一份都可能造成动荡,但他必须要留下什么,好给自己足够的退路。三楼有观景房,他则喜欢在那里眺望远处的城市风景,如果有一天去自己的封地,他就可能需要时常回味这里的生活。
索玛尔夫人走进来,这在以往简直惊世骇人,上上下下的仆人侍女在经历了几个月的惊讶和猜测后,都认定这将是亲王的最后一任妻子,毋庸置疑,没人会在打扰主人独处的时候被原谅,就算他表面上很放松,很平静,宽厚下人,他还是会想尽办法达到自己的目的,他不会处置,只需要把仆人送回老家,仆人就只能守在空旷的房子,苦苦等待几十年都不可能见一面的主人。
这就是他对待将侍奉为己命的仆人的处罚。
索玛尔走到他身后,搂住他,杰弗里兰闭上了眼睛,往后靠。
他长长地发出一声叹息。
过了很久,索玛尔进行了不知道第几次地游说:“我们还可以去找找民间的治疗师,他们对疑难杂症很感兴趣,杰弗……我们走吧,离开这里吧……”
那宽大的双手握住了胸口的手,索玛尔微微发抖,露出痛苦地忏悔:“我的错……”
杰弗里兰更加温柔,尤其是这几个月来,他越发看淡周遭一切,对待别人犯过的错也更加包容,可能是时日不多,他开始重新审视曾被抛弃的一切,但他从不觉得晚,只是这种事情对于索玛尔,未免太过无情和残忍了,所以他愿意释放自己的善良,为了安稳她恐慌心情,也愿在夜晚给予她最好的安慰:“当然不是你的错。”
他说:“你只是被利用了,他们利用了你的无知和顺从,这应该是你身上的美德,他们没有好好珍惜。”
索玛尔终于痛哭出来:“我不想,我不想在这个年纪,我还这么年轻……”她像是失去了力气,慢慢跪下来,杰弗里兰挪动身子,将自己的膝盖贡献出来,于是索玛尔坐在地上,俯身靠在他膝头,忘情地哭了出来。
很显然,他们不会放过杰弗里兰,也不会在意索玛尔的生命,她将毒药日夜携带,致命的毒素在体内短短时间里达到峰值,只不过差别是——他们死的日期会有所前后细微的差别。
‘而我利用了你的清纯和未经世事。’杰弗里兰温柔地摸着她光泽的秀发,转头望着窗外的风景,据说兰斯洛德城堡里拥有一大片温室,专门种植很多珍惜蔷薇品种,他在看惯了人和房子后,突然有点想去看看更远的地方,但好在他拥有了很多,也有更多的替代品聊以□□。
杰弗里兰只是心中有点浅浅的遗憾,看着外面一成不变的草坪和单调设计的喷水池,美食,美酒,美人……所有他都享受过,他有一百多个夫人,很多女人只能在他身边待上几年甚至更短,因为美人的花期短暂,因为新鲜感昙花一现,更因为她们的欲l望永无止境,这使她们面目可憎,他永远不能停泊,就好像只有不停地换女人才能带给他满足感。
如今他真正该好好停下来了,如果这要让别人知道,都要唾骂他活该的风流,但他显然不会觉得该忏悔,更由于索菲亚是个纯粹而热情的年轻漂亮女人,所以他根本不觉得自己所作所为的不妥,只是很坦然地接受,接受没法改变的一切。
自从他知道自己竟然还留有一个血脉在人世间,就更坦然了,他的一切将会用另一种方式传下去。
(。手机版阅读网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