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声音无处不在,离人很近,同时又仿若很远,亚摩强烈克制着转动脑袋去寻找他,她不想因为无意义的举措娱乐对方。
“这没什么难以接受的,万事皆有可能,亚摩,或许某个时间里我都不是魔法师呢,”佛西法修冷静地分析,“尚未改变的过去和未来不存在任何人的记忆中,只有立足当下才是真实的,不是吗?”
他见亚摩异常反感,却因为他是老师而强忍着拂袖离去,佛西法修却立刻抓住了一丝乐趣,在他眼里,亚摩成功取代斯德变成了推测的实验目标,亚摩能切身体会到斯德对于佛西法修的忌惮了,毫无底线,不留情面,在对方面前近乎冷酷地剖析中,亚摩体会到这比自己被剥光所有遮掩物,被迫暴露人前更加难堪的情绪。
不知所措、尴尬,以及自己都难以辨别的情绪相互交织,令她无所适从,没人会想在一位厉害的魔法师面前暴露所有秘密,何况这个人是佛西法修。
她全无替斯德找回记忆,找回过去的喜悦。
有两种可能,亚摩在四岁那年,要么被接回兰斯洛德,要么留在了若夫列耶,佛西法修更倾向于留在若夫列耶,亚摩在心里拼凑了他一笔带过的童年,那些纷杂的记忆慢慢回笼,她会在之后拜一位非常厉害的守城人为师,学习对方的格斗技巧,或许在那里和青梅竹马一起成长,一起守卫被鼠疫袭击的城民。
佛西法修从只言片语就能拼凑起许多亚摩都尚且不解的事情,仿佛亲眼所见,那语气又仿佛是凭空捏造,就等人来反驳,可亚摩没法找出漏洞,他讲起故事来有头有尾,有理有据,甚至还能分析故事中人物性格特点,推算七七八八。
“或许你会感兴趣,如果你愿意提供一瓶血,我可以带你去看看你成为王后的原因。”他又想去验证自己的大胆猜测了。
这超出了她的承受范围,她下意识拒绝:“不用了!”
她的身世仍然会被杰弗里兰亲王发现,拥有了这样的身份和履历,才会让仍活着的日昂加三世感到兴趣。但是一想到群众对王后的欢呼,亚摩浑身倒竖寒毛,恶寒地不敢再去想象日昂加三世活着的时间里,其他人的命运是如何展开的。
她简直无法承认他们在欢呼自己,或者无法理解“自己”怎么不对日昂加三世一刀劈下去,但她更不敢想,在那一段时间里,有多少人替她阻挡了多少磨难。奈契斯还能活下来么,伊丽莎白公主,还有她的弟弟彼立德王子呢,他们依旧活着么,还是一直计划着困难重重的政权争夺?
更加无法接受的是,亚摩第一时间想到了辛西娅,是辛西娅代替她承担了磨难,在那个未知的时间线里,她难道没有成为父亲的妻子吗,如果没有,她又怎样生下五个孩子……难不成他们都没有存在?至于斯德,他们甚至连交集都没有了么?
没意义……亚摩告诉自己,别去顺着他的猜测往下想下去,她无法承担他们都不存在的猜测中。
“我来理一理,好让你更明白些。”
佛西法修好像终于理解亚摩的避世心理,十分可惜地叹口气,才肯把关注点拉扯回斯德身上:“卡尔列本来有自己完整的命运,而那个婴儿正是他自己,不用惊讶,在谬论之门的帮助下以年迈将死的身体去见证自己的出生,多么完美的时机,新生和死亡、终点和起始的交替点让一个人的命运圆满,它便能使人脱离与时间的束缚,斯德才能借以跳出旧有时间线,重新改变自己,他将新生婴儿放在了一个新的时间里,才得以成就如今的斯德。”
“斯德一定寻找了数次机会,没有了记忆的他一直不能确定何时何地干预,直到卡尔列作出了选择,”亚摩定住了,听到了佛西法修笃定的声音继续说,他的声音变得急迫,“卡尔列祭献了自己,弄混了本就乱糟糟的时间线,他改变了整个历史进程,我再没见过如此‘伟大’的相遇,瞧瞧他推移多少人的命运——最巧妙的是,他没有杀掉任何人,因为他‘杀掉’的是自己,谬论之门在他手里发挥了最大的作用!”
“现在的你还无法体会,无法理解他所做一切的绝妙之处,”他的声音被燃烧了,发出炽热的音调,迫不及待地让身边人理解他的激动,“我找不到,为什么,我当然可以找到,同样也可以拨乱反正,但那个时候已经没有意义——”
亚摩心中漏掉一拍,佛西法修的声音消散空中,他开始恢复平静地说:“我从没想过,这一切起源于非常简单的一个愿望,竟然给他成功了。不愧是我的学生。”他最后用复杂的目光看向亚摩,“而这一切,都是为了你,斯德是为了你而来的,如果世间能战胜所有的敌人,挑战无数困难的。”
“唯有爱,对么。”佛西法修轻声说。
“我突然想到如果早点将你收为学生,你的成就能到达什么高度呢——或许那个时候,没有改动的时间里,我应该认识的是你呢,而不是从天而降的斯德,”佛西法修感慨了一声,心满意足地说,“当然,今天的收获够多了,让我们圆满地谢幕吧。再等下去,他们就要担心劳特卡斯的生命安危了。”
“这真是一场绝佳的实践课,”佛西法修给今天所发生的一切做了总结。
卷发男人恰到其处地出现,亲自来送他们出去,他丝毫不用怀疑佛西法修的愉悦所传达的意思,这让他脸上笑开了花,这下终于可以将上司的烫手山芋抛开了。
佛西法修一步步剖析着令人吃惊的猜测,那些语句看似没有任何问题,却刺痛了亚摩的小心思,他得心应手转换着语调,轻描淡写地转移话题,给亚摩心中种下一颗自由生长的猜忌种子。亚摩跟在他们身后走出占卜室,心事重重,即使再次提醒自己,她仍必不可免地被影响到了。
她经过那些正在全神贯的占星术师们,忍不住怀疑他们原本会不会存在。
“绝佳的实践课”,佛西法修用这样的词来形容,“爱”是这样被演绎的么,斯德是因为她而来,还是因为无法得到而成的执念,他追求的,是执念还是一个人呢?她怀疑是自己被卡尔列看见所以勾起了他的执念,所以今天佛西法修带她去实践课,也是完成时间循环的一个契机吗?
斯德不存在的四岁那年,她又迎来怎样的命运,众人欢呼王后的壮观场面是唯一的时间走向吗?……亚摩突然一惊,冷汗直冒,没想到自己已经顺着对方的思路开始剖析自我。
很快,亚摩没工夫去纠结那些不曾被人记住的旧时间,佛西法修以身作则表示要开始训练亚摩了。
他在教授知识中毫不隐瞒偏向喜好——无比倾向实践,鉴于亚摩毕业于鲁斯塔,不需要额外补习简单知识,这让他们的课程飞快晋升到深奥范畴,佛西法修住在孤独小岛,但他并非能长时间逗留于一个地方,在外表清冷避世的欺骗面具下有一颗永不能为谁停留的心。他带着亚摩定期去神秘岛的中心点,去亲眼观察流星坠落的壮观场景,又或者让她单枪匹马去厮杀一头处于暴躁期的巨人,强制矫正她亲自上阵的作战意识。或者扔下一大堆被视为珍宝的魔法阵图,严格要求亚摩在限定时间里完成它。
最近她一直在复制佛西法修的传送魔法阵图,不断尝试如何避开小岛的屏障使用魔力,不然她进出都得瞧琥拉的脸色,这的确是亚摩现在所需的,她要避开众目睽睽完成奈契斯的命令。
“分析近期观察到的魔法磁场能量分布,下次交给我,”佛西法修等亚摩收拾好物品,最佳的山巅观察台上,魔法师顶着狂风艰难走来,亚摩将备份交给他,便准备跟着佛西法修乘坐琥拉离开。
这里是大陆的极北永夜,唯一的光源来自流星的坠落,琥拉蹲在平台边缘,差不多就占据了一半的空间,它正目不转睛盯着天空,仿佛着了迷,色彩缤纷的流星拖着长尾来到大陆,一道道在天空中留下短暂的绚丽,碰——有一颗砸在近处,地面震动后过了一会儿才传来听不真切的轰隆声。
“现在的问题就是它们降落的时候会损坏监视魔法阵,必须亲自过去才知道发生了什么,”一旁接待的年轻人将望远镜放在额头,眯着眼眺望,“现在刚爆发流星雨,各位是等会再启程吗?”
但凡佛西法修肯分点精力,就能发现年轻人激动而颤抖的音色,亦或者努力集中注意力放在本职工作上的态度,这可不容易,不是谁都能平常心对待心目中的偶像,他可比不了塔楼那些老油条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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