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宗泽这么一提醒,赵士程也不由得想起了自己当年起家里的旧人们。
他的种舅舅啊,当时年轻又好骗,三两句就能被三岁小孩忽悠过去,如此算算,他也已经三十五了,好像是在陕州当知州事,真的是过去了好久。
赵士程反省了自己一分钟,把小舅的名字安排上,便把这事再次抛之脑后了。
没办法,他的事情很多,韭菜地太大,不可能记住每颗韭菜,当然会有些取舍。
不过,他回到皇宫时,内侍传来消息,母亲说好些日子没见他了,让他去吃顿便饭。
赵士程当然不会拒绝,去到种氏宫中。
桌上早已准备好了各种精贵的菜肴,赵士程有些口渴,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水,微笑道:“娘亲这意思,是要给种家说说好话么?”
种氏冷哼一声:“我的意思?那是何物,别说我的意思,你爹、你兄长、他们的意思、你哪次听过?”
赵士程这就不同意了:“哪里没有听了?你想要钱,儿子给你蜡园,你想要地,儿子给你葡萄地,爹爹想要珊瑚,我给他送了十几年极品珊瑚,五哥想要媳妇,我了帮着五哥娶媳妇!我不但听了,还很如你们的意!怎地,如今儿子长了,这些便不做数了?”
种氏实在没想到儿子的面皮居然能厚至如此境界,一时间居然找不到理由反驳。
赵士程满意地放下茶碗:“所以啊,娘亲,遇到我这般的儿子,是您上辈子修来的福气啊!下辈子还不定能遇到呢!”
种氏轻嗤一声,连连摆手:“别,真要有下辈子,你去找老种便可,我可受不起这福气。”
赵士程哼道:“口是心非。”
种氏生气了:“我寻你,是想问你,先前你授官那姑娘,我寻空去看了,是个好生养的,我不嫌弃她出身异族,但你总要给人家一个名分吧……”
赵士程惊讶地看了一眼老母亲:“您还没放弃啊!”
“朝廷里已经在让你过继兄弟的孩儿了,”种氏低声道,“你还年轻,可别整仁宗皇帝那事,我也不想你将来落不得好。”
仁宗皇帝当年二十八岁无子,被朝臣逼着过继了赵士程叔爷爷,但后来生了几个儿子,却都没养大,每次生个儿子,就把养子送回去,儿子死了又把养子接回来,折腾了三十多年。养子面上不显,心里却超记仇,不但装病不出席养父葬礼,要不是朝臣阻着,险些就不认这个养父了。
赵士程笑了笑:“娘亲你放心,我知道轻重。”
种氏眉头皱的更紧了:“你说得轻巧,真要过继了,家里那么多孙儿,怕是要兄弟相残,我可看不得,所以,你早早立后生子,别想当娘的我烦心!”
赵士程调侃道:“娘亲严重了,多几个侄儿,也好选贤立能嘛。”
“胡扯!”种氏斥责道,“选年长,选嫡子,都得有个章程,才能令人信服,若是说选贤能,那有几个会承认自己比别人蠢?又怎么可能不争?”
赵士程坐到母亲身边,给母亲按额头:“娘你别急,儿子我心里有数,这样,我今年二十三,等到二十五,我要是还没遇到喜欢的人,便听你安排,如何?”
种氏本想说你又来拖延,但话到嘴边,还是算了:“行,随你,反正我老了,儿子不听话,也无可奈何。”
赵士程立刻道:“果然是娘亲最懂孩儿,对了,怎么没见爹爹?”
“他和你长兄钓鱼去了,”种氏看了一眼儿子,“士从总觉得你迟早要算计着家里人,准备多活一日是一日。”
赵士程皱眉道:“他们怎么能如此恶毒揣测我这血亲,真是,以前的事过去那么久了,还记仇,再说,我这不也是为了这个家么。”
种氏听不下去了,给儿子倒了一碗粥,堵住他的嘴。
赵士程一边喝着粥,一边思考着,娘亲倒是提醒他了,先前他准备在海外开拓,如今已经收集了不少南洋的资料人力,有了些基础,可先物色一两个宗亲,等回头这仗打完,在国库里凑些钱,便将他们分封海外试试。
母亲的那两个嫡亲儿子肯定是不能动的,可以先放放风声,如果有主动去的,便再好不过了。
种氏看他眼中若有所思的样子,暗自咬牙。
就是这个表情,臭虎头肯定又在想什么坏事了。
……
在确定了接下来朝廷重点是防备消灭西北的金军后,整个朝廷便开始运转起来。
关中的粮草开始大量供应边境,而河北一带大量的军械和粮草也顺着黄河,在拖船的引领下,大范围地涌向关中。
如今拖船已是各地大户们继土地之后的另外一件传家宝,因为这东西,整个大宋的运力提高了不知多少倍。
一些小地方甚至会主动疏浚河道,方便拖船进入,各州府都在申请兴修水利,有好些想挖运河的,只是被朝廷否决了。
九月,一艘拖船逆着河水,带着长长的船队,靠近黄河的三门峡。
位于黄河中下游的三门峡,是三根屹立在急流中的巨柱,汹涌的黄河水冲击石柱,形成无数暗涌,每年不知吞噬多少河船。
朝廷为此修了在旁边修了一条不到三十里的运河,绕过三门峡,这里便成了一条黄金水道,当然,过这个河口是要收一些过河费——不愿意给的,可以去走三门峡水道。
韩世忠和他的部下正在经过这条水道,在先前大战中,他表现不佳,被削了官职,朝廷让他去西北守疆,同时,也要押运一批北方的粮草去关中的京兆府。
拖船低鸣几声,火焰熄灭,借着余劲,行驶进了河道上的一处码头。
“这是做什么?”想着早些回老家的韩世忠正坐在船头,光着膀子,啃着瓜,见船停下,便问左右。
“那是检修。”他的妻子白氏在一边回答道,“这些年拖船的数量上涨得极快,但管理拖船的神霄院的士子却远做不到每船一位,后来,官家便允许神霄院的学子们在重要河口边开设一处船坞,修理来回河道上出问题的拖船。”
而有了这些小的修理点后,受损的拖船再也不必千里迢迢回到东京城维修,只要在沿河处寻找就近的船坞便好,虽然价格有些小贵,但相比回都城修理耗费的时间人力,已经是天大的好事了。
也因此,许多没有管理人的拖船不再怕跑远路,但为了接下来的安全,大多还是会在中途检查一番。
韩世忠笑道:“听说娘子手下已经有三艘拖船了,为夫将来若被贬官吃不上饭,便要靠娘子将养了。”
白氏坐在一边:“那不是我的,是慈恩所治下北方馆的,如今也已经被我送给了李娃,你便别想了。”
“夫人莫做他想,我就想做它给我捎些辽东美酒罢了,”韩世忠无奈道,“这次被官家责罚,为夫已经知错了。”
白氏摇头:“你素来大大咧咧,这次又是对阵金兵,我不懂军情,你自己小心便是。”
“理当如此!”韩世忠大笑道,“有夫人这样的贤内助,是咱老韩家的福气,你安心,府里谁也越不过你去!”
船只在船坞修缮一番后,便又开始前行。
而船主已经在教训那几个管理锅炉的工人:“听到没有,炉子里的水不能直接用黄河水,得沉淀两日,用清水烧,还有锅里的水垢,会自己脱落,见到脱的,要尽快清理出来,不能让它堵着管子……”
韩世忠听着远处的吵闹,将瓜皮随手放下,思考着如何将自己面子挣回来,他对西北十分熟悉,这次必然不会如前次那般丢脸。
……
九月底,秦凤路传来军情,说是娄室一战攻破西夏治下的西河套地,西夏三万大军望风溃退,娄室则顺势攻打东河套地的萧干部,萧干不敌,退入了大宋治下的朔州请求庇护。
大宋边将要求娄室退出东胜州,被对方拒绝,双方一触即发。
“果然,娄室肯定与西夏有所勾结。”赵士程拿着军情,放在桌上,推给宗泽。
“西夏李乾德本就是首鼠两端之辈,”宗泽拿着军情文书,“当初荒宗朝,西军几乎攻下都城兴庆府,他便求辽国干涉,还娶了辽国公主为妻,后来辽国覆灭,他眼见不能救,又与金国讲和。”
而那位为他生儿育女的辽国公主,则绝食而死。
“是啊,西夏虽不强,却是惹人厌烦。”赵士程看着地图,轻声道,“西北青盐储备如何?”
“已有三十二万石,足够整个秦凤泾原路吃上两年。”宗泽立刻答道。
“很好,”赵士程轻笑道,“以担心金军南下为由,断去与西夏贸易,同时,抛售青盐,稳定盐价,没我的允许,不许一粒米,进入西夏。”
宗泽低头道:“臣这便去办。”
赵士程点头:“另外,西夏这些年没有战火,人丁兴盛,封锁边境,粮食短缺,必然会有大量党项偷逃入关内,可以给他们一条活路,让他们都去辽东开垦。”
“如此,西夏会不会与金国一起,攻打大宋?”宗泽有些忧虑。
“李乾德要是有这胆量,我当然也能接招,”赵士程平静道,“早晚都要打这一仗,西夏以前有辽国外援,才能在几次灭国时缓过来,这次嘛……”
说到这,他微微一笑:“金国可没那么长远的眼光,真要到生死存亡,娄室是会掠劫西夏,抢一把逃回东北,还是念着唇亡齿寒,与西夏一同进退呢?”
这个选择,他好期待啊。
只是眼角一瞥,正好看见宗泽越加恭敬谨慎的神情,便瞬间失去了刚刚的快乐。
他这都是为了谁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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