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摩站在扶手处往下俯视,自己的影子投射一块阴影,很快,壁灯光线透过她的透明身体,照亮了下方楼梯。她只是静静的,好像一块路边的石头,或者树,直到自己和整座房子融化在一起,也不知过了多久,门被打开,包裹得严严实实的男人走了进来,皮鞋踏踏地在玄关处移动,出乎意料的是,两双频率不一样的沉稳脚步声重叠又交错。
门被关上。
“主人,”二楼的空洞声音传到了一楼,“今天有三位客人拜访。”
两个男人的动作停了一下,他们听了一会儿,发现都不是重要的客人,有些连名字都没留下。
“我说过,如果你有事走不开,可以直接叫我,我不介意辛苦一趟,”一个令亚摩无比久违的声音响起,略带不耐烦地抱怨,“我总是要隔一段时间过来看看你死了没有。”
亚摩的眼睛睁大。
“因为我要避免你的鞋子弄脏了我的房子。”回答的是鲁巴夫,少了面对达官显贵时的阿谀奉承,他的刻薄如同他讨好别人一样熟练自如,厌恶又直接地回怼过去,毫不掩饰对于男人闯入自己地盘的不满。
鲁巴夫随手摘掉帽子,将手杖外套都扔到衣架上,发出一连串的动静,他走动着,从容不迫的脚步声再次响起。除开工作,他还有副职——很多到他这里消费的贵客不希望自己暴露行踪,所以鲁巴夫让下人装扮自己,自己亲自上门推销交易,被发现了也没关系,这给他见不得人的活计有了充分的理由。
他们没有上楼,亚摩认为他们在检查这间宅子是否有被人闯入过,这座没有上锁的宅子在对任何想要进来的人敞开怀抱,显然不合理,也很诡异,毕竟在亚摩等待主人回来的时间段里,这座离民区很近的地盘却没有一个小偷光临,仿佛它外面挂着的不是门牌号,而是鬼宅认定标签。
“那人偶可是我替你做的,你这个强盗。”第一个人愤愤不平地控诉道。
“好像你更高尚一些。”鲁巴夫嘲讽道。
“至少我不会趁持有者不在的时候乱动他的东西!”
亚摩并不意外鲁巴夫的语气和哲罗斯有着异曲同工的相似处,而接下来和鲁巴夫对话的男人再次说话,这又进一步确定了亚摩的猜测,两人的关系非同一般,她的呼吸却是必不可免地紊乱了一瞬,因为她反应过来和鲁巴夫讲话的男人,就是她曾经在若夫列耶的“老熟人”。
哈特奈尔。
狡猾得像个泥鳅、蛇和老鼠,他身上背负着雪山小镇一万多人性命的罪恶,同时更带走了亚摩同母异父的弟弟,至此之后,他就消失在茫茫人海中,再也找不到其踪迹。
“物尽其用,我要重申一遍,他早晚和您手里那堆破烂一样。”
“我,根,本,不会……你不愿意我碰你的房子,但你就动我的东西,你今天非要和我争谁对谁错,那我们就好好盘算下——从我们认识起,你的身份是我周转搞定的,你差点被抓了,也是我替你扫尾,瞧瞧这段时间你干的好事情。你甚至都不道歉。”哈特奈尔愤怒地说,就想要个说法。
鲁巴夫反而态度好起来,语气假惺惺的:“所以我不是在给你找替代品么,到今天为止已经给你弄来十多个。”
“我不需要,那都不是他!”哈特奈尔激动地说,“你不知道我花了多少心血,我原本还会让他变得更加完美,他马上就能独当一面,成为我们的同伴,同时还会是我的保命符,你竟敢趁我不在的时候杀了他,把他做成人偶是我不得不这么做,你简直比我还疯!”
他们走到一楼的客厅里去了,但是对话源源不断传来,不过都是哈特奈尔单方面地争吵,鲁巴夫简短地添油加醋,火上加油,亚摩翻出栏杆站在边缘,长剑已经抽出剑鞘,她侧身双手握住,一步步计算着他们的动作。
鲁巴夫的声音变成哲罗斯时她毫不意外,他的声音变得淡漠,语气里的嘲讽也变得刺耳起来:“够了,你如果要去看看他,那就上去好了。”
“不,你不承认,我是不会去看的。”哈特奈尔没有动弹。
哲罗斯的声音更冷漠:“所以你总是跟在我屁股后面,怎么,是打算和我撕破脸了?”
“我在就事论事,”哈特奈尔有些后悔跟他争辩,头疼地说,“但凡你能收敛些,我总不会怪罪你,你这段时间浪费了多少无用功,你也比以前更暴烈了,你的耐心和从容都到哪里去了,没觉得自己身上的不对劲么?”
过了一会儿,哲罗斯说:“我没这么觉得。”
“那就去参加聚会,让神来给你看看,”哈特奈尔撇开刚才无意义的争吵,讲了一些最近注意事项,他烦够了处理那些平民,尸体和血迹都要他来处理,一方面是他不放心别人做得更好,一方面是不能暴露哲罗斯的住处,这在保留教会神秘和火种上早有证实其正确性,但不代表他喜欢干这个,“杀人并不是我们的最终目标,你真的该好好控制下自己,我们受到神的祝福和恩赐是为了生命永恒和精神超脱,而不是滥杀无辜,制造恐怖,不然我们和他们无异。”
客厅为之一静,脚步声近来,哲罗斯走出了客厅,他扔下一句话:“然后把他们都弄疯了?”
“哲罗斯,你要注意下语言的魅力,那是我们愿意看到这些羔羊受到折磨么,他们不够虔诚,他们必须承当自己身上原罪带来的惩罚,我们可替不了他们的罪恶。”
他们再次停下来,哈特奈尔的声音有些颤抖:“你要干什么……好了,我没有干涉你的言行举止,放松点。”
哲罗斯走到楼梯口:“我认为你今天不会想和我继续待在一起,我们另约时间吧。”
“哲罗斯,”哈特奈尔最后投降说,“这里到处是血腥味,我也不想接近你这里。再说一遍,我不是你的仆从,就今天吧。”
“随便你。”
“我相信你,”哈特奈尔追上他,“你对我怎么样没关系,但你我都知道只有虔诚能换来真诚,就算我们有过分歧,每个人都是不同的,神不会因为你的不同和缺陷放弃你,你该好好放下你的自负。事已如此,我也不会再因为波比的事再指责你,但接下来,别再做出令我们都后悔的事情来,我们在霍亚威基的发展没有其他地方容易——”他可没有机会继续劝说哲罗斯,他们头顶的壁灯突然炸开,壁灯里的矿晶化成碎片,兜了他们一头,黑暗中,他们两个人因为沾满了碎片还在散发荧光。
就像两个人形发光体。
“怎么回事?”哈特奈尔吓了一跳,伸手拍头发。
紧接着一道暗色的身影骤然落在他们面前,哲罗斯在他面前,挡住了落下的银光,能听见利器破开空气,和皮肉绽开的声音。
“谁!”哈特奈尔恐惧地大叫,一双冷峻的双眸瞬间逼近他,他整个人退无可退,贴在墙壁上,寒光一闪,他只知道自己被哲罗斯拉了一把,连忙连滚带爬地逃离战场。
哈特奈尔这才发现他们都暴露了,他第一时间跑出去,只跑了几步就折返了,不仅怕外面更多的人在狙击他们,哲罗斯是他俩中武力最强的,更重要的是,哲罗斯知道自己逃走后根本不会放过他的。
他抖抖瑟瑟地掏出矿晶,扔到各个角落,照亮了一楼。哲罗斯没有武器,双手鲜血淋漓地对抗面前的女人,在刚才他不得不抓住剑身,那女人抽出,差点将哲罗斯的手掌都削下来,女人根本没有放过哈特奈尔,一心二用,不停地想趁着空隙杀掉他,哲罗斯阻拦了她,用自己的身体让她没有没法靠近一步。
“你……你是亚摩!”
哈特奈尔紧紧盯着亚摩,他永远忘记不了,永远忘不了这个人幼年时曾经在自己手底下瑟瑟发抖,也忘不了他差点葬送在若夫列耶。
他窥准机会将放在门口的手杖扔过去,哲罗斯接住,瞬间扭转了打斗局势。
“亚摩,”哲罗斯阴测测地咧开嘴角,根本不在乎身上有多少血窟窿,近乎自杀式地逼近,“我救过你吧,你是怎么对我的?”
亚摩被他抓住手臂动弹不得,长剑又被架住,侧身扭动,一脚飞踢而来,踹在他胸膛上,她像一只鸟般,落回楼梯上,她却看向哈特奈尔,长剑指着哲罗斯,说:“想想看,你们今天能活着出去么?”
哲罗斯瞥了一眼手臂的伤口,甩落一地血,在附近矿晶闪烁的光芒下向上看去:“就凭你?”
“你可以试着走出去看看。”
哈特奈尔露出一脸的愤怒和惧怕,不敢插话,亚摩又说:“哲罗斯,如果你束手就擒,我还能留你一条命。”
“别听她的!”哈特奈尔叫道,“她在骗你,我死掉她更不会放过你!”
哲罗斯举起手杖,宅子楼道逼仄又老旧,他踩在一阶木楼梯上,发出吱呀一声,反而用令人毛骨悚然的目光扫她一眼,不怒反笑道:“为了杰弗里兰报仇?还是为了波比,你听到我们刚才的话了?”
“所以你是潜伏在肃清者里异教的人,你不觉得很可笑么,”亚摩丝毫不落下风,凌色地说,“查理二世将你一族驱逐,结果你加入了异教,合法王储后裔身份的你,自甘堕落——”亚摩知道他有那么多机会杀掉奈契斯,但事实上哲罗斯没有,在场人都知道亚摩的意图,她只是想挑拨离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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