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  八年前的宗室北渡,大宋王朝危机显现开始,武官和文官的关系有一点点的缓和。

    那时候,  大家都担心的辽国南下,朝中文武都知道武备松弛,天下大变可能就在此时,所以,朝廷制作火/器、增加军需,  推行得都很容易,群臣也没有意见。

    不过,这种和谐时期维持到今年时,开始出现了一些变化。

    简单说,就是在收回燕云、金国退兵之后,北方的危机大大减缓。

    朝廷许多文臣觉得差不多了。虽然大金还在北方,但有了幽云天险,  大宋不需要再如前朝那样在河北保持大量部队,  于是,赵士程以河北路禁军大败不堪一战为由,裁撤了河北路禁军。

    文臣觉得是皇帝准备卸磨杀驴,兔死狗烹了,于是纷纷支持。

    河北路军中剩下还能有一战之力的部卒,让西北军、河朔军、燕京军挑选走了,剩下的军官,调入了西北军中。

    这一次取消的禁军数量接近十七万,  付出大量遣返费的同时,  也重重地打击了武勋势力——对武勋世家来说,  河北路钱多事少离家近,  朝廷的武勋子弟荫官时基本都去的这里。

    于是,文臣们觉得自己又一次在朝堂上掌握了大势,便有人提出,现在需要做的事情,就是如当年宋辽盟约一样,与大金和谈。

    毕竟军战凶危,大宋好不容易在陛下您手上从三冗两积的危局中脱离出来,怎么还能再重蹈覆辙呢?

    赵士程记住了提出这个意见的官员,他是左司郎黄潜善。

    嗯,历史上很有名的奸臣,他回头找找他的错处,把他发配到燕云军中当个管马匹粮草的马监,让他知道知道金人的厉害。

    另外,还有很多官吏,既然想与金人和谈,那先谈着也没关系,和平发展的时间对大宋积累工业生产是有很大好处的。这些爱和谈的,大可去关外金人处待上一年半载,了解下关外民情,回头过来,要是谁给金人说好话,那便发配去前线当个小卒。

    在心里做好打算,赵士程便继续安排。

    封建社会,当皇帝最大的好处,就是提拔什么官员或许有人反对,但如果是贬谪什么官员,那其它人大多是旁观少,少有会帮着说话的。

    原因很简单,上面落下来一个位置,那些等着的候补官员们,才有上位的可能啊。

    那些搞事情的,该去北边的去北边,该去编书的去编书。

    他不会因言杀人,只是让他们知道知道潮起潮落自有时,人生不会一帆风顺而已。

    -

    天空暗沉,大片雪花飘落。

    东京城的外城宏伟庄严,比宫城城墙还要高大许多,因为一条直街通向宫城正门,所以南薰门是东京城外城的正门,正门外数百米平时虽然有数不清的货物堆、小摊贩、被堵在城门等待检查的商队,但此刻,却是真正的空无一人,只有轻薄的雪花正在土地上堆积。

    两条白线划出,做为士卒行军的路线,沿途都有士卒守卫,禁止跨越。

    这白线绵延数里,两侧都充满了围观的行人。

    按理来说,这样的天气检阅士卒,是不太方便的。

    但皇帝愿意,便没有人能反对,高大的城墙上,皇帝金色的华盖十分显眼,伞下寥寥一人静立,却让周围所有臣子脸色极其难看。

    因为皇帝居然没有坐下检阅!

    底下都是什么人啊!什么人值得被官家站着等啊!

    就算是东华门外唱名的状元,那也没有被官家在宫门口等着迎接的殊荣啊!

    一些大臣已经悔的肠子都清了,知道官家喜欢打脸,但在这么多人面前打脸,是不是过分了些?

    但赵士程显然还能更过分一些。

    时间到了

    ,他微微抬头,他让人准备好大鼓,以战鼓指挥士卒前行。

    于是阴沉天空之下,隆声鼓点之中,铁甲将士,喝气成霜,在大雪里挥以戈矛,如游龙一般,军容整肃,经过南薰门城楼之下。

    没有表演,没有歌舞,巨炮轰鸣以为背景,朝廷百官做为陪衬。

    燕京百姓们哪见过这样整肃的军威,一时间都被惊住,无人叫好。

    赵士程高居城墙之上,甚是满意,他甚至有点想亲自去敲鼓为大军助威,但他忍住了。

    如今他的操作已经是在文臣的底线上跳舞,提高军人地位的事情,不是一朝一夕就可以改变的。

    再说,文臣虽然从立场上天然就会打压武将,但说他们全是坏心,也不尽然。

    大宋的文武对立是从开国时就开始的,为了防止武人作乱而建立,在王权看来,文臣再贪,也不会造反。武臣若奸,那便会反,若是忠,那便会聚敛人心,就是他不想篡位,手下也会逼着他篡位,最好的例子就是大宋的开国□□。

    也就是说,无论武将忠与不忠,都是有威胁的。

    所以,就算是南宋颓靡到那种程度,对武将的压制也从未少过,大明说是以武开国,但却把压制武将的办法几乎全抄了过去。

    文武区分,是为了王权稳定,但有了立场,就会有私心,重文轻武的后果甚是惨烈。

    当铁蹄踏破山河,京华梦碎,东华门外唱名的好男儿里,可没人站出来,保护大宋江山。

    看完这一整出的检阅,赵士程接见了这次主持新军前来检阅的将官,看他只着铁甲,衣着单薄,在雪天眉宇间却有一层薄汗,将自己的披风解下,递给了这位名叫王德的勇武将领,并且止住他跪下谢恩的举动。

    “何必跪呢,”赵士程微笑道,“我还是喜欢的你们顶天立地,护卫江山的样子。”

    周围立刻有人重新披了一件厚重披风给他。

    赵士程觉得差不多了,起身回宫。

    那位将军拿着手上略带体温的披风,在风中静立了许久。

    -

    哼着歌,赵士程回到宫中待了一会,便又去了艮岳宫。

    大宋皇宫的化学物质太多了,赵士程很想拆了皇宫重建,把里边的地基里用来防腐的水银、□□清理一遍,但当内廷把重建需要的成本报上来后,他便凑合着在这上朝了,平时都是在艮岳宫召见臣子和休息。

    回宫的路上,又有文臣唉声叹气,似乎想提醒他不要太过重用武将。

    赵士程充耳不闻。

    不过,别人的意见可以不管,当赵老爹一脸不悦地出现在他眼前时,他知道还有麻烦。

    “虎头啊,”老赵无奈地看着儿子,“你素来是个有成算的,爹我也指点不了你什么,但既然大家都是为了朝廷,为了延续我大宋江山,你又何必落他们的面子呢?”

    “哪里落了,我可是给他留够了面子,”赵士程随意道,“他们暂时不算儿子的敌人。”

    老赵坐到儿子面前,一脸犹豫:“儿啊,你别忘记了,我的位置,你如今的位置是如何来的,君以此兴,必以此亡,你怎么能不收敛着些呢?”

    他可没忘记,自己是怎么在深夜里被一群丘八簇拥着登上皇位的,就算是他抵着自己的脖子,这些丘八都没带什么退让的。

    “我的位置,是我苦心筹谋十几年,送给父亲的礼物,然后爹爹再送给我的啊,”赵士程把老爹按在椅子上,温和道,“这可是咱们父子亲情的见证呢!”

    “你这不孝子!”老赵顿时如坐针毡,站了起来,“你还敢提这事,天下就数你最不孝顺,信不信,信不信我……”

    他目光一转,落在桌上的玻璃杯上,伸手就要去拿。

    “好了

    ,爹啊,你放心,”赵士程轻笑道,“如今局势复杂,轻重缓急,我心里有数。”

    “哼,”老赵看儿子服软,这才做罢,“那你就管管那些臣子,别成天来劝我和你娘,让我们来管你,笑话,我什么时候管得了你了!”

    他能管儿子的时间也就是他三岁前,三岁之后,他一直是被儿子捏在手心里,去哪当官都是由他安排!更不必说现在了。

    赵士程起身送了送老爹。

    临走之前,赵老爹犹豫了一下:“要不然,我和你娘去杭州玩上一些时日吧?”

    虽然帮不上什么忙,但躲起来,至少可以不给孩子添麻烦。

    “不必了,最近可划不出来你们出门的预算。”赵士程婉拒,“等过两年,钱再多一点,我带你们去,这些小麻烦,我随手便处理了。”

    “行吧。”老赵看他神色轻松,不似做伪,不由感慨,“那些人凡人,哪里会是你的对手,另外,对家里人好一点。别整天寻思嫡亲哥哥们,其它的兄弟,比如那个士挚、士石他们,也可以是你的帮手啊!”

    “爹爹放心,都有安排的。”赵士程微笑道。

    老赵顿时噎住,不悦地哼了一声,走了。

    赵士程看他走远,消失在视线中,不由微微摇头,然后便微笑着站在院中,看天上雪花飘落。

    虽然,老爹的想法是好的,但他却没有这个需求。

    对他来说,大宋能不能再续两百年,一点都不重要。

    再差的资本政权也好过封建制度,他当皇帝从来就不是为了大宋江山,只是不想靖康之辱、风波亭、决黄河这些治低血压的历史事件出现在他的生活里而已。

    在事故出现前,把可能的安全隐患解决,是他前世今生做事的习惯,改不了。

    他享受的是一手建立起新的世界,是享受改造世界时前所未有的成就感,这种感觉巨大且持久,远胜过其它吃喝玩乐。

    至于让大宋千秋万代——呵呵,若真有谁能做到,那他绝不会让此人活着。

    就算是他自己,也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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